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釋一下,井陘礦區位于今天的石家莊以西,現在仍舊是河北的一處工業重地,本書中自然要充分利用一下,呵呵。
李存勖和郭崇韜出晉陽向東,經承天軍城,入太行山,穿越井陘口。
沿險峻的山谷行至傍晚,就見前方兩山最窄處立著一道雄關,這便是井陘關了。
河東、河北以太行相隔,在井陘這一段上,谷外為承天軍城,由河東駐守,谷內為井陘關,由盧龍軍鎮衛。
李存勖和郭崇韜所行這一路上并不冷清,商賈旅人不絕道途,到了井陘關下依然如此,此刻雖是行將日落,卻仍有許多商隊在關下排侯等待。盧龍軍士正在拒馬前一一驗查,出示憑據者免檢入關,無憑據者便有計吏上前清點貨物,估算貨值,收取費用。
李存勖和郭崇韜是河東方面重要的高層人物,出使盧龍自然跟隨者不少。除了五十名黑鴉騎兵隨侍保護外,還有數十仆從和民夫,攜帶了幾大車金銀珠寶和各色禮物。一行人遠遠出現后,關墻上便早已發現,提前趕到的河東信使連忙從關城上下來迎接。
信使名景進,年歲不大,李存勖今年虛歲二十,景進連十七都不到。景進本是一名游蕩市井的伶人,因機靈乖巧、能言善辯,前年為監軍使張承業延攬入監軍府使喚,之后多次跟隨張承業前往河北,不僅悉知道途,而且在盧龍沿途官吏前混得也相當臉熟,所以這次張承業特意派他來做李存勖和郭崇韜的向導。
景進引著鎮守井陘關的軍官來見李存勖和郭崇韜,幾句話便將場面挑熱。幾人如同老友一般熱絡起來,其實李存勖壓根兒也沒明白那軍官的官銜,只知道他姓王,似乎是什么恒州預備旅的指揮使。
王指揮使當先帶路,將一行人接入關城,穿越關門前,李存勖看了看仍在等候入關的商賈,就見一名小軍官將一封羊皮卷遞還給商客,口中喊道:“牌照應對無誤,免檢。放行…”
進入門洞時,李存勖還在琢磨“牌照”是什么意思,卻被一旁并馬而行的郭崇韜拽住衣袖,郭崇韜指了指門洞的石墻,輕聲道:“有些古怪!”
郭崇韜的話剛說完,眾人已經出了門洞,李存勖在馬上回身觀望,同樣感到訝然,這座關墻竟然如同一塊極大的整體巨石一般。沒有任何縫隙,如同天然矗立于此,為神祗雕琢而成,散發著青灰色的質樸氣息。
李存勖十一歲從軍。行伍生涯已歷八年,走遍了河東的每一寸土地,每一處關隘,他又豈能沒來過井陘口?豈能沒見過井陘關?可前幾年所見的關城并不是這樣的啊…
正在驚訝間。卻聽前面牽著李存勖馬韁的景進回頭笑道:“春天的時候,井陘關方始修繕完畢,某和張監軍見到的時候。詫異得很,某當時連路都行不穩了,險些絆倒在地…這是水泥,硬實無比,過了關口,前面十里是天戶村,水泥便是產自那里的作坊。”
“水泥?”李存勖默念著這個字眼,繼續聽景進介紹。
“天戶村那里有好多作坊,也是去年才漸漸興起的,說是井陘山中有礦,產石墨、石灰、陶土,作坊里就以此煉制焦炭、水泥和井瓷…”
“焦炭?什么物件?”郭崇韜大為好奇。
景進解釋:“黑乎乎的,像燒過的柴火,不過是用石墨制成的,燒起來通紅通紅的,燙得很。井陘關內現在都不燒柴火了,過冬的時候就燒焦炭,好用!張監軍說,想和盧龍的商賈談談,讓他們到咱們河東開作坊,專門燒制焦炭,咱們河東石墨很多。不過盧龍的商賈還沒答應,說是燒制焦炭的方法是幽州禁止外泄的。”
“水泥?焦炭?”李存勖默念的字眼里又多了一個。
景進道:“今夜先在關城內歇宿一宿,明天出發,路上亞子將軍和郭典謁就能經過天戶村,那里可熱鬧了,如今比旁邊的石邑縣還大,人也多,就是沒有城墻。唔,聽說井陘山中還發現了鐵石礦,上次回晉陽時,某見到又開了很多作坊,說是煉鐵的,只不過還沒建好。據說山中所建的作坊更大,比小山都高,等建好了某一定要找機會去看看。”
郭崇韜向李存勖輕聲道:“亞子將軍,這次出使幽州之時,咱們是不是購些水泥?可能還要請此地的工匠一起去趟河東。就不知燕王是否答允,還望亞子將軍在燕王面前多多分說一二。”
李存勖眼睛一亮:“郭典謁是說…修繕晉陽?”
郭崇韜點點頭,補充道:“不止晉陽,還有晉州、隰縣、潞州…”
駐守井陘關的王指揮使將河東一行安排住宿下來,設了個簡短的招待晚宴之后,連夜擬就十多份關文,供河東方面沿路使用,同時書寫了一份正式公文,連同河東節度府的公函,快馬專送幽州。
第二天一早,河東一行便離開關城向河北腹地進發。
迎著初升的朝陽,在景進的引路下,一行人不久后便來到天戶村。如同景進所言,這哪里是一個村莊的樣子,完全就是一座堪比縣城的熱鬧集鎮。數十家各種作坊沿十字官道整齊的排列著,期間夾雜著形形色色的店鋪茶肆,一隊隊車馬在官道上絡繹不絕,吆喝聲、吵鬧聲亂哄哄往耳朵里直灌,讓人頭暈目眩。
“此地為市集之所,再向北就是天戶村了,那邊不如這邊熱鬧。”景進道。
“水泥在哪里出產?”郭崇韜對這個東西很上心。
“不在這邊,這邊的作坊都是二料作坊,頭料作坊在南邊,”景進向南一直:“南邊山里,緊鄰礦區,頭料挖出來直接煉制,粗粗成型后運到這邊精制。山里輕易不好進去,有軍士守衛,上次某和張監軍試過一次,沒能進去。”
穿過逐漸形成市集的天戶村,郭崇韜問景進:“水泥似乎所費不多?某觀村中房舍店鋪,都是以水泥修葺的。”
景進道:“確實不貴,一貫錢五車,量大還能再折價,足夠修一個兩進的院子。不過這水泥還要和磚配著用,所耗就不小了。但是這邊的磚都是紅磚,與咱們河東的青磚不同,聽說燒制起來也相當快捷,花費也不多。天戶村的房舍都是紅磚所筑,郭典謁適才應該也見到了。”
一路走一路說,出了天戶村,便已經到了太行山麓外,地勢漸緩,已是河北平原。李存勖和郭崇韜一直在回想剛才的所見所聞,沒有留意到腳下的官道其實也自不同,不僅平整,而且寬闊。沿著這條官道向北,車駕并不成為負擔,反而越行越快,到了恒州之時,才下午時分。
李存勖和郭崇韜商量了幾句,問了問景進,于是決定不入恒州,繞過州城繼續向北,當夜宿于新樂。休息一晚,接著走官道,午時便道了定州。途中遇到一處道卡,但有景進出示公文,隊伍很快通過,沒有繳納路費。
定州刺史和昭訓在城門口迎候河東一行,將李存勖和郭崇韜接進城內,安置在館驛之中。郭崇韜路上見城內秩序井然、市集繁華、行人祥和、街道整潔,內心嘆服,開口贊頌道:“和使君堪稱大才,治政理民,格具非凡。某曾去過東都,便以東都之盛,繁茂或許冠于定州,但條理卻無此地分明。”
李存勖的心思只在軍事上,對民政不熟,但城中所見的確遠勝晉陽,也同樣點頭稱善。
和昭訓呵呵一笑:“亞子將軍、郭典謁過譽了,令某慚愧不已。定州今日之貌,非某之功,實節度府之政也。換做郭典謁、亦或亞子將軍治理定州,同樣如此。”
李存勖和郭崇韜以為是和昭訓謙遜,也不多說,轉而向和昭訓求懇,想要拜會王處直。
王處直是前義武軍節度使,曾與侄兒王郜相爭,王郜逃亡河東,王處直如今也降了盧龍。義武節鎮消亡后,曾經因權位而爭斗的叔侄二人放下了過去的恩恩怨怨,自去年起就恢復了聯系,相互間常有書信往來。王氏曾經依附過河東,王處直與晉王一系也有很深的交情,這些事情盧龍節度府是知道的,燕王本人也不予計較,故此李存勖和郭崇韜才敢明目張膽的拜訪。
李存勖除了要見見王處直這位長輩外,還要轉交王郜的一封家書,所以想讓和昭訓帶領他們前去王處直府上相見,當然,為了避嫌,他們也希望和昭訓在場相陪。
只不過這番請見終究沒能成行,因為王處直不在定州。
“郡公如今不在定州府上,上個月幽州召開榮勛會,郡公已經去了幽州。亞子將軍和郭典謁到了幽州后,自然能見到郡公當面。”
王處直臣服盧龍后,李誠中保奏他為北平郡公,他的爵位封詔也隨同韓全誨等人的到來而下達。如今的王處直,頂著幽州豪門之中最頂尖的爵位,風頭一時無兩。
“榮勛會?”李存勖又接觸到一個新字眼。
“不錯,燕王云,凡有朝廷敕爵階位者,均為幽州榮勛,此榮勛會便是要集河北杰出之士,參政議政,為節度府擬定方略獻策獻計。”
李存勖和郭崇韜不禁相顧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