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誠中接到了委任告身,告身由盧龍節度府所出,平州刺史和平州兵馬使聯合簽署,委任李誠中為平州鎮軍左營甲都左隊隊正,秩陪戎校尉,從九品上。周知裕親手頒發給李誠中告身時飽含歉意的說:“李陪戎,以你的功勞,當個都頭都是可以的,奈何如今都頭以上軍職需向節度府專請,便先委屈你罷,將來有了機會再行補上。”
李誠中對這次調任平州的內情是最知根知底的,當然不會有什么怨言和不滿,何況他還得到周知裕的承諾,手下的五個伙長可以由他優先挑選,所以愉快的接下了這份告身。
在挑選自己手下班底的時候,他認真斟酌了一番。他手下只有五個軍官名額,即五名伙長。原酉都的弟兄中,張興重、周砍刀和姜苗都升任了隊正,和他是平級的,所以這幾個人他不能選。最后,他選擇了王大郎、孟徐興、焦成喬、趙大以及鐘四郎。王大郎是一直緊跟著他的人,當然是首選。孟徐興和焦成橋二人則是關外游俠兒,精于騎射,也是他早就看好了的。鐘四郎則是他在永濟渠旁收下的兵,本著負責任的態度,他必須得管。
最后是趙大,趙大一直是個火頭軍,雖然升了伙長,但卻沒人看好他,所有隊正都對他不太感興趣,最后只好來找李誠中。李誠中看著眼前可憐巴巴的趙大,心下一軟,干脆就收下了他。聽說李誠中愿意收他,趙大眼眶都紅了,這位三十多歲的老軍哆嗦著嘴,一再向李誠中保證,他一定會管好全隊的伙食,讓隊官放心,讓弟兄們吃好。
李誠中問道:“趙大,你就不想帶兵打仗?”
趙大一愣,低著頭道:“隊官,某只會燒飯,帶兵的事實在不甚懂的…”
李誠中也只能無奈的嘆了口氣,揮揮手讓趙大離開。趙大立刻就急了:“隊官,還是不要某么?”
李誠中頭疼的拍拍后腦勺:“要,要,老趙放心吧,只管燒你的飯就是了。”
趙大沒有讓李誠中滿意,對于這個老軍的不思進取,他很是有些怏怏不樂,但接下來姜苗卻給了他一份驚喜。這個同樣在貝州一戰中立下大功,此刻提拔為隊正的親密戰友,此刻送來的是一份忠誠。
“李郎,你看某手下選哪幾個人合適?”
姜苗的這個問題等于拱手把甲都右隊的人事權讓給了李誠中,李誠中起初有些不解:“你已經是隊官了,你覺得誰合適你就選誰。”
“李郎,某聽你的,某的乙隊,你說了算。”姜苗這句赤裸裸的效忠宣言,立刻讓李誠中明白過來。有人投靠,當然不能往外推,何況投靠的人是姜苗。他也不客氣,就讓姜苗把那幾個北撤路上劃歸他手下管理的酉都弟兄招過去,姜苗毫不猶豫的點頭答應著去了。看著姜苗離開的背影,李誠中心里好一陣子舒坦,暗道,莫非是穿越人士的王八之氣展現了?
軍官架子搭建起來后,平州鎮軍開始征兵了。刺史府和兵馬使府聯合發出告示,張貼于平州、馬城、石城各處,告示中說,凡是應募平州鎮軍后,便可得到一份軍糧,還可獲得榆關內碣石山下的五十畝荒地。短短幾日功夫,便有絡繹不絕的難民青壯拖家帶口趕來應募,家眷們聚集于軍營外,眼巴巴的期盼著自家子弟能夠順利的進入平州鎮軍。
因為趕來應募的人很多,所以征兵進行得十分順遂,兵員按照強健程度優先補充中營,中營滿員后,第一個補充到的就是左營甲都的左隊和右隊,共分到九十人。這個數字是按照每隊四十五人配置的,換句話說,平州鎮軍允許每隊的隊官吃掉五名兵卒的空餉。當然,平州鎮軍的待遇中是沒有餉錢的,這意味著李誠中和姜苗都可以獲得五名兵卒的那份口糧以及二百五十畝碣石山下名義上的荒地。
將所有征募到的青壯聚集到甲都營前時,李誠中有些失望。這批兵…大大不行啊!李誠中是在盧龍軍鼎盛之時從軍的,就算加入的只是新立的健卒營,但當時身邊的同伴個個都是名副其實的健卒,就算相對而言比較單薄的姜苗,也要比眼前這些兵強得多。就眼前這幾十個人,身材雖弱但也湊合著能用,臉上雖有些菜色,但那是餓的,吃飽了之后相信就能很快恢復,讓李誠中失望的是,他在這些兵眼中看到的是卑微和怯懦。當兵的沒有兵膽,那還能叫兵嗎?那叫羊羔!
李誠中忽然很懷念南征時的日子,那時候他身邊是人人奮勇、個個爭先的同伴,那時候他所身處的大軍,是一支朝氣蓬勃的精銳。
甲都沒有都頭,只有李誠中和姜苗兩個隊官,但十個伙長都明白誰是老大,所以都將眼光看向李誠中,等著李誠中訓話。李誠中回憶著以前在部隊當兵時連長訓話時表情和神態,照搬了一番老連長的訓話內容。他手舞足蹈的比劃半天,卻只看到新兵們面面相覷的茫然眼神,明白自己的訓話沒有起到效果,他不禁有些泄氣,便訕訕的讓大伙兒回舍歇息。
整訓!一定要整訓!本想過回“連長”癮頭卻終告失敗的李誠中憋了口氣,回到自家軍帳中,開始琢磨起訓練這批兔崽子的方法。體能、紀律、隊列通通要練!他冥思苦想著當年被部隊折磨的一應經歷,開始閉門寫起了訓練大綱。
一夜之后,這份漏洞百出的訓練大綱被搗鼓了出來,當李誠中打算進一步修改增益時,卻被緊急召到了中軍,同行的還有姜苗。
中軍衙堂就在大營偏西的位置,緊鄰西校場,衙堂房子不多,一溜平樓圍城一個小院。兵馬使另有住所,位于平州城內,但周知裕家眷都在幽州,此刻又當募軍之時,諸事紛亂,便一直住在這里。
李誠中和姜苗隨趙在禮進了正堂后,就見堂上坐著兩人,正是平州刺史張在吉和兵馬使周知裕。張在吉身后還站立一個年輕儒生,正在和周知裕說著什么。一見李誠中和姜苗進來,周知裕隨手一指,讓兩人坐了,便道:“李陪戎、姜陪戎,如今有緊急軍務,你們且聽一下。”張在吉向身后的儒生示意,那儒生便將事情向李誠中又說了一遍。原來就在兩日前,契丹游騎破了榆關!
榆關一直是平州備邊的重要關口,一道長墻將關內關外分作兩邊,可以說關系著平州地方的安穩。把守的雖然是南征后留下的幾十個老弱鎮兵,但一則城墻堅固,二則關外胡騎不擅攻城,向來只有騷擾之憂,而無丟失之虞,卻不知此番怎么就被契丹人攻破了。契丹人破關后大肆劫掠了一番,才退出關外,這可是近百年來從未有過的事情。
自從大唐立了營州都督府以來,關外向來就是唐軍立威的牧場,胡人一直臣服于大唐鐵蹄之下,不敢多有造次。天寶變亂后,雖然此地被藩鎮所據,雖然漸漸廢弛了營州都督府,但對關外的掌控也沒有削弱多少。就算是大帥劉仁恭登上節度使之位后,盧龍軍的軍威仍然壓得胡人不敢有分毫染指關內的奢望。可一切都壞在了南征上…
儒生說到這點時,張在吉忍不住嘆息不已,周知裕更是狠狠將手掌拍在了案幾上。等儒生說完,周知裕道:“李陪戎、姜陪戎,如今關城無人把守,已成平州大患。契丹人不知平州內情,是以劫掠之后匆匆退了出去,一旦狼子再次入寇,便可直指平州腹心,實為大患!某欲讓你二人領手下先行,搶回關城,你們看可有什么要求?”
李誠中心里也明白了,現在平州軍還在新募時期,除了中營兩個都外,只有左營甲都的兩個隊算是編制滿員,這先鋒一事,也只有他們來擔當了。李誠中瞟了一眼姜苗,見姜苗向自己點頭示意,便干脆直截了當應了下來,只是要求揀選上好的兵刃甲具。
周知裕也知道李誠中的為難,新兵剛入營不到兩天,就讓人家開赴邊關,確實有些說不過去。見李誠中答允得很爽快,心下甚慰,便命李誠中檢校了甲都都頭,總領兩隊。這個檢校是暫代的意思,也就是說李誠中現在是臨時的都頭。但看周知裕的樣子,“檢校”兩個字是暫時不會拿走的,也就是說,只要李誠中立了功,周知裕就會向節度府保舉他為甲都都頭。
張在吉對此憂心忡忡,著急著讓李誠中趕赴榆關,自然完全配合。按照李誠中的要求,他命人從府庫中揀選出十二具皮甲,三十副刀盾,五十桿套了鐵槍頭的木槍,以及十張弓和幾十匣羽箭,匆匆送到了甲都的軍舍,這已經是平州府庫內尚存軍甲的三成了。同來的還有一支五十名青壯組成的民夫營,押著十輛馬車,車上裝載著送來的一應軍甲器具和糧秣物資,帶隊的正是中軍堂上見過的那名儒生,看樣子是催促李誠中立刻出發。
儒生拱手道:“陪戎姓李?未敢請教大名。”
李誠中將自己名字說了,也還禮請教對方名姓。
那儒生道:“某姓馮,名道,目下辟于張使君府中為佐吏,陪戎喚某可道便是。不知陪戎的字…”
佐吏的意思比較籠統,一般而言就是幕僚參贊,屬于未入流的吏員。但李誠中卻不敢小看對方,這種跟隨刺史的幕僚,或許是因為年輕,或許是因為聲名不彰,不能正式入職是常有的事,但并不代表他們沒有話語權。因此連忙道:“某尚未有字。”
儒生點了點頭,也不說別的,便在一旁等候李誠中下令。李誠中仔細咂摸著“馮道”這個名字,似乎聽說過,卻又沒什么太多的印象,便暫時不去想了,只是命令甲都左隊、右隊立刻整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