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計已定,梁王心情好轉,便又轉回后帳去找楊氏了。最近梁王迷上了靜難軍節度使楊崇本的正妻楊氏娘子,一直攜楊氏于軍中陪宿。
楊崇本原為岐王李茂貞假子,本名李繼徽,去年宣武征伐鳳翔時向梁王請降,被封為靜難軍節度使。作為降將,楊崇本將妻兒留質于河中,這才被梁王信任,放出去統兵汾寧,監視李茂貞。
梁王回師緇青的時候,路過河中,見到了姿容艷麗的楊氏,便立刻將楊氏納入軍中,一直到現在還沒玩夠。現在緇青戰事正在緊要關頭,卻仍舊不管不顧,一旦得到空暇,便入帳淫樂。
梁王沉迷美色是之前很少有過的事,故而李振勸諫梁王當以國事為重。但梁王不以為意,反而對李振說:“美貌娘子天下皆有,孤本來也不放在心上,但這楊氏卻別有一番風味,實在讓人食不厭味!”
李振勸他說,這是臣下之妻,這么做對楊崇本是一種羞辱。梁王卻說,羞辱楊崇本小兒又算得什么,不過一敗軍之降將而已,若不聽話,翻手滅了便是。繼而又笑問李振,說成熟婦人玩起來才有意思,尤其是降將之妻,可令人大振雄威,便如戰陣之上大獲全勝,其中美妙不可言說。梁王還問李振,要不要也嘗一嘗個中滋味,你我君臣赤膊上陣,一同廝殺,方顯上下同心。
這話嚇得李振不敢再說,面對梁王的一再邀請,只能敬謝不敏,向敬翔訴苦去了。
過了幾天,從臨朐傳回來的軍報終于讓梁王沒了繼續和楊氏捉對廝殺的興致——張歸厚敗了。
淮南大將王茂章在臨朐擊潰了張歸厚所部,張歸厚后撤十五里方才立住陣腳。
臨朐離青州不過五十里,如果王茂章趁勝進逼,就會令青州城下的宣武軍腹背受敵。故而這一敗讓緇青局勢立刻惡化了起來。
梁王再次咆哮大怒,一邊罵張歸厚不堪重用,一邊喝問楊師厚、李暉所部行蹤。
“楊師厚和李暉究竟去哪兒了?放任淮南兵奪取密州,孤就不追究了,讓他們截斷淮南兵后路,他反而跑去打廬州,好吧,孤也不追究了。可是現在,現在誰知到他到底去哪兒了?廬州有沒有拿下來?誰知道?還有博昌那邊,三郎是怎么打的?小小博昌。兩月不下,竟然還讓李誠中破了棣州!”
梁王的怒火令眾將低頭不敢言語,大伙兒只好拿眼睛看向李振,希望李振出面安撫暴怒的梁王。
李振硬著頭皮上前道:“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
梁王橫臂一掃帥案,將案子上的文書劃拉得滿地都是,指著李振道:“又是軍令不受,又來這一套,你們眼里到底還有沒有孤了?”
李振道:“王爺是主上,主上當顧眼天下。豈可糾纏于一隅之得失?況楊師厚、李暉此番南下,路途遙遠不便,軍報有所耽擱也實屬必然,或許不久之后便有捷報也未可知。某知楊師厚、李暉為王爺簡拔于飄萍。便如這滿帳將士一般,必不會負了王爺之托,王爺也不可疑臣下之心啊。”
梁王喘著的粗氣漸漸平復,斜眼掃視滿帳文武。心中立刻警覺過來,暗自感激李振的提醒,安撫眾將道:“也罷。孤豈是疑人之主,孤不過是為王茂章之猖獗氣暈了頭…淮南小兒,不過區區數千人而已,亂不了大局。此番孤便親往臨朐看看,這王茂章究竟長了幾個腦袋、有幾條手臂!”
梁王出征前,又派人前往博昌安撫朱友寧,讓朱友寧無須擔憂,有機會攻占博昌就果斷出兵,若無機會,就守好博昌防線,不讓盧龍軍支援青州便好。
留氏叔琮、侯言坐鎮青州大營繼續圍困王師范,梁王點起五萬大軍向臨朐進發。
大軍行至臨朐,會和張歸厚所部,梁王也沒有怪責張歸厚兵敗的罪過,反而好言安慰了張歸厚,讓他繼續領兵隨行。
再次來到臨朐城下,卻見城外已經豎立起縱橫數道柵寨,與臨朐城相互呼應。
休整兩日,梁王命張歸厚所部攻打城下柵寨,宣武軍在如雷的鼓聲中向柵寨涌去。張歸厚之前兵敗時沒有被梁王追究罪責,心頭非常感激,此戰便奮力向前,所部洺州兵受主將激勵,誓死不退。柵寨前戰況激烈,半天工夫便倒下了數百具尸體。
防守柵寨的是王師誨,所部緇青兵雖然半步不退,卻也傷亡慘重。按照約定,王師誨豎起信旗向臨朐城上求援,坐鎮臨朐的淮南大將王茂章卻在城頭上自顧飲酒,沒有一絲一毫發兵救援的意思。
到了第二天晌午,張歸厚的洺州兵繼續猛攻柵寨,王師誨眼見情勢危急,再次豎起信旗求援,王茂章仍舊在城頭觀望。
到了下午時分,日頭西移,晃得攻打柵寨的張歸厚所部洺州兵視線不便時,張歸厚才放緩了攻勢,準備稍稍退卻,重新修整。王師誨頂過了這波攻擊,于是松了口氣,命令放下信旗。
便在此時,臨朐城頭上反而升起了信旗,伴隨著三通鼓響,城門打開,一將躍馬挺槍,領軍沖了出來,直指張歸厚正在退卻的洺州兵。
立于城外高丘之上的梁王大驚,命令一部上前阻擋,但宣武軍候命的部隊在城下結陣站立了良久,軍心早就懈怠了,被淮南兵一沖而過。
張歸厚正在整頓部隊后撤,被城中沖出來的淮南兵剛好打在了中腹之上,頓時慌亂起來。柵寨內的王師誨也適時帶兵出擊,直取張歸厚隊尾。
張歸厚率上百名牙兵截擊淮南兵,卻被當先的淮南騎將連續挑落數人,張歸厚親自上前廝殺,不過幾個回合便被打落頭盔,撥馬落荒而逃。洺州兵頓時徹底潰散。
見那淮南騎將如此勇猛,梁王當即點了廳子都指揮使王晏球上前阻敵。王晏球興奮得哇哇大叫,點起數百兵卒風一般卷向淮南兵。
王晏球是梁王帳下有數的猛將,雖無朱友寧、葛從周、張存敬等人的統軍之才。但戰陣廝殺卻排在前三,其驍勇僅次于王彥章,隨朱全忠十年征戰以來,陣斬了無數敵將。
王晏球率數百廳子都馬隊殺入淮南兵大隊之中,如入無人之境,將淮南兵的追擊之勢延緩了下來,張歸厚這才有空暇收攏洺州敗兵。
王晏球的目標是淮南騎將,但淮南騎將卻不和他對壘,只是集結淮南兵為陣,向臨朐城后退。王晏球沖擊淮南軍陣稍急。王師誨便率平盧軍自后騷擾王晏球,王晏球回顧王師誨,淮南騎將又沖出來突襲王晏球的身后,直殺得王晏球郁悶無比。
元從親軍指揮使王彥章看不下去了,他向梁王請戰,梁王卻沒答允。平盧軍和淮南軍都已經退回到柵寨和臨朐城邊,此刻再出戰的話已經來不及了,只能坐視敵軍回營。
王晏球回來后氣得怪叫連連,梁王安撫了一陣自己這位心腹愛將。然后看著重新回到臨朐城頭的淮南騎將端坐飲酒,于是問此人是誰。得知正是淮南王茂章后,梁王感嘆道:“正使孤得此人,則天下不足平矣!”
王茂章的戰場表現固然是一抹亮色。但在數倍宣武軍面前能全身而退,其中不乏梁王起了愛才之心。其后幾天,宣武軍沒有再強行攻打柵寨,而是不停派出猛將在臨朐城下挑戰。王茂章也知道上一次得勝有些僥幸。這種事情可一而不可二,于是緊閉城門不出。
梁王以箭書射入城中,想要勸降王茂章。卻被王茂章婉言謝絕。梁王也不著急,竟在臨朐城下安心駐扎了下來。
到了七月底的時候,守城的王茂章感到事情有些不對勁了。按理說他奉命支援平盧,現在將梁王牽扯在臨朐城下,應當算是很好的完成了楊行密交代的任務,可宣武軍的表現卻令他萬分不解。梁王難道不著急么?為何宣武軍看上去竟然有恃無恐呢?
王茂章想不明白,但他知道現在的緇青戰場已經打成了一種膠著的均勢,宣武大將葛從周被劉鄩糾纏在兗州不能進也不能退,氏叔琮率宣武主力正在青州圍困王師范,朱友寧的建武軍則被盧龍和平盧聯軍牽制在博昌一線,而自己這邊,梁王短期內也拿自己沒有辦法。
緇青戰場對誰有利,王茂章看不明白,于是他從其他方面來考慮。對梁王威脅最大的無疑是河東的晉王,晉王沒有出兵,據說是因為要平滅吐谷渾人的叛亂。可王茂章不認為吐谷渾人會給晉王增添多大的麻煩,一旦晉王緩過勁來,駐防陜州的康懷英和鎮守河中的朱友恭能當得住強悍的河東鐵騎么?
莫非梁王想要靠圍城的法子讓自己屈服?如果真是這么想的,那王茂章只能冷笑應對。臨朐城中有平盧軍儲備的大量糧草,坐守三個月不成問題,而且自己吃一石糧,城外的宣武軍就得吃五石糧,在這一方面,宣武軍絕對找不到便宜可占。或許宣武軍可以趁秋收在即打下很多糧食來彌補軍用,但無論如何也得八月以后了。
至于鄂州方面的山南、江南諸節鎮聯軍,王茂章壓根兒沒放在眼里,有李神福在鄂州,杜洪等人是無論如何翻不了天的。
問題究竟在哪兒呢?王茂章一個念頭一個念頭的予以排除,忽然間心中似有所悟,感覺自己好像遺漏了什么。他登上臨朐城頭,眺望宣武連營,一個大營一個大營的看過去,去數那些將旗…梁王、王彥章、王晏球、張歸厚、賀德倫、王呰…一個個看下去,忽然間,王茂章猛拍了一下額頭——楊師厚和李暉!
王茂章陡然間驚出一身冷汗,繼而強自鎮定下來,也許楊師厚和李暉之所以沒有出現在臨朐,只不過因為他們被安排到了別的戰場上,或許是兗州,或許是青州,亦或博昌…可不管怎么安慰自己,王茂章都忍不住渾身冷汗不停的往外冒。
到了深夜時分,臨朐城頭用墜籃吊上來一個信使,信使來自江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