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大帥劉仁恭怎么起家,并且如何由一名普通的邊關鎮將崛起的事情,整個盧龍軍上下都是知曉的。
景福二年,盧龍節度使李匡威和成德節度使王镕聯軍擊敗了進犯的河東軍后,李匡威率兵返回,卻不想幽州已經被自家親兄弟李匡籌控制,于是內戰爆發。兩軍交戰之下,家眷都在幽州城內的李匡威部下大敗,逃到了成德軍,李匡籌大勝,便自任節度留后。
說起來,兄弟倆反目成仇的原因除了權力爭奪外,哥哥出征前酒后亂性,奸污了自己弟媳也是其中的重要因素,大敗之后,手中既沒有軍隊,心里又慚愧無比的李匡威只好默認這一事實,在王镕的收留下居于鎮州寶佛寺,靜觀時局。
李匡威久居上位,自然不習慣寄人籬下的日子,也不知他怎么想的,設宴招待前來慰問他的成德節度使、戰友王镕的時候,忽然起了歪主意,命令手下親兵劫持王镕,想要奪取成德軍。可這次他謀算的對象沒挑好,老王家在成德鎮統治已達數十年,可謂根基深厚,王镕雖然年輕,可軍隊和老百姓都認他!
當李匡威押解王镕前去交接節度使符節印信的時候,路上被一個屠夫認出了王镕,所謂仗義每多屠狗輩,這位屠夫立馬沖上去,把王镕搶了就跑。隨后李匡威和手下親兵就被憤怒的鎮州軍民殺死。
李匡籌聽說哥哥死在了成德,這個機會哪兒能錯過,便打起了報仇的旗號,要討伐成德。就在他忙著調集軍隊、準備糧草的時候,從蔚州來了一份請求調撥的公文。
時戍蔚州的劉仁恭戍期已至,他和部下軍將在邊關調來調去,已經很久沒有回家了,都急著要離開邊關苦寒之地,回到幽州好好享受享受。本來是一件很普通的調防事宜,卻再次引發了一場幽州高層的大地震。
李匡籌正忙著準備討伐成德軍王镕,叫囂著要為自家哥哥報仇,哪兒有工夫管這事,完全忽略了劉仁恭及所部回返幽州的歸鄉之情。或許他看到這份請示公文的時候正為別的事情生氣,又或許他壓根兒就看不上劉仁恭這員邊將,具體如何,沒人知道,總之李匡籌當時的批復是不準,同時還要求劉仁恭所部繼續在邊關老老實實呆著。
這種極其不負責任的態度和不尊重部將的行為立刻激怒了劉仁恭所部,于是劉仁恭在部下的攛掇下離開了本職崗位,打起了“討伐”的旗號,開赴幽州以明決心。劉仁恭的行為是符合盧龍軍百多年來傳統習慣的——節度使不顧及部將利益的時候,部將有權表達不滿。按照大家默認的規則,李匡籌應該立刻安撫劉仁恭所部,補發調令,同時還要出錢平息將士們的怨氣。劉仁恭當時打的也是這個主意。
可李匡籌卻生氣了,他不僅不按規矩辦事,還派兵在居庸關截住了劉仁恭,將劉仁恭打得大敗。劉仁恭只得率領殘兵逃到了河東軍,在李克用手下一呆就是一年多。
劉仁恭在這一年里也沒閑著,他不服啊,你李匡籌不守規矩,還派兵打我,弄得我如今在外鎮顛沛流離,這哪兒說得過去?于是他尋找機會,終于說服了李克用,引領河東軍攻入幽州。李匡籌在這件事情上不占理,因此劉仁恭得到了盧龍軍各大軍頭的支持,很順利就帶領著河東軍將李匡籌趕到了滄州,隨之李匡籌身死。
劉仁恭的起家之路就是這么一個很狗血的橋段,隨著這個橋段的展開,則是劉仁恭與河東軍之間的恩怨情仇。
劉仁恭在河東軍好吃好玩的待了一年多,李克用一點沒有虧欠他,隨后還發大軍助他攻入幽州復仇,并且向朝廷保舉他為新的盧龍節度使。之所以這么干,李克用是打算以劉仁恭這么個容易得到幽燕各方承認的本地軍將來控制河北。可壞就壞在劉仁恭的這個本地身份上。
劉仁恭是深州人,典型的燕將。作為土生土長的幽燕人,他自然不愿意被別人控制。盧龍是河北傳統三強藩之一,自天寶變亂之后就葆有著事實上割據的地位,在元和、大中年間朝廷中興的時代都依然自行其事,劉仁恭這個割據意識濃厚的盧龍人怎么可能愿意聽從別人的號令呢?
又過了兩年,乾寧二年,也就是李誠中穿越前四年,天子為了躲避進攻長安的鳳翔節度使李茂貞,跑到了鎮國節度使韓建的華州,可謂“才離狼窩、又入虎口”。韓建掌控了天子兩年之后,自覺時機成熟,開始動手。他首先控告睦、濟、韶、通、彭、韓、儀、陳八王要向他下毒手,強迫天子下詔將八王幽禁,奪了八王手中那點可憐的軍權,又將最后一個忠心于天子的將領——捧日都頭李筠殺了,然后囚禁天子于行宮,開始“挾天子以令諸侯”。
河東節度使、晉王李克用首先舉起大旗,號召天下藩鎮勤王。在李克用的謀算中,第一個出兵的必然是受了他大恩的劉仁恭。可惜李克用雖然勇武,看人的眼光卻不怎么樣,意料中的盧龍兵沒有來,來的是劉仁恭的推辭,劉仁恭說現在契丹人有異動,手下軍兵要防邊,沒有辦法參與。
除了保持盧龍軍的獨立性外,劉仁恭確實也不好出兵,這個時候他正在忙著安撫軍中各大軍頭,說白一點,就是在進行內部的權力交接,根本沒有工夫顧及外面的事情。李克用當然不答應,在他的想法里,幽燕已經是他的地盤,劉仁恭已經是他的部將,怎么可能同意對方拒絕?于是雙方書信你來我往,言辭間漸漸激烈,最后到了謾罵的程度。
兩邊談不攏,自然刀兵相向,面對外敵入寇的時候,盧龍軍上下從來都是團結一心的,眾志成城之下將河東軍打得大敗,劉仁恭也借此機會站穩了節度使的帥位,同時徹底擺脫了河東的控制。
可以說,劉仁恭和李克用之間的關系非常復雜,以世俗的眼光來看,劉仁恭在其中扮演的是一個“白眼狼”、“反復小人”、“忘恩負義之徒”的角色。至于其中的種種隱情到底如何,只有他和盧龍軍內部高層知曉。
李誠中此刻打聽河東軍的動向,其意味和明顯,就是提醒劉仁恭,看看能不能從河東軍方面借力,化解此番危機。那些陳年歷史李誠中雖然穿越后知道了一些,但他沒具體經歷過往事,又有著現代人的思維,便不覺得向河東求援有什么不妥。
但劉仁恭和周知裕都是親身經歷過這些事的,對于他們來說,向河東軍求援是不可能的事情,李克用對盧龍軍上下恨之入骨,怎么可能來援?
劉仁恭身為第一當事人,面皮微紅,不好開口,周知裕便道:“自成,當年李克用逼迫咱們出兵勤王,大帥為幽燕計,沒有同意,為了這件事情,咱們還跟河東軍打了一次,兩邊是有大仇的。那會兒你還未從軍,可能不太知情,此事便休提了罷。”
李誠中道:“這事我知道啊。不過那又怎樣?后來咱們在魏州兵敗,河東軍不也過來扯宣武軍的后腿了么?”
周知裕咳了咳道:“自成,那不一樣,河東軍是去魏州搶地盤的…”
李誠中搖搖頭道:“大帥,兵馬使,卑職認為國與國之間沒有永遠的友誼,也沒有永遠的仇恨,只存在永遠的利益!”
這句話一說,劉仁恭和周知裕都是一怔,然后凝神思索。
只聽李誠中續道:“雖然咱們盧龍和宣武、河東都不是一國,但實際也差不太多。我知道宣武軍跟河東軍是死對頭,兩邊都想爭奪中原、逐鹿河北,誰能占據河北,誰就能獲得巨大的優勢。這些年,宣武軍跟河東軍打了不知多少仗,死了不知多少人,不就是為了稱霸嗎?雖說朋友的朋友不一定是自己的朋友,但敵人的敵人,卻一定是可以利用的助力!上次魏州之戰后,宣武軍已經控制了魏博,若說李克用愿意眼睜睜的看著朱全忠把咱們也吞并掉,卑職是打死也不相信的!卑職還認為,此戰之中,李克用從身后襲擾朱全忠的可能性很大,當然,卑職也不敢把話說死,但卑職以為,無論如何,咱們也該派人去河東試一試。哪怕他李克用現在不答應,真到了咱們危險的時候,也會認真琢磨琢磨的。”
最后,李誠中補充道:“所以,卑職以為,無論之前發生過什么,至少在這次戰事中,河東軍將是咱們盧龍軍的天然盟友。”
李誠中對歷史不熟悉,他腦中沒有硬盤可以隨時調閱歷史資料,他也沒有大部分穿越人士那樣聰明,隨便出現一個歷史人物就能知道對方前世今生,知道對方的喜好習性,甚至連對方小老婆喜歡穿什么樣的褻衣都了解得清清楚楚。
宣武軍進攻盧龍軍的這次戰事,只不過是這個時代幾乎每個月都會爆發的大量戰事中的一次,李克用究竟有沒有在這次戰事中救援盧龍,李誠中也完全不清楚。但是他認為自己既然身在盧龍軍中,自然要為這個體系盡到自己的努力,至少提醒一下體系中的高層——我們不是獨自作戰,我們還可以找援軍!至于能否采納,就不是他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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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打賞和催更,讓飯飯情何以堪?好吧,晚上繼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