涇州往南五百里,就是秦嶺。
嶺南是南梁的南秦州,嶺北則是北魏的雍州。
大散山之下的散關,便是兩州之間唯一的通道。
欲經川蜀攻襲關中,必經散關。
韓信奇襲項羽時的“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就發生在這里。
諸葛亮五伐曹魏,次次都是從這里出兵。
可見其地勢之險要…
關樓足有三層高,最高一層屋脊之上,佇立著一桿足有丈余方圓的大纛,上書:雍州都督元!
城上兵甲如云,就連關隘兩側的雄嶺之間,也時有兵卒出沒,一副大敵當前,一觸即發的架勢。
關下同樣如此,兵率鋪滿山谷,一眼望不到盡頭。旗仗更是多的數不清,而大多數都標有代表國號的“梁”…
但在如此雄關面前,并不是兵多就一定攻的下來的…
看著城頭上密密麻麻的魏軍,韋睿止不住的扼腕嘆息。
本是等著內應大開城門,然后大軍長驅直入,直入關中。但等來的,卻是元魏的大軍?
看來,劉慧汪事敗了。
又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連聲口信都沒有送出來?
可惜數年謀劃,已然功虧一簣…
錯過這次之后,天知道有生之年再能不能遇到這樣的機會?
但不退又能怎樣?
等奚康生平了劉慧汪,徹底騰出手來,怕是想退都退不了了…
猶豫了許久,韋睿悵然一嘆:“傳令,退兵…另派快馬,向吐谷諢、黨項、高昌、柔然急報,將此間詳情如實告之…”
“諾!”麾下數將齊齊應了一聲,轉眼間便有十數騎順著關道往后奔去 稍傾,南軍步陣前軍變后軍,攀爬至兩側山腰,固守兩翼。后軍則變前軍,快速的撤往山谷外。
不多時,谷內的大軍便撤出了大半。
“哈哈哈哈哈…”
看著越退越遠的敵軍,直至煙塵散盡,再不見其蹤影,元麗止不住的放聲狂笑。
南人竟然被嚇退了?
韋睿被稱為南梁一代名將,只是兩年前的鐘離一戰,就滅殺了我元朝二十余萬將士,連楊大眼這種善戰之輩都折其手中…
但此時看來,不過如此嗎?
元麗越想越得意,笑了好一陣才吼道:“達奚,快馬報予奚鎮守,告知你從父,就說南軍退了…”
已是酉時,太陽漸西。
涇州往南一百多里的新平城下,已被殺的血流成河。
不止是敵軍,還有內賊…
奚康生不是李承志,他根本不需要審,更不需要一一辨別、指認。
在他看來,不愿降賊或是沒有同流合污的,不是已被逆賊迫害致死,就是被下了獄。
所以,官兵入城后,城內還活著的這些,而且看模樣活的還比較光鮮的,不管是官還是吏,統統斬首,家人流放…
畢竟年近半百,不但熬了一夜,而且體力和精神消耗極大,奚康生早已困乏不堪。
他尋了處干凈的府宅,準備歇上一歇,等到元麗的急報,確定散關無礙后,就會連夜起兵,趕往涇州…
但怪異的是,身體明明乏的不行,腦中卻異常清明,沒有一絲想睡覺的意思。
不應該啊?
潛入境內的敵軍已被滅了個七七八八,只剩一個慕容定,嗯,至多再加上一個劉慧汪,又能翻出多大的浪花來?
關中四面早已被圍死,這兩個逃都沒地方逃。
那還能有什么能讓自己心生不安?
奚康生思來想去,好久才發現,自己竟然漏掉了李承志。
李承志?
李承志…
奚康生默念了好幾遍,又微一哂笑。
誰能料到,一場發生在涇州的小內亂,竟是南梁與吐谷渾、黨項、柔然、高昌等五國密謀數年,謀劃要割走大魏近三成的疆土、兩成的民戶的驚天之局?
但做夢都想不到,陰差陽錯之下,卻毀于一個無名小卒之手?
此時想來,自己本是懷疑那李承志是否如其祖李其一般,已有不臣之心,無可無不可的派細作探查了一番,卻不想,無意間竟發現了敵賊的這等驚天大局?
還真多虧了這李承志,才消彌了這等大禍。
還真是自己的福星…
不然這萬里疆土,數百萬子民,已然落入了南敵與胡賊之手,到那時,奚某人百死也難贖!
知恩不報非男兒本色,以后有機會,定然要提攜一二這李氏子。當然,若能收其于麾下,就更好了…
再一深想,自己之前著實有些小題大作了。只憑一絲臆測就猜測人家會反,也非大丈夫所為。
即便那李承志真是不出世的天才,調教好了,照樣能為朝廷所用…
才十七歲,多好的年紀?
自己十七歲的時候在做什么?
記得才剛入柔玄鎮將李兜麾下,遷為前峰軍主。
十石的硬弓可連開百箭,半斤的鐵箭,箭箭都可射穿百步外的馬身…
如此一想,這李承志也沒有多出奇嘛?
運冰筑城也罷,月鑄數百鋼甲也罷,都只是奇巧淫技,不值一哂。
至少這武力,肯定是比不上老夫的。
不過這兵帶的倒是不錯,不愧為將門之后…嗯,還有這秉性也不賴。
大丈夫生于亂世,當提三尺劍,立不世之功,區區錢財,算得什么?
猝然敗了大敵,解了生平少有之危機,奚康生頓時意氣風發,胸襟何止高闊了一倍,眼界何止拔高了一籌?
之前被他疑慮可能會成為隱患的李承志,此時竟成了少有的人才?
當然,也絕對離不開這一月以來,楊舒、張敬之二人三天兩頭發給奚康生的急報。
一個使勁捧,將李承志吹的如同圣潔君子,簡直是天上少有,地上無雙。
另一個使勁護,句句不離李承志經了多少波折,費了多少家財,行事多么有分寸,多么知進退…
雖然兩人信中多有矛盾之處,比如張敬之:早先還說李承志桀驁不馴,百無禁忌,之后則又將李承志夸成了謙恭如玉的君子…
但奚康生至少能看出來,這李承志,是真的入了楊舒和張敬之的法眼。
他愈發好奇,早就起了一定要見一面的心思。想著稍緩一緩神,順便確認大散關無礙、關外伏兵盡退后,再赴涇州也不遲。
想必那時候,劉慧汪也該被李承志給擒殺了…
越想越是平靜,漸漸來了絲困意,奚康生靠著軟塌,打起了呼嚕。
不知過了多久,突聽一聲“啁啁”的鳥叫,而后又是一聲如野獸般的低哮。
“孽畜!”奚康生一聲低罵,緩緩睜開了雙眼。
聽到罵聲,塌邊的角落頓時立起一雕一獒,歡快的跑過來,在他膝邊蹭了蹭。
奚康生隨手揮開,抹了把臉,又穿上了靴子。
想來是聽到了生人的動靜,這兩只孽畜才會出聲示警。
果不其然,數息之后,似是有人疾奔,與房外的親衛說了幾句,又朝這邊來了。
稍傾,又聽親衛幢帥在帳外輕聲喚道:“鎮守,達奚將軍來報!”
“進來!”
隨著奚康生的聲音,達奚被放了進來。
他剛要往下一跪,猛覺臉上一涼,好似有陰風吹來一般,定睛一看,那兩只畜生靜靜的立在一側,就跟鬼一樣,直戳戳的盯著他。
達奚心中一寒,頭發都快要立起來了。
這兩只畜生是達奚家祖傳的,世代繁衍,后代已不知凡幾。家中子弟喜獵者都可向大人求養一對。
但從小親養不綴,還真就從父一個。
這只獒是從父養的第幾代,達奚已記不清了。但這雕,他記憶不要太深。
比他沒小幾歲,沒二十也十六七了,小時候差點被抓瞎眼睛。
不單單如此,他可不止一次見過這兩只畜生合力捕殺過餓狼、豹、貍等物…
要不是奚康生在此,他早逃了。
達奚繞遠了一些,跪下朝奚康生一拜:“從父,關外伏兵已退!”
“大局已定,好…呵呵呵呵…”
老練沉穩如奚康生,都忍不住的暢懷大笑起來。
確實值的高興。
南朝竟然率先退了?
陣兵于西南邊境的吐谷渾和黨項,西北邊境的高昌和柔然,又能僵持多久?
千萬莫等爺爺騰出手來,不然非報了這一箭之仇…
奚康生越想越是暢快,猛的站了起來,興奮的說道:“走,連夜去涇州!”
只要慕容定與劉慧汪伏誅,涇州之亂就徹定塵埃落定了。
嗯,再順便見一見那李承志…
門外親衛立即動了起來,奚康生的一只腳剛剛邁過門檻,一個兵將口呼“急報”,快步的沖進了府宅。
“報…鎮守,李韻李刺史,與李承志的白甲營,在涇州城西對峙起來了…”
對峙?
奚康生的臉色一冷:“我讓李韻去守隴山,他跑回涇州做什么?”
跑回來?
李韻就根本沒去好不好…
兵將心中生寒,但又不敢不說清楚,只好咬著牙,細聲報道:“李刺史看未有余賊西潰,便未西進,而是隱駐于涇州西南約六十里的鶉陰(今崇信縣西北)…”
奚康生的瞳孔微微一縮。
或許有余敵未向西潰的原因,但主因絕不是這個。
不然鶉陰離新平都近三百里了,李韻還有何隱藏行跡的必要?
這分明是沖著李承志去的…
反過來再想起李承志那甲,那刀,還有那些兵,確實讓人不得不心生警惕。
只是短短兩個月啊…
但也不該是他李韻不請不問就能擅自插手的。
李韻隱然抗命,直面李承志,到底是在為朝廷考慮,還是動了其他心思?
想到這里,奚康生的臉色一沉,冷聲喝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