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秀目圓睜,眼中精光四溢:“不知檀越為何如此篤定?”
篤定?
我篤定個毛線!
原只是想摟草打兔子,閑來無事詐一詐,哪知道,竟真的詐了出來?
“哈哈哈哈哈…”李承志放聲狂笑,“和尚,莫要再裝了,你已經露餡了…”
“咳咳咳…”和尚連咳了幾聲,又輕聲細語的問道:“哦…不知是哪里露餡了?”
李承志只是冷笑,卻不說話。
其實他真的只是狐疑了一下而已。
一是因為捉住劉慧汪的過程太輕松,輕松到無一絲波折,如同手到擒來。
據皇甫讓派來的手下講,雙方剛一遭遇,白騎首先看到的就是胡騎中的那隊僧侶。個個白衣勝雪,夾在一堆胡人中,就如夜空中的皓月,黎明前的明燈。
隨后,兩軍錯陣時,皇甫讓不但聽到僧侶中有人呼喚“法王”,更與劉慧汪照了面。
當時兩人相距還不到十丈。皇甫讓幾乎將吃奶的力氣都使了出來,才控制住了沖向敵陣,生擒劉慧汪的念頭。
之后,當李承志“只追劉慧汪”的軍令傳來,白騎喊出“劉慧汪拿命來”的口號時,胡騎連半絲猶豫都沒有就分了兵。
分兵不奇怪,奇怪的是,慕容青孤竟未給劉慧汪多派一個胡騎?
只有一群僧衛護著劉慧汪西逃,皇甫讓當時還斷定這是李代桃僵之計,心想劉慧汪真要這么不值錢,胡騎又怎可能帶著他一起逃?
當時就應該丟下才對。
以防萬一,皇甫讓只是派了一隊白騎跟隨僧騎,他則率大部繼續追擊胡騎。
結果,還不到兩刻,就有手下回復,說生擒了劉慧汪…
此時想來,僧衛有意喊出劉慧汪的名號也罷,劉慧汪故意露面也罷,以及被慕容青孤拋棄,甚至是沒怎么掙扎就被白騎生擒等等,都應該是有意設計的。
這個和尚,就像是故意送上門來的一樣…
其二,這個和尚太鎮定了。
鎮定到生死不懼,寵辱不驚的地步。
帶來后一個字都不講,除了咳嗽就是養神。李承志裝腔做勢的一刀都已扎破他心口的皮膚,和尚竟然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表情能騙人,但心跳和呼吸卻騙不人,李承志當即斷定,這個和尚是真不怕死。
這完全出乎了李承志的預料:他一直以為,但凡邪教,教首才是最怕死的那一個…
等再看到和尚時不時的就會咳出血來,而且還是血中帶黃的那一種,李承志才猛然驚覺:咳時咯血,且血中帶疸,即便不是肺癌,也絕對是這個時代無法醫治的絕癥。
因為命不久矣,所以和尚才不怕死?
但他偏偏又逃了?
如果怕死,就更不應該逃。
因為這和尚已是病入膏肓,十之八九會被巔死在馬上…
基于這兩點,李承志才隨口詐了詐…
當看到和尚驚懼至極,露出如同見了一鬼一樣的表情時,他就已明白:中獎了!
就跟兩塊錢中了五百萬似的?
怪不得,只憑一個替身,就能激的一群亂民悍不畏死,更對什么“舍身成圣”之類的鬼話深信不疑。
只因,留在城墻下的那一個,才是真的…
李承志吐了一口氣,正準備坐下來慢慢聊,驚覺不對,又飛快的往后退了一步。
這和尚別是肺結核,傳給自己…
他靠在云梯口,在樓梯上坐定,才不緊不慢的問道:“和尚,既然你才是替死鬼,那留下的那個,又準備怎么逃?”
說著,李承志又朝東一指:“看到了吧,奚鎮守已令大軍將涇州方圓十里內圍的如同鐵桶,并鈞令:涇州城下,寸草不留…不將所有的叛賊、亂民殺光,奚鎮守是不會撤軍的…
所以,不管真身準備假扮成受脅迫的僧侶,還是裝成亂民,都絕對逃不掉了…和尚,你還是招了吧…”
呵呵呵…
和尚懶洋洋的往后一靠,抬起頭笑吟吟的問道:“敢問檀越,小僧哪里不像劉慧汪?”
哪里不像?
不,應該說,哪里都像…
膚白似雪,眉目如畫,清新俊逸…好一個豐神如玉的俊和尚!
明知已成了階下囚,說不定連明天的太陽都見不到了,但他臉上、眼中卻不見半絲慌亂…
與傳聞中才貌絕世,塵埃不染,泰山崩于眼前都不色變的病佛如出一輒。
李承志也想不通,氣質如此出眾,心志如此堅定,比菩薩還長的像菩薩的一個人,怎會做出蠱惑信徒掏心挖肝,用活人獻祭的惡行?
那是神經病、妄想癥、精神分裂重度患者才應該干的事情,這樣的人什么樣的品質都應該有,就是不應該有什么所謂的“心志堅定”。
所以李承志懷疑,要么就是叛賊借助了一下他的名頭,要么就是,造反的劉慧汪和“病佛”劉慧汪,根本就不是同一個人…
但問題是,他沒有證據。甚至已猜到的哪些是對的,哪些是錯的,他都不敢確定。
那就詐吧…
“知道和尚定然是巧舌如簧,口燦蓮花之輩,所以我就不露拙了…”
李承志猛吐一口氣,定定的盯著和尚,“也許是我猜錯了,你可能就是那‘病佛’,但絕對不是…那造反的劉慧汪…”
聽到這句,和尚有如五雷轟頂。
和尚看著還是那個和尚,依然鎮定如山,連臉色都沒有多變半絲。
但李承志分明看到,和尚的瞳孔猛的一縮,小的就似是針眼。
猜對了…
“哈哈哈…”李承志長聲朗笑了起來,“任你奸滑似鬼,還是喝了李某人的洗腳水…”
聽到這句,和尚終于變了臉色。只是眨眼間,一張臉就漲的通紅,又像是喘不上氣來,喉嚨里發出如野獸嘶吼一般的低鳴。
心中更是恨的滴血。
明明有了防備,為何還是露出了破綻?
這人是誰,看著這般年輕,怎如此厲害?
李某人…李承志?
若不是他,和尚何止于走到這一步?
和尚雙眼猛的一睜,滔天般的怒火如潮水一般涌上心頭,眼中的恨意似是要凝成實質…
看他像是要撲上來咬李承志一口的模樣,李睿心里一跳,本能的竄進望樓,攔在李承志面前。
“猿兒,不要靠近…”李承志沉聲喝道,“這和尚有惡疾,十之八九會傳人…”
李睿的臉色猛的一白。
那郎君你還敢靠這么近?
他剛要勸李承志,又聽和尚幾聲輕笑:“怪不得一表人才,原來是李郎君?
竟連和尚生有能傳人的惡疾都一清二楚,真不愧是天授之人…”
一表人才個鳥毛?
爺爺被捶的跟豬頭似的,怕是親娘來了都不敢認,你也真敢吹?
還天授之人?
李承志止不住的冷笑:“和尚,你也莫要激我,我李承志是不是天授,不是你說了算…”
他早非吳下阿蒙,已不是憑幾句誅心之言,就能嚇的他心驚肉跳的以前了。
“言之有理!”和尚輕輕一點頭,“和尚是不是劉慧汪,自然也不是李郎君說了算…”
懶的和你打機鋒!
等我抓到真的,你就不會這樣講了…
知道說不過這和尚,李承志冷哼一聲,又給李睿交待道:“先押下去,好生看管!”
李睿心下訝異:“不審了?”
好像什么都沒問出來?
“審不出來的…再者,這和尚知道的估計也有限…”
李承志瞅了瞅和尚,又冷笑道,“你看他連坐都坐不穩,好像馬上就要斷氣的模樣也能知道,像這種病秧子,一天躺著的時候絕對比坐著時候都要多。又能有多少精力參與造反這么龐大的事情?定是另人其人,就看能不能抓住了…”
還抓什么抓?
就是天王老子來了,這也是劉慧汪…
李睿大急:“郎君,這可是劉慧汪?”
這個要成了假的,那郎君還哪來的封官賜爵的“不世之功”?
李承志微一沉吟,又模棱兩可的解釋道:“不管能不能抓到那個,但真的只會是這個…放心,自然會有人替郎君我背書的…”
李睿欲言又止,很想問一問是誰,但最終還是沒敢問出口。
李承志又冷笑了一聲。
還能是誰?
自然是張敬之、楊舒、李韻、奚康生…以及這些人背后的朝廷。
因為誰也不愿意再冒出個振臂一呼,便能應者從云的“病佛”。
哪怕李承志沒抓到眼前這個和尚,也絕對會有人制造一個出來,在萬眾睽睽之下明正典刑。
所以這功勞已是板上釘釘,跑不掉了…
其實最好的做法,是李承志當什么都不知道,就當這個是真的。
但他總覺得心氣不順,好像一閉眼,就能看到那些被掛在樹上,隨風飄動的女人和小孩…
就當是為了讓自己心安吧!
“押下去吧!”
李承志揮了揮手,又低聲交待道,“你急報胡保宗,讓他多派騎兵游戈戰場兩翼,重點盯防東、北兩面…如果劉慧汪要逃,應該會是朝這兩個方向…”
還要告訴胡保宗?
李睿一萬個不情愿,但哪里敢說半個不字。
他剛低頭應了一聲,耳中突然傳來一陣號角聲。
是賊營中的銅欽…
李承志猛一抬頭,順聲看去。
不知何時,敵營中也亮起了大火。
不是陷阱中用來布置火墻的那一種,而是幾個大火堆,火光足有一丈多高。
離的也不遠,還不到一里。
李承志回憶了一下,那里是一處高坡,白日里的李文孝和劉慧汪,都曾將令臺擺在附近之處…
但劉慧汪此時再吹這號角,又能起到什么用?
已沖出營寨的亂民已被騎兵殺了個七七八八,胡保宗和達奚都已準備開始反攻了…
李睿擔憂的問道:“郎君,是不是那些僧衛要反撲?”
李承志搖了搖頭:“應該是劉慧汪要孤注一擲,但不是僧衛…那些僧衛早被胡保宗滅完了…”
胡保宗之所以折損過半,甚至差點被亂兵沖潰,就是對上了那兩千僧衛的緣故。
所以說,劉慧汪麾下的戰力,基本已被清剿一空,哪怕號角吹的再響,鼓敲的再猛,也已是回天無力了。
明知道和尚不會說,但李承志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和尚,那劉慧汪搞什么把戲?”
哪知他剛一回頭,和尚就閉上了眼睛。
這是被嚇出心理陰影來了?
李承志心中暗笑,不再理會,又給李睿下著令:“你現在就去下令,令胡保宗速戰速決,并允許騎兵沖陣…
傳完令之后,你便帶所有親衛和塘騎,往東北兩翼游探,但有潰敵,格殺勿論…”
李睿一臉的狐疑:“不抓活的?”
“能蠱惑著數萬人為他心甘情愿的送死,可見劉慧汪,還有他手下那幫和尚的嘴有多會說?”
李承志冷冷一笑,“爺爺怕你被策反了…”
策反李睿不至于,李承志是怕突生枝節,更怕夜長夢多。
如果只是為了功勞,不管真假,眼下這一個就足夠了。
剩下那一個,當然要殺了以絕后患…
李睿氣的眼睛一鼓:郎君太小看人了…
他想了想,又小心翼翼的問道:“郎君,若是不巧,那個落到官兵手里怎么辦?”
李承志深深一嘆:“我都已這般提醒胡保宗,告訴他劉慧汪可能還在敵營中,他要還抓不住機會,只能怪他運氣不好…”
李睿悚然一驚。
怪不得郎君連著兩次,都只讓自己給胡保宗傳令,而不提達奚?
“那萬一…萬一…”連著說了兩個萬一,李睿牙猛的一咬,“萬一胡保宗不經郎君,直接將那個交出去呢?”
“放心,胡保宗不會這么做的…”李承志冷冷一笑,“他要真敢背著我交上去,也不會有人承認那個是真的…”
“為何?”
“不為何!”李承志輕輕一嘆,“去做事吧…”
郎君哪來這般足的信心?
這可是能封官拜爵的不世之功?
若是用來保胡始昌,十個都夠了…
李睿越想越是不安,眼神漸漸的冷了起來。
但愿胡保宗不要利令智昏!
李睿更不敢多話,押著和尚下了望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