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那一代的人都走了,一個時代也就結束了,關于前隋的那一切,也都被埋入了土。
關于當年的一切,也都成了土。
只剩下人們口耳相傳中的故事,或者是當年留下來的些許傳說。
李承乾在護衛的保護下,走入安寧村中,想著如今的大唐格局,其實長安城也好,關中各縣也好,現在的形勢很適合用街道與片區來規劃。
長安城的一個個坊市,與關中的一個個縣,就是街道與片區,只要再加細分就可以。
不過大唐的治理規劃,需要依照眼前的形勢因地制宜來安排。
換言之,先進的治理方式不一定適用這個時代,適合當下的,才是最好用的。
李承乾見到了戴著斗笠正在散步的父皇。
李世民道:“你怎么來了?”
“聽聞父皇回來之后,整日郁郁寡歡,都不找老將軍們喝酒了。”
李世民板著臉,“要是朕與那些老兄弟喝酒,你的御史會彈劾朕的。”
李承乾笑呵呵道:“最近身體如何?”
“都是一些舊病,東陽每隔半月就會來看一次,無大礙。”
父子兩并肩走了兩步,李世民又道:“朕在這里寄情山水也很好,你休要拿那些國事來問朕。”
言罷,話語一頓,李世民又補充道:“煩。”
李承乾揣著手,道:“現在朝中休沐了,兒臣也沒有國事要與父皇說。”
“運河漕運建設的事如何了?”
“還挺好的。”
“你打算讓御史臺增加官吏,放到運河各地?”
“起初是這么想的,河道屬工部,兒臣打算在工部下再開設一個官邸,并且在運河沿線增設官邸,從根本上建立一個更完備的方略。”
“這就是你要改變朝中六部的計劃?”
“大致如此。”
李績走在皇帝父子后方,說是不要提國事,說了就煩,但再聽話語聲,每一句話都在說國事,還是太上皇先問的。
李承乾與父皇用著中午的飯食。
“凡事不要著急,當年楊廣建設運河就是太著急了,才會害了他自己。”
雖說開鑿大運河導致前隋時期民怨四起,但這種事也不能全怪在運河上。
誰讓楊廣當年下江都,帶著十萬兵馬游玩,十萬兵馬就是十萬張嘴,去一個地方就將一個地方吃空,大抵上也有這種原因吧。
李承乾笑著道:“兒臣不著急。”
“父皇,皇兄!”
聽到話語聲,李承乾抬頭道:“是臨川啊。”
臨川帶著笑意,也在飯桌邊坐下來,她看著飯菜道:“好簡單的飯菜呀。”
桌上的飯菜只有一碗蘿卜,芹菜與腌肉。
李承乾道:“朕讓人多準備一些飯菜來。”
“不用了。”臨川接過遞來的碗筷,道:“妹妹愛吃。”
一邊吃著,臨川又拿出一卷書道;“這個給皇兄。”
李承乾拿過書卷,好奇道:“這是什么?”
“這是小武與小慧在洛陽與一群老先生的辯論。”
李承乾打開書卷,看著上面的記錄,是小武與小慧與一群老儒生的辯論。
她嘴里嚼著蘿卜道:“有人覺得關中與洛陽興建了這么多的作坊,讓如此多的人在作坊中勞作,作坊讓人們失去了禮教與休養生息,失去了生活,他們覺得人應該按照四季勞作,大唐要走向盛世應該要像漢時的文景之治。”
李世民忽然一笑道:“盛世?朕都不覺得這是盛世,大言不慚。”
李承乾道:“朕也覺得言重了,大唐還不夠富裕,還有太多人在為溫飽掙扎,哪里說得上是盛世。”
臨川又道:“群儒還說要拆了作坊,作坊是害人的,這有違禮教的,世人應以禮教為重,應當有生養生息之策,但小武不覺得,小武說若拆了所有的作坊,社稷就會因此倒退數十年,從而只會加重積貧積弱。”
李承乾反問道:“為何要辯論呢?”
臨川嘴里嚼著蘿卜,道:“還不是那些人一直在反對著朝中政令,他們還說現在的修建運河,與當年的楊廣的事無異,應當讓人們安心度日,可小慧說兩晉以來,就算是朝中不施為,難道禮教就沒有亂嗎?史書一次次地證明了,禮教亂不亂與作坊無關。”
李承乾看罷這卷書,問道:“有結果了嗎?”
臨川搖頭道:“沒有呢,現在辯論的聲勢越來越浩大,許多人都去洛陽參加了這次辯論,傳聞在辯論之時,洛陽城前有上千人聚集,甚至還有崇文館的學子也參與了。”
李世民道:“盛況空前?”
臨川頷首道:“是呀,他們論春秋,論百家典籍,論史書…嗯!皇兄覺得呢?”
李承乾笑道:“朕從來不問對錯的。”
李世民擱下筷子,拿起酒碗又喝下一口酒水道:“這倒是有點盛世的樣子了。”
用了飯食之后,李承乾便離開了安寧村,等讓人去問詢之后,才知道確實有很多人正在關注著辯論。
這注定是一場會持續很多年的辯論,說不定過了百年之后也沒有結果。
這個世間不是所有事都會有結果的,有很多事可能是沒有結果的。
就像是金法敏的事,他殺了一個倭人使者,倒也不用死了,只是被看管了起來,至于如何處置他,至今沒有結果。
就當是聽到了一件趣聞,正是休沐時節,李承乾又將這些事拋在了腦后,見到了兩儀殿前的雪人,小鵲兒與小孟極正在嬉笑著將雪鏟起來,而后堆積起來。
李承乾走入殿內,見到了蘇婉正在給孩子縫補著鞋子,她道:“一雙新鞋,於菟穿了一個月就磨破了。”
李承乾從她手中拿過破損的鞋子,道:“那孩子在軍中,長久的鍛煉就會這樣,也不能一直就鍛煉,朕讓他每天留出半天,在北苑學習。”
蘇婉起身,整理著一些新衣服與新鞋子,讓宮女將這些給於菟送去。
寧兒道:“陛下,從西域又送來了很多核桃。”
在桌上就放著核桃,李承乾拿起一些放在爐子邊烤著,道:“吃不完的就交給高陽與清河,她們的吃食作坊可以用到這些。”
其實高陽與清河的吃食作坊還是有起色的,倒也沒有虧損,只是盈利并不多,勉強能夠自給自足。
除了她們,關中已有了幾座新建的吃食作坊。
糧食需要消耗,放久了就是陳糧了,在這個儲存條件還不好的當下,不能將糧食儲備太久,超過三年的陳糧就不能吃了。
李承乾躺在躺椅上,思量著這些事,溫暖又舒適的兩儀殿內,很容易就讓人有了困意。關中,風雪停歇之后,一隊人正在駕著車運送著糧食,當糧食運送到一段積雪路段,便停了下來。
不良帥魏昶讓人清理了路面,隊伍才接著繼續前進。
在一隊隊不良人的護送下,從洛陽運送而來的糧食,送入了各縣,而后分去各地。
護送的隊伍向民部的官吏領了工錢,主持運送的正是民部侍郎許圉師。
許圉師是貞觀年間科舉進士,如今熬了這么多年,如今坐在了民部侍郎的位置上。
聽著魏昶的稟報,許圉師又道:“還挺順利的,就是比預想的慢了三天。”
魏昶在冷空中吐出一口熱氣,解釋道;“我們的人去接送時,他們被大雪困住了。”
許圉師又道:“你想要還良籍嗎?”
魏昶愣了半晌回道:“不想。”
“為何?”
“與手下那幫兄弟混跡久了,還了良籍之后,那些兄弟們該如何是好。”
“你可以還了良籍,依舊任職不良帥。”
看魏昶沒有答話,許圉師又道:“不過這也是京兆府的事,你自己想想吧,老夫可以為你保舉。”
魏昶作揖一道:“許侍郎,我散漫習慣了,再者說不良人若還了良籍那還是不良人嗎?”
許圉師核對完賬目,將一冊冊的賬目收拾好,又道:“也好,你這個不良帥很好。”
魏昶是一個典型的關中人,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既還了良籍,還要當不良帥,這種事不是他的作風,是不良人就是不良人,是良人就是良人,不能混為一談。
有文吏匆匆稟報,許圉師聽后,頷首又道:“還請不良帥安排人手,我們去接青海送來的糧食。”
魏昶帶著人手翻身上馬,護送著這隊文吏前往長安城的另一頭。
“許侍郎,關中的糧價還會再漲嗎?”
許圉師道:“關中雖人口眾多,但有隴西,河西走廊,青海,蜀中,洛陽數地供應,蜀中的糧食來的最慢,洛陽的糧食來的最快,關中糧價要看這幾片地方的收成,不能一概而論。”
這種事許圉師自然不會告知實際的情況,其實關中的糧食儲備還很充足,完全足夠關中的人口。
等關中人口過了三百萬大關,或許情況又會改觀。
現在的關中誰家沒有三五個孩子,正值人口增長最快的年月,說不定再過十年,人口還會翻一倍。
但這都是以后的事了,等運河漕運建設好,或許也會得到改觀。
甚至朝中還有人說要將秦嶺挖穿,連成一片之后,糧食可以直入關中。
這想法不切實際,挖穿一片大山需要耗費百萬的勞役。
這種不計成本且有些荒誕的想法,很快就被朝中否決了。
今年的青海道也豐收了,不僅僅帶來了十萬石糧草,還有百余石鹽。
許圉師讓民部的官吏核對之后,便讓人運入了長安城的糧倉。
魏昶又道:“近來,在下聽說了一件事。”
“什么事?”
“那個叫金法敏的使者,至今還活在長安城。”
許圉師神色平靜道:“你覺得他該死嗎?”
魏昶笑道:“不覺得他該死,那倭人死了就死了,都沒有人為那個倭人叫屈,御史臺與刑部就不能懲治金法敏。”
許圉師又道:“其實金法敏還是很聰明的。”
正說著話,許圉師又看向了官道上,見有人正在與幾個官兵爭辯著,問道:“那是誰?”
見多識廣的魏昶看了眼,回道:“那是南詔使者。”
許圉師忽然一笑道:“南昭使者前來朝賀了?”
“聽說南詔正在征討南邊的小國,驃國的使者前來大唐朝賀,南詔使者將驃國的使者殺了。”
許圉師覺得如今的大唐不像當年那樣一片祥和,當年的大唐與各國之間還很安好。
可如今呢,原本能來朝賀的小國蔥嶺諸國都戰戰兢兢,不敢來唐。
北面的突厥部族都已臣服,東征之后再到如今能來大唐朝賀的小國越來越少,以前還會有焉耆,龜茲的使者。
現如今焉耆與龜茲也成了大唐的安西四鎮之一。
其實早在貞觀二十年,能來朝賀的小國就很少,僅存的幾個,稍微地界大一些的也就剩下吐蕃了。
新羅王正在攻打倭人,南詔正在攻打驃國,而吐蕃近來還與小勃律國有了恩怨。
這都是近兩年發生的事,這些小國不趁著這個時候擴張,就會被其他的小國吞并。
蔥嶺一戰大勝之后,諸多小國忽然都有了上進心。
聽說現在的驃國擁有三百個部族,還有諸多屬國,與真臘,南詔三足鼎立。
驃國也是有戰象的,因驃國西接天竺。
許圉師覺得這都無關緊要,他們到了最后都會成為大唐的一部分,不論是新羅,南詔,還是吐蕃。
魏昶道:“許侍郎,差事辦完了。”
見到陰云厚重的天空,不是要下雨就是又要下雪,許圉師雙手背負,“走,我們吃碗羊肉湯餅,早些休息。”
乾慶七年,冬,許圉師與魏昶剛忙完眼前的事,有一份急報送入了長安,吐蕃與小勃律國開戰了。
吐蕃大臣茹來杰帶著五千人吐蕃兵,殺入了小勃律國。
消息送入了長安城,狄仁杰聽聞神色凝重地道:“這件事一定是慕容順做的。”
張柬之還在自顧自吃著羊肉湯餅,對來到這里魏昶與許圉師招手示好。
裴炎低聲道:“當年我們征討蔥嶺,小勃律與吐蕃都協助了我們。”
張柬之忽然道:“慕容順是誰?”
狄仁杰像是白癡一樣的,看了他一眼。
張柬之繼續悶頭吃著湯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