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志雖驚卻不慌。
就算是敵襲,即便敵人不少,但就憑衛營俱是一騎三馬,想逃還是很輕松的。
除非四面已被圍死。
李承志戴好兜鍪,快速的出了帳。
今天是四月十二,月亮很亮,即便營內各處已熄了明火,但李承志依舊能看到個大概。
怎么也算是久經陣戰,親衛備箭的備箭,抽刀的抽刀,很是鎮定。
李承志滿意的點了點頭,又見李亮快步奔了過來,恭聲報道:“剛有斥候來報,說是發現刪丹縣城以東二十里左右有馬賊與胡商接戰。
馬賊近有三四百騎,胡商寡不敵眾,一觸即潰,正往西逃竄…馬賊在后緊追不舍,最多兩刻,便會追至縣城周圍…”
原來不是沖自己來的?
但李承志還是忍不住的臉一黑。
胡商這是在逃命,而且還是夜里,那有什么方向和章法可言?
更不可能只朝著縣城的方向跑。不出意外,九成九會有潰散的商隊護衛逃到這個方向來。
也絕對不用懷疑,肯定會有追兵追到這個方向來。
不管是想躲,還是想走,都已然來不及了…想要隱藏行蹤,悄無聲息的遁回關中,竟已成了一句空話?
也是見了鬼了?
大半夜的,從哪里冒出的馬賊和胡商?
還好死不死的,恰好就被自己撞上?
你說你大白天打不行么,非要挑在這個時候?
但凡早上一兩個時辰,巡探的斥候定然會發現的更早,自己也早就做出規避了。
此時說什么都晚了…
李承志臉色微沉,快速交待道:“此地如此空曠,藏都無處可藏。算了,就地防御吧…另外,備好官旗,以備不時之需…”
李亮有些納悶:郎君竟然要亮官旗?
那可是伙馬賊,而且兵力近有自己的兩倍,一見官旗,豈不是餓狼見了肥肉?
稍一狐疑,無意間瞥到李承志正在隱隱冷笑,李亮福至心臨,恍然大悟。
怪不得斥候來報時,并無提到刪丹城內有什么動靜,好像連烽臺竟都未點燃半座?
這伙馬賊,十之八九就是官兵假扮的…
不然為何離縣城這么近的地方,竟然有馬賊出沒?
而且除了縣兵,縣城以南就是河西馬場,那里可是有一座主官高至正五品的典牧府衙,用來放馬的牧戶足有上千。
這可是上千戶,一戶至少有一丁,騎上馬,背上弓,就是上好的騎兵。
哪來的馬賊這么大的膽子,不怕被典牧府衙給剿了?
李亮有些無奈,暗嘆運氣不好,恰好就撞上了這樣的破事。
但對于官兵扮匪之事,卻并不怎么驚奇。
這個年代,官兵明目張膽的搶掠平民都不鮮見,更何況只是假扮馬賊搶劫胡商?
再正常不過了。
他也算是明白了郎君為何要亮官旗。
要真是官兵假扮的馬賊,只要看到關中鎮守府的令旗,肯定會做賊心虛,十有八九會打馬就逃。
除非有把握將這兩百余騎親衛一個不剩的滅口于此…
李亮其實還不知道,李承志不但備有官旗,懷中可是真有關中鎮守府的出關文書和令信的。
不然他不可能帶著五十護衛一路暢行無阻的走到河西,更不可能在西去的途中,明目張膽的跑到武威城下窺探。
李亮領命而去,不多時,親衛就用騎槍在營外四周布了一座周長約一里左右的拒馬陣。
緊貼內陣,又立了一層披著甲鎧的戰馬,而后才是甲兵,個個持弓負囊,嚴陣以待。
李承志被圍在最中間,正胯在馬上,揚首向東眺望著。
旁邊立著一桿接起來的旗桿,足有兩丈高。底下掛了一盞燈籠,必要時候就會點亮升起,以亮明身份…
不時,便有斥侯回營急報,說是已有許多潰兵在往這邊逃來,后面還有不少追兵 李承志止不住的直嘆氣。
想到就會是這樣的結果:根本藏不住了!
但還能怎么樣?
只能先穩住,驚走這伙“馬匪”之后,再立即動身,連夜趕路。
只要遁出山丹地界,不要驚動了足能武裝上千騎兵的河西馬場,自然沒什么可擔心的。
想來也不會有人聯想到,不知突然從哪冒出來的這伙關中鎮守府的騎兵,里面竟還有個李承志?
正轉著念頭,不遠處又響起了號角聲。
這不是敵人,而是李亮派出的斥候。
銅哨屬李承志麾下獨有,就連奚康生的親衛甲騎都還未開始配裝,為免暴露白甲營的身份,李松早就不用了。
李承志的親衛也更不可能在外敵已近的情況下用銅哨示警,自然會換成短號。
號聲連吹了三聲,又短又急,表明已有敵騎奔至百丈之內。
都不用刻意側耳,李承志已然能聽到清晰的馬蹄聲,以及有人叫喊和嘶吼的聲音。
李亮一聲沉喝:“舉!”
一聲令下,東翼的五十親衛齊唰唰的舉起了弓箭,半引半放,蓄勢待發。
也就八九息,李承志就看到,約摸二三十騎正往這邊狂奔而來。
后面追兵有多少不知道,但只是聽馬蹄疾奔的陣勢,也能猜出在五六十騎以上。
李承志很是無奈。
這伙胡商被追的上天無門,下地無路,連腦子都不會動了?
只知道朝著有亮光的地方跑,但怎么就不想想,這種時候,越是有亮的地方,就越是危險?
李承志暗嘆一聲,輕吐一口氣:“鳴鑼,點燈,放箭…”
只聽“咣”的一聲巨響,就如在平地里響起了一聲驚雷。
而后又是“嗖嗖嗖”的一陣,像是有數不清的飛鳥從耳邊疾飛而過,又似是捅了蜂窩,數百只馬蜂傾巢而出,擠作一團,發出陣陣怪鳴。
幾乎在同一時間,不遠處響起此起彼伏的慘叫,就像是待宰的活豬被按到了案板上,嚎的嘶心裂肺,刺的耳膜都似是要破了。
也有部分警醒的快,猛靳馬韁,試圖從槍陣的兩翼繞過。
但凡胡商,手上就沒有不沾漢人的血的,既然都已經動手了,李承志又怎會心軟?
只聽他一聲冷喝:“再放!”
兩翼的親衛沒有半絲停頓,也不瞄準,只是順著馬陣的空隙向外攢射。前陣也再次拉弓引弦,數十支箭拋向半空,又斜斜落下。
只聽弓箭落地的“噗噗”聲,一匹接一匹的馬栽倒在地。騎士剛一落馬,至多也就叫了半身,又有數不清的箭支激射而來,釘到了身上…
眨眼前還嚎叫逃竄的胡商,沒過幾息,就像是被攥住了雞鴨,竟已沒了多少動靜?
就只有幾匹馬還在掙扎,試圖站起來。
死了…那些胡商的護衛,眨眼間就全死了?
“停…停…聾了,給爺爺停…吁…”
追兵騎陣中傳出一陣氣急敗壞的喝罵聲。
只聽一陣吁吁的急呼,估個個都將吃奶的勁都使了出來,用力的靳著馬韁。
只聽馬嘶聲此起彼伏,李承志甚至還看到有幾匹馬竟然人立而起…
騎術不錯嘛?
借著追兵手中的火把,看著停在約十多二十丈外的那隊騎兵,李承志連連冷笑。
若只看表像,誰都覺的這是一伙胡賊:有光著上半身的,也有穿皮袍的,還有穿著像是羊皮縫制的、像是馬甲一樣的衣物的。
頭發也是亂哄哄,就像爛氈片一樣,雖隔著二三十丈,但還是能聞到濃郁的羊膻味隨見飄了過來。
但就算不會說胡語,你倒是把口音改一改呀?
好家伙,關中話說的比自己還地道?
李承志已然確定,這是一伙官兵無疑。
但并不是縣內的守卒,十之八九是河西馬場的牧兵。
因為那一身羊膻味,絕不是臨時能假裝出來的。
而且馬術如此精湛,也不是普通的守卒能練出來的。
李承志在打量這伙馬賊,這伙馬賊也在猜忖眼前這伙人的來歷?
馬賊也就五六十騎,有一個算一個,驚的魂都要飛出來了!
這兵陣…從哪來的?
就像是從地里鉆出來的一樣,突然就冒了出來?
頭目更是隱隱發寒,連握著馬韁的手都止不住的抖了起來。
那映著月光,散發著點點寒芒,且密的讓人頭皮發麻的東西,難道不是矛槍?
而且整齊的就像是用尺過劃過的一般…
還有那亮的如同一面面鏡子,合在一起就像是一堵鐵墻,但偶爾可見輕微晃動的東西,難道不是一匹匹披著全鎧的甲馬?
還有馬與馬的縫隙之間,以及馬身之后,同樣閃爍著寒光,同樣如同鏡子,不過小了許多的物事,難道不是披著全甲的兵卒?
而且不管是槍陣,還是甲馬,更或是甲士,都不止一面,卻是四面合圍?
人有多少看不出來,但光看這陣的大小,還有其中馬頭攢動的陣勢,光是馬,好似就有近千匹?
但這么多的馬,這么多的人,為何卻如死物一般,連半絲的動靜都不見發出?
這是何等強盛的配裝,何等嚴明的軍紀?
縣境內何時來了這等強軍,山上竟連一絲風聲都未聽到過?
這絕不馬胡匪,更不是胡商…
講什么笑話?
馬匪和胡商要有這等配裝和軍紀,別說刪丹縣城,連河西馬場都早被搶了…
頭目已然隱約有了些猜測:不出意外,這伙人的來歷和他們差不多,都是干臟活的…
但正因為如此,他才更加害怕:對方如此強盛,會不會將自己等人滅了口?
別說滅口,趁勢攻入馬場都有可能…
頭目又驚又俱,眼角崩的隱隱發疼,也就幾息,額頭上就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他剛要低呼一聲“走”,但話都到了嗓子眼,卻又被硬生生的壓了回去。
除了令人心顫的寒光,那陣中,好似多了一些光亮?
頭目定神一看,對面竟升起了一盞大燈籠。
等再看清燈籠上的字,頭目猛松一口中氣,像是被抽空了所有的精氣神,身子猛一萎頓,當場就矮了好幾分。
關中鎮守府!
對方敢亮明旗號,只代表著一個意思:爺爺知道你們的來歷,更知道你們在做什么,識相的話,就趕快滾…
頭目如蒙大赦,哆哆嗦嗦的抬起手拱了拱,顫著聲喊道:“多謝…”
“謝”字剛出完,又聽他一聲急呼“走”。
數十個手下才回過神來,使出渾身的力氣扯著馬韁,生怕慢上一步就會喪命于此…
這些兵還真沒猜錯。
若不是怕捅了馬蜂窩,李承志真有那么一絲殺人滅口的沖動。
看那伙馬賊越奔越遠,最后已無聲息,李承志黯然一嘆:“拔營吧!”
這地方,已然是不能待了…
李亮恭聲一應,飛快的下著令。
陣中先是奔出了幾匹馬,去給游戈的外的斥候去傳令,讓其先行探路。
陣中的親衛收槍負弓,飛快的收拾著營帳和輜重…
刪丹縣城往東五里。
數百騎兵緊緊的圍著一個圈,將百余馱馬、駱駝、車隊等緊緊的圍在中間。
大概百十個胡商盡皆跪地,嘴里喊著亂七八糟的語言,有胡語,有漢話、也有的喊著粟特語,似是在求情。
一部分兵卒正在挨個綁人,綁一個便會搜一個。還在一部分在搜尋馬車,但奇怪的是,搜的好像不是財貨,倒像是人一般。
宇文元慶端坐馬上,立在一處小丘之上,有些興奮的盯著不遠處的戰場。
也不知道,其中有無夏州刺史高猛交待的那兩個人?
若是碰巧被自己找到,絕對算是幫了高家的大忙。
不說能落多大的人情,托高猛到他叔父高肇高司徒那里求求情,將自己調回洛陽,還是無任何妨礙的…
正思量著,一騎自陣中奔出,疾馳而來。
走至近前,親信又往前靠了靠,將嘴貼到了宇文元慶耳邊,低聲說道:“秉都尉,車隊中確有女眷,但只是幾個胡姬…”
只有幾個胡姬?
宇文元慶眉頭一皺:“搜仔細了沒有?”
“屬下已來回搜了三遍,不但搜了馬車,就連那些被射死,被斬殺的,都挨個摸了一遍…確實只有幾個胡姬,并無漢家女子…”
宇文元慶的心猛的往下一沉。
竟然殺錯人了?
但殺都已經殺了,還能讓其活過來不成?
索性殺個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