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前院,李承志看到一群老卒,正在教新丁披甲。
北魏實行的是府兵制,每戶一年,必須出一個壯丁服三個月到半年的兵役,所以家家戶戶都備有武器甲胄。
但涇州安定了十數年,基本沒發生過大的戰事,民戶出兵役,至多也就是當當茂卒守守烽臺,或是跟著抓抓賊,大多數的時候還是挺安全的。
所以什么樣的甲都有:皮的、竹的…李承志還看到幾副拿木板拼的,明顯是剛剛才湊起來…
但換成老卒,就猛然不一樣了:人人披的都是札甲,個個戴有鐵盔,人手一支三米多的長槍,有不少腰里還別著腰刀。
人數不多,也就一百左右,個個神色輕松。
這一百老卒,便是李松所說的李家家臣。
一半是府上的家丁,就是李松只要一喊“來啊,把郎君給我綁了”,就絲毫都不會猶豫的撲上來的那群混賬。
剩下的一半,便是李家的那五十多戶隱戶。
但不管是哪一半,都是早些年跟著李始賢打過仗,經歷過生死的。
這一百人不用納稅,不用出徭役,全由李家負擔。
而且一年輪換一次:一半在自個家里種地,收獲多少都是自個的。一半在府上當差,祿米還不低。
除此外,一到年頭節下,李始賢更是會賜下無數的酒肉米糧,這些人整車整車的往家里拉…
而涇州的其它門閥,雖然也養著類似的家臣壯仆,比如胡保宗的胡家,但至多也就是免去稅糧和徭役,俸米和賞賜是別想了。
區別只在于,李家的這一伙,全是百戰老卒…
這才是李松一言不合就開干的底氣所在。
他們和人馬俱甲的柔然鐵騎都硬懟過,就根本沒把這些亂匪放在眼里,正笑笑罵罵的,各自給自個帶的兩個新丁傳授著經驗。
“莫慌,跟在我身后,我說射就射,我說沖就沖,我說殺就殺,我說停就停…”
“一群亂民而已,見過什么世面?估計一個照面就潰了…”
“主事可是說了,郎君答應,斬一級,便賞一匹帛,比爺爺我當年打蠕蠕人(柔然人)賞的還多…”
我什么時候答應的?
李承志一腦袋的問號。
看到李承志,一個又黑又壯的漢子一聲厲吼:“肅靜!”
這是李松的弟弟李柏,年輕時當過李松手下的斥候隊正,卸甲歸田后,李始賢便讓他給李松打下手,管著李家的西莊。
知道昭玄寺的僧人也已造反的消息,李松便讓他帶著所有佃戶,搬到堡里來了…
聽到李柏大吼,院內頓時鴉雀無聲。
稍傾,又聽一聲驚天震地般的齊吼:“郎君!”
李承志被嚇了一跳,心想這些混賬,今天怎么突然就對他這么尊敬了。
估計李松說了什么鼓舞士氣的話,比如郎君也會同我等一起御敵之類…
看著眼前這三百雙亢奮而又激動的眼睛,李承志突然渾身一顫,一股酥麻感傳遍全身。
身上的血液似是被點燃了一般,心跳的咚咚直響,眼眶有些發熱,像是要流出淚來,想跟著吼一聲,但嗓子里卻像是堵了一塊東西,連氣都像是出不來了…
李承志沒當過兵,但至少參加過軍訓,知道自己是被這肅殺熱血的氣氛給感染了…
他用力的呼了幾口氣,盡量的讓自己的身體不會發抖,聲音不會發顫,才故做鎮定的說道:“誰沖頭陣…”
即然要打,就肯定要有人沖陣,若是騎兵,便是錐形陣中當做矢鋒的那一個,若是步兵,便是陣列中最前面的那一排…
論危險,再沒人能危險過他們了…
可能是被李松警告過,今天的李顯明顯乖巧了不少,老老實實往前一步,將胸口的甲葉敲的梆梆直響:“秉郎君,父親命我領二十騎,率先沖陣…”
李承志暗嘆一聲:果然。
李彰李顯這兄弟倆的體形,天生就是做沖鋒大將的,往前一站,光是那一身彪悍之氣,也會讓敵人先怯上三分。
而且兩人被李松派去做過一年的茂卒,殺過人,見過血,不算是新丁,這么大的戰事,李松肯定要用他們。
李承志點點頭,把全甲往前一遞:“把這個換上,有點小,但將就能穿…”
李顯的眼睛猛的一亮:“這是…胡校尉的魚鱗甲…竟然連馬鎧都有?”
他身上現在穿的是一副札甲,至多護住上半身,連脛甲和甲裙都沒有,只能綁兩層皮甲應付。
但魚鱗甲卻不同,除了能遮蓋全身之外,連接甲片的皮繩全都壓在甲片之下,不像札甲一樣露在外面,挨的刀多了,甲就有可能會散。
兩者之間的保命系數,根本不在同一個檔次…
雖然平時被李松罵作蠢貨,但也只是反應稍慢一些而已,李顯又不是真傻。
他用力的吞了一口口水,壓下心里的感激,斷然搖頭道:“父親說了,郎君也要上墻,與我等一起御敵,怎能無甲胄防身?”
李承志暗暗的撇了撇嘴。
這話明顯是你爹為了鼓舞士氣,拿來糊弄新丁和你這樣的愣頭青的。
有你爹在,還用的著我御敵?
除非你爹死了…
再一個自己站在墻上,又不用接敵,身邊肯定有盾手護著,不用穿甲都行,何必浪費這么好的東西?
真要到了守不住的那一步,穿不穿這甲又有什么區別?
“有你爹在,我還用的著穿甲?”
李承志懶的和他廢話,將甲往李顯腳下一扔,發出“咚”的一聲巨響。
然后他又回過頭,看著李彰:“你呢?”
李彰就顯的恭順多了,恭恭敬敬的回道:“我與六叔率的是步卒,負責包抄…”
六叔便是李柏…
李承志心里有些感慨。
李松對李家忠心不忠心,看眼下就知道了。
沖鋒打頭陣的,不是他兒子,就是他親弟弟…
而他們原本是兄弟六人,但現在只剩下老四李松和老六李柏,剩下的,全都跟著李其和李始賢戰死了…
所以即便李松對他說抓就抓,說綁就綁,但李承志從來沒有抱怨過,該有的尊敬,一絲都沒少過…
因為他知道,正因為李松盡忠職守才會這么嚴厲,換個有歪心思的,不說動什么手腳,只是睜只眼閉只眼將他放走,這冰天雪地的天氣里,別說逃,能不能活過一夜還是兩說…
他嘆了一口氣,指了指旁邊老卒抱著的那副魚鱗甲:“全甲只有這一副了,你們誰穿?”
李彰嚇了一跳:“這可是二郎的甲…”
“你個慫貨,我爹的甲又怎么了?平時你兄弟倆欺負我的時候怎么不想想,我還是你家二郎的兒子呢?”
李承志罵了一句,又一指李柏:“他們歷來都不怎么聽我的話,你同他們講!”
說著便轉過身,帶著抱札甲的那個老卒,回去穿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