初九,常朝。
月隱無光,滿天星芒閃動,像是一道巨大的幕布上鑲滿了明珠,璀璨生輝。
微風細細,山林嘩嘩輕響。輕霧漸濃,柔和朦朧。
蟬兒輕鳴,蟋蟀低吟,偶爾時,還能聽到幾聲野狐的悲嘶與山貓的咆哮,真就如鬼叫一般。
熒蟲飛繞著墓丘,星星點點的綠光忽亮忽暗,就如鬼眼時睜時閉。突有一蓬磷火閃現,一縱而逝的碑林有如一群飄動的幽靈。
突然,樹林中發出一聲獸類獨有的嗚咽,又傳來幾聲“啾啾…啁啁…”的輕響,似是鳥叫,卻又清脆許多。
也就兩息,十數丈外也響起了類似的響聲。隨即又亮起了一道火光。
是一枚火折子,又點亮了燈籠。之后才從草從里站起一個人影。身上裹著皮袍,藏身的草中還鋪著皮褥。雖宿在野外,但看似很是舒適。
衛卒起了身,身邊的大獒也跟著爬了起來,剛要張嘴,被衛卒一把給拍了回去:“蠢貨,是幢帥!”
喝斥著,草叢里的動靜也越來越近。李睿穿著類似的皮袍,同樣牽著一只大狗,走出了樹林。
“寅時正了,令各哨回莊!”
衛卒應了一聲,含著哨子一仰頭,一聲清脆的鳥鳴隨風飄遠。而后兩個人加兩條狗,抱著一堆零碎回了莊園。
雖然入了京,發生戰事或遇襲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而李承志依然沒有放松警惕。
便是只有十二個親衛,且白里還要盯著工匠制冰,但無論刮風還是下雨,或是天睛,每日夜里,莊園四周至少有四名暗哨警戒。
高湛還笑話過,稱京城乃首善之地,哪有那么多不法之徒。可李承志倒好,竟連陣戰行軍的手段都用出來了,簡直怕死到了極致。
李承志只是笑笑,也不解釋。
當一個人的秘密多到一定程度,就不是怕死不怕死的問題,而是習慣成自然,未雨綢繆…
進了北園,李睿先至冰臺看了看。一群工匠與力夫正在起冰,再往里是中園,另有一部分在汲水、運水。
一日一夜,制冰也就兩百余方,但用掉的水卻要近過千噸。幸虧離邙山近,井也挖的夠多夠深,不然李承志還得想辦法從城里買水。
轉了一圈,見各處正常,李睿才到南院,輕輕的敲敲的李承志的房門。
“郎君,已至寅時正,該上朝了!”
上朝?
李承志真就如沒睡醒一般,想了半天才回過神:今日初九?
按品級,他只屬于京官,無上朝資格。但今日會有御史參他,所以昨日就有御史至太常知會,令他今日上朝自辯。
差點引起騷亂是事實,沒什么可辯的。無非就是問責、罰俸、降職。李承志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元恪有生之年,他已經不打算領工資了…
打著哈欠,快速起身洗漱了一番。又讓李睿幫他束好了冠。
男人干這樣的活總歸不怎么順手,至多算得上齊整,卻毫無美觀可言。
就連高文君都勸他,可先從駔市雇用幾個女婢,或從她與高湛院里暫借幾個,但李承志想都沒想就拒絕了。
便是普通的世家,要么用的是仆臣之婦之女,要么也是買的死契的奴籍,與家族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那一種。更何況李承志秘密多的數不清,身邊哪敢用外人?
他算算時間,李亮也應該快到了,到時就會帶來部分族人,可以將護衛與仆婦的問題一并解決…
也就一刻,李睿替他束好了冠。駕著那輛租來的馬車,由廣莫門而入,進了內城。
順著南北走向的廣平御道(廣莫門至平昌門),過華林園、河南尹、東宮、典農、太倉等,約行七八里,便至東西御道(東陽門至西陽門)。再橫行約四里,便至午門外。
深知來的越早排隊的人就越多,李承志幾乎是踩著點來的,此時已至卯時兩刻,宮門口的黃門已唱名好一陣,已無幾個官員。
李承志遞上了門籍,上書姓名、職級、狀貌等。當即就有值事將軍與黃門提著燈籠湊近辯認,看清李承志的那張臉時,太監竟驗都懶得驗了。
一是長的太醒目,別人想冒充也冒充不了。二是雖第一次上朝,但對這些門官而言已然很熟悉李承志了:在宮門外挨過兩次打,又入過兩次宮,惹怒過陛下兩次…而且均發生在前幾日,他們哪能忘了那么快?
應是知道些李承志的底細,負責驗籍的太監很客氣,遞回門籍時還提醒道:“奉朝郎趕快些吧,快要開朝了…”
聽到這句“奉朝郎”,李承志有些恍神。
太監不得醒,他都忘了自己還有這么一級加官?
委實是他今天升明天降,起伏太頻繁,連他自己都沒搞明白給他削掉的是那一級。
“多謝中官提醒!”
李承志接過門籍,笑吟吟的回道。
還有兩刻才開朝,來得及。
入了宮門,宮道兩側可見幾乎立成人墻的禁軍。人人披甲,個個執刀,皆是虎視眈眈,滿臉惡相。若是膽小些的,怕都腿都會顫。
這也屬“朝儀”之一,以彰顯皇威之威嚴,二防止有官員腦子發熱,不好好的去上朝,卻在宮城里亂竄。
要是有官員走的太快、走的太慢、無故出聲、東張西望等,這些禁軍就會出聲喝斥。
一邊走,一邊打量著禁軍的儀容,暗暗與部屬做著比較。不知不覺間,李承志就過了止車門與端門。
也就剛驗完門籍,“咚”的一聲,端門的城樓上響起了一聲鐘,數個力士竟然在開門。
看他竟然還有心情觀望,端門的值事將軍陣陣無語:哪這么重的好奇心?
但有官員第一次上朝,生怕會晚到,連夜不睡,剛過三更天就至宮門外等候的大有人在。入了宮城更是戰戰兢兢,只顧著走路,連頭都不敢多抬,從而摔傷的也不是沒有。
這位倒好,就跟游景一般?
你倒是左右瞅瞅啊看,除了你,這太極宮院中可還能看見一個朝官的身影?
早都進了殿各列各班了!
“奉朝郎,最多兩字(古代計時單位,也稱分。一字約五分鐘,三字為一刻),連太極殿門都要落鎖了…”
李承志心里一跳。
原來這聲鐘,就是所謂的朝鐘?
大意了!
他快步走向太極殿,嘴里還在嘟嘟囔囔的罵:簡直閑的?
只是一座太極城,竟足有兩里方圓,沒事修這么長做什么?
光禿禿的也不說種棵樹…
又不能跑,至多只能急走,也就堪堪踏進太極殿的門檻,端門上就敲響了第三聲鐘。當即就有力士合上了太殿的朱門。
李承志猛松一口氣:再晚上那么幾息,他就得跪在殿外候罪。
文武、上下、內外都是嚴格分開的,李承志現在是純純和文官,級才是七品,自然列在左班最末。
也就剛剛站好,劉芳清喝一聲“恭敬陛下”,便聽內殿一聲鞭響,金吾、將軍、力士等各執傘蓋、御扇,自序門而入。
元魏尚水德,自皇帝到臣子,常服皆是一個顏色:皂衣絳裳。有區別的是冠綬,也就是帽子和綬帶。
天子戴通天冠,垂白珠十二旒,也就是影視中經常看到的秦始皇所戴的那種冠。
臣子皆是進賢冠,只會以籠冠上有無貂尾、革帶上有無玉珠、下裳下擺長短等來區別爵位和品級。
像李承志這種七品官,自然是什么都沒有,就連下擺都是光禿禿的。
“風調雨順,內外平安!”
等元恪落座,又聽左右金吾將軍一聲高唱,眾官齊拜:“見過陛下!”
包括到清朝,各代常朝大致就是如此。只有元旦這樣的大朝賀,眾臣才會三呼“萬歲”。并不像電視中演的天天都要喊。
而只要是大朝,必會演樂。眾官拜完,以及與皇帝奏秉完退下時,還要跳幾下舞。
眾官拜完,三公、三太、親王等各入幾案后落座,其余臣子只能站著。也很少有磕頭的時候,大多時的禮節都是做揖或鞠躬。
而像跪坐的那些重臣行禮時,才會雙手扶地垂首以示恭敬,但這樣的禮節并不比做揖重。
自朱元璋開始,官員上朝時才需要跪地磕頭!
殿中朝官足有六七百人,李承志還排在最后,離皇帝足有十余丈。他看不清皇帝的臉色。只遠遠聽到皇帝問了一聲:“可有事秉奏!”
雖只有一句,但李承志卻覺的皇帝好似有些不耐煩。
大致無事,劉芳奏了高麗、契丹兩國不日會有使者入京朝拜納貢。崔光奏了造新歷之事,高肇奏了修訂禮樂、度量衡等。
看諸官再無陳奏,御吏上尉王顯出班,參高湛、李承志于初七在城下蠱惑百姓、差點引出動亂之事。
按程序,被參之人要上前自辯或是認責,而后該罰罰,該降降。
但皇帝明顯不愿意磨纏,都不等金吾將軍唱令這二人上前,他看著王顯問道:“二人各降一級留用,卿以為如何?”
王顯竟沒一絲猶豫,恭身應道:“臣遵旨!”
眾巨無不覺的怪異,包括元雍、劉芳、崔光等。心想便是稍后崔亮就會秉奏,給他二人升上來,但該走的程序還是要走一遍的,不然不知底里的朝臣難免會多想。
還有這王顯是怎么會事?
身為御事中尉,負訥諫之責,竟如此由著皇帝亂來?
再看皇帝的臉色不太好看,眾人皆猜測著發生了什么事,皇帝竟連這么一點功夫都不愿意等?
也就兩三息,又見元懌、劉騰齊齊出班,只聽劉騰朗聲奏道:“臣有事陳奏:于昨日,掌冰史高湛解售冰所得之十二萬余金運入太府,臣悉數清點,已交至司農寺!”
“巨附奏!”元懌也跟著一恭,“臣肯請陛下準之:先予七兵調付六萬金,用于武川鎮并晉地賑荒…”
“準!”
皇帝大手一揮,一指劉芳崔光并崔亮,有些焦燥的說道:“十二萬金啊,朕有多長時間未見過這般多的真錢?高堪此舉堪稱有功于社稷…嗯,還有李承志,獻陣樂三曲,也應嘉獎…諸卿盡快列個條呈上來。另,除李承志為大羽真,即日遷殿中聽用…”
一群朝臣都有些懵。
哪來的十二萬金?按他們之前的猜測,便是如高湛所奏,內宮與光祿的會一斤一斤的賣出去,且能賣得完。除去兩月前的折損,撐死了也就賣個五六萬金而已。
這多出來的一倍是哪來的?
不是沒有反應快的已然猜到,宮中與光祿的冰怕是已經賣完了。
怪不得皇帝搬回了大朝城,太極殿中也用上了冰鑒,但皇帝卻沒有提何時會恢復百官頒冰。
全賣完球了,還給你頒個屁…那這個夏天你讓我們怎么過?
十個大臣中至少有七八個怒視著站在武班中的高湛,仿佛在問:你個生兒子沒屁眼的干的好事。
只有少數幾個,如劉芳、崔光這樣的暗暗的罵著李承志。
還有一小部分在孤疑:高湛這二子的才智也就一般,何時竟有了這般的智計與手腕?
正猜忖著,突聽殿上一聲高唱:“退朝!”
抬眼一看,皇帝竟已離了玉榻,起身進著序門。邊往里走還邊朝王顯招著手:“隨朕來!”
說著又一指高肇:“司空也來!”
高肇王顯恭身應著,緊緊的跟了上去。
看皇帝如此急切,眾臣更懵:發生了什么事?
趁眾人愣神的功夫,李承志微松一口氣。眼珠轉了轉,不動聲色的朝殿外走去。
離天涼近有兩月,百官無冰可用,怕不得炸鍋?
皇帝還算仗義,沒提自己的名字,而是用“獻陣樂三曲”的名義給自己升了官。便是百官恨的想咬牙,也只會找高湛的麻煩…
果不其然,一群武官已經把高湛圍了個里三層外三層。元雍正喝問著:“冰呢!”
平日都是高肇才有這般待遇,高湛哪經過這個陣仗,頓時有些慌。
但他猛的記起李承志的交待:驢死架不倒,有陛下撐腰,你怕個卵?
“自然是賣了!”
元雍怒道:“放屁,那可是幾萬方,連宮里都用不這般多?”
高湛用力的挺直了腰桿:“京中大寺近三百,各購一百方…”
竟然…賣給了和尚?
三百大寺各一百方,這已是三萬方,剩下的兩萬余,怕是宮里都得省著用,那還有各朝官什么事?
這個夏天怎么熬?
百官怒不可遏,但懾于高肇之威,卻敢怒不敢言。
就只有元雍這般的宗室自恃是長輩,敢喝問高湛幾句。
元雍已是滿面驚愕:這伙和尚瘋了,不知皇帝正發愁怎么找你們的把柄?
這主意,絕非高肇出的,倒像是皇帝琢磨出來的?
心里一驚,他不由自主的松開了抓著高湛衣袖的手,恨聲罵道:“諂媚小人,真是不為人子?”
眾臣絕倒。
若論曲意逢迎,哪敢敢同你潁川王相比,你也好意思罵這樣的話?
聽到此處,劉芳崔光哪能猜不到是李承志出的主意。
劉芳不動聲色的問著臣僚:“可見李承志?”
多數的朝臣都不知“李承志”是哪位,當公孫崇說到“李承志便是太史監李候郎”,才有人反應過來,說的就是方才被王中尉參奏,又被陛下賞官的那位。
“方才還在班末,好似已出殿去了…”
跑了?
哪有那么輕松?
光是宮門就有三道,且每過一道就要驗看門籍,哪會容他這般容易就出了宮?
崔光獰笑一聲,隨手一指殿門外的一個金甲將軍:“去端門傳令,不得放李承志出行,跑快些…”
正巧李韶過來,好奇的問道:“某也正好尋他。也是奇了,竟是陛下御口欽封,賜李承志為大羽真,他如何做到的?”
而且百皇帝親信不可擔任。
如以前的幸臣趙修、茹皓都曾任過此職。而如今除高肇之外,備受皇帝寵信的御史中尉王顯、散騎常侍候剛、奉車都尉趙邕也曾任過此職。
但問題是,李承志入京才幾天?
一見李韶,崔光就氣不大一處來。冷聲笑道:“元伯,你給為兄薦的好人才?”
正巧李韶過來,好奇的問道:“某也正好尋他。也是奇了,竟是陛下御口欽封,賜李承志為大羽真,他如何做到的?”
而且百皇帝親信不可擔任。
如以前的幸臣趙修、茹皓都曾任過此職。而如今除高肇之外,備受皇帝寵信的御史中尉王顯、散騎常侍候剛、奉車都尉趙邕也曾任過此職。
正巧李韶過來,好奇的問道:“某也正好尋他。也是奇了,竟是陛下御口欽封,賜李承志為大羽真,他如何做到的?”
而且百皇帝親信不可擔任。
如以前的幸臣趙修、茹皓都曾任過此職。而如今除高肇之外,備受皇帝寵信的御史中尉王顯、散騎常侍候剛、奉車都尉趙邕也曾任過此職。
正巧李韶過來,好奇的問道:“某也正好尋他。也是奇了,竟是陛下御口欽封,賜李承志為大羽真,他如何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