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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一章 中年危機的布衣之交

  郭駱駝走出承天門,走在此刻空曠的皇城中,照理說這個時候皇宮很忙。

  他停下腳步看著四下,此刻各部官邸都沒有人。

  就快走到朱雀門時,便見到了一個身影站在皇城門的一張布告之前。

  郭駱駝上前行禮道:“太子殿下。”

  “父皇將早朝延后了一個時辰,往后諸位可以不用這么早來上朝了。”

  回頭看向郭駱駝,又道:“見過父皇了?”

  郭駱駝稍稍抬眼看了眼現在的太子,看起來比以往更有威嚴,話語聲也更厚重了。

  “臣回來了。”

  他只是這么簡短地說了一句。

  “這幾年有勞你了。”

  “臣此去西域收獲頗豐,還帶了不少種子打算來關中種植。”

  李承乾對他道:“嗯,如今朝中正在休沐,來年開朝再安排。”

  回了長安之后,郭駱駝本想著與太子說許多話,可眼下想說的話語都寫在了卷宗上,那些卷宗殿下都可以看到,又覺得不知說什么。

  思來想去,他就行禮道:“臣告退。”

  大雪接連下了好幾天,終于有一天晴朗,近來趙國公總是郁郁寡歡,休沐期間就連前來探望的各路親眷都不見了。

  今天長孫無忌只是帶著兒子長孫沖,父子倆坐在渭河邊釣魚。

  冬日里垂釣的人很少,寒冬中的人們都閑適地在各自家中,等待著春日的到來。

  長孫無忌在冷空中呼出一口熱氣,目光看向遠處的曠野。

  長孫沖的雙手縮在袖子里,凍得不想伸出手,而是坐在父親身邊,沉默不言。

  在太子掌權后,滿朝文臣都在承受著巨大的壓力,甚至連武將們都感覺到了。

  這種壓力是來自太子的一道道政令,如果說別的帝王即位之后會疲民,那么這個東宮太子就是疲憊官吏。

  人的能力是有限的,到了長孫無忌這個年紀,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能力極限所在。

  年輕的官吏都是有沖勁的,也都是善于學習的。

  不知道為何,長孫無忌想起了先前舅爺說過的話,當太子覺得你沒用了,就會將你丟了。

  如果太子登基之后,能夠讓自己告老,長孫無忌才會覺得心中的石頭落地。

  可當下呢?陛下還在位,太子還未登基,夾在皇帝父子之間,又是太子的舅舅。

  尤其是成長到這一步的太子,長孫無忌更是擔憂自己的能力不夠,不能輔佐太子。

  長孫沖的目光落在結著薄冰的河面,他心想著如今何止是父親這般無奈,滿朝文臣的壓力到最后成了焦慮。

  家父焦慮到行為極其反常,竟然出來釣魚。

  這種壓力正是來自太子給各部官吏下達的種種重任,民部要開展人口查問,查清人口,工部要為關中布置資源。

  先說人口清查這件事,這件事雖說不難,可做起來繁重無比,一年半載不見成效不說,還要不斷將人手派去各縣各地,甚至還要查問隱戶。

  工部所謂的布置資源,就是整頓各種礦產木料,而后儲備在關中,甚至還有泥沙,長孫家的鐵礦就在被整頓的名冊當中。

  工部尚書閻立本哪有本事去處置這種事,給勛貴門閥整頓,這不是逼著人造反嗎?

  什么時候工部要管這種事了?

  聽說太子政令下發的時候,工部就有人說這件事要讓京兆府去管。

  工部尚書閻立本第二天就病倒,準備告老還鄉。

  說不定來年開朝,各部各司監都要好好吵一架,看看誰該干什么,誰不該干什么。

  到時候又是一團亂。

  京兆府也忙,忙著縣作坊的改建,查問各縣民戶建設作坊的條件,是至今唯一一處沒有休沐的官邸。

  還有刑部,與大理寺,御史臺更不用說了,到現在還在不斷派出人手去中原各地,恨不得在每個州府都開設一個御史臺。

  唯獨兵部,涉及兵權的事,太子目前是沒有動,可要是動了,指不定是什么場面。

  中書省?呵呵…褚遂良他們都快被逼瘋了。

  太子如今任職尚書令,兼領百官,這是陛下給的權力,朝臣也只能聽之任之。

  太子既希望朝臣們能夠如同一頭頭餓狼,奮進往前,也希望官吏們是一頭頭駱駝,有恒心有毅力。

  畢竟,不是誰都是許敬宗。

  快十年了,關中鄉民們的生活越來越好了,朝中官吏越來越難。

  長孫無忌正在這里釣著魚,就聽到了后方有車馬動靜傳來,見到領頭將領是李績護送。

  再看馬車的樣式,還有護送的兵馬數量。

  長孫無忌忙起身行禮。

  李世民走下了馬車,隨后走下馬車的還有晉陽公主李明達,與一個滿眼好奇的小孩子。

  陛下也沒講話,也是提著魚竿走到河邊,放下了魚線之后,端坐釣魚。

  長孫無忌重新坐好接著釣魚。

  君臣之間很安靜,只有晉陽公主帶著皇孫正在河邊,往河中丟著石子玩。

  小於菟高興地丟著石子,每一次石子掉入河中,他就高興地歡呼。

  晉陽公主還教他用一些形狀各樣的石頭搭房子。

  “朕聽聞你出來釣魚,也出來散散心。”

  “有勞陛下牽掛,臣聽聞早晨時,渭水河冒著熱氣,甚是一番美景,當臣來這里時候,那美景就不在了,鄉民說美景稍縱即逝,他們早起就要去作坊勞作時,才能見到。”

  言語稍有停頓,長孫無忌低聲道:“臣來晚了,沒見到。”

  陛下與趙國公是年少就相識的布衣之交,當年就是莫逆的交情。

  但如今陛下與趙國公都已是人到中年,年近五十。

  一起坐在河邊,面色憂愁,像極了兩個正值中年危機的男人。

  李世民道:“他們竟然勸朕該告老了,輔機你說說,這天下怎會有這等事!”

  長孫無忌心中苦澀,陛下要告老或許只是一道旨意就可以了,而他呢?

  身為臣子,長孫無忌心知就算是告老辭官,也要皇帝家點頭,還要看皇帝的臉色。

  當皇帝的比當臣子的容易太多了。

  不過,心中就算是這么想,長孫無忌還是問道:“是誰?豈敢…”

  李世民念道:“麗質,東陽,臨川,青雀,稚奴…”

  長孫無忌又低下頭不言語了。

  “你說朕什么時候落得這般田地?再過幾年他們是不是要逼著朕退位了?”

  長孫無忌道:“舅父說君王不和睦,國之將亂,如今陛下的子女團結一心,舅父也說這如何不是一樁美談。”

  “美談?”

  李世民當然很想去問問舅父,他老人家為何這么說。

  不多時,長孫無忌釣起一條魚,又將魚兒放回河中,而后繼續放下魚線。

  藍天上的太陽越來越高,這里也逐漸有了溫暖。

  小於菟抬頭看著蔚藍的天空,正在奔跑著。

  李世民道:“孩子們都說朕應該告老了,可朕若告老,還會有人輔佐承乾嗎?”

  長孫無忌提著魚竿,心中明白,其實房相也年事已高。

  “臣以為,文臣有褚遂良,岑文本,張行成,馬周,高季輔佐,張玄素…”

  “那你呢?”

  “臣…”

  “朕也知道,當年的老家伙們相繼離開了朝堂,秦瓊也向朕告老了,蘇定方也要辭官,將士們都打算再征戰一次,就這最后一次。”

  長孫無忌又低下頭道:“陛下,已讓太子殿下在準備了吧。”

  李世民道:“糧草兵馬皆在,只待出征時機。”

  魚線忽然一沉,李世民提起魚竿釣起一條魚,而后也將魚兒放回河中。

  “你與朕年紀相仿,你在朝中身居要職,若無人可以替代,承乾還會讓你繼續留在朝中的。”

  這是最壞的情形,長孫無忌閉上眼,已經可以想象到,等太子殿下登基,繼續任職吏部尚書又是一個什么樣的情形。

  眼看也快到了午時,李世民收起了魚竿,將女兒與孫子叫了回來,便坐上了車駕回宮。

  長孫無忌作揖告別陛下。

  要是以往,陛下應該是在冬獵的,或許是有了孫子,陛下這才會想著回去。

  長孫無忌低聲道:“你也早點成婚吧,歐陽詢的孫女就不錯。”

  長孫沖回道:“孩兒明日就去拜訪。”

  “嗯。”

  正如近來趙國公的焦慮,朝臣即便是在這休沐時節,各部官吏也過得并不好。

  好似從貞觀初期,雖說政務繁重,但大家都還很從容。

  太子掌權之后,如今各部官吏的壓力陡然上升。

  長安城內的一處酒肆,有人大聲道:“近來朝中各部官吏戰戰兢兢,這朝野早晚不寧。”

  帶著晉王與紀王,還有上官儀一起用飯的許敬宗正巧聽到這話,他拍案而起道:“誰在議論太子!”

  “某家虞秘監是也!”

  李慎小聲問道:“虞秘監是誰?”

  上官儀解釋道:“虞世南的兒子虞昶,在秘書監任職。”

  許敬宗指著對方道:“虞公這才過世多久,你對得起他老人家嗎?”

  虞昶也不是一個軟性子,他道:“用不著你來提家父。”

  “老夫現在就替虞公好好教訓你個不肖子。”

  話音落下,上官儀痛苦地撫著額頭。

  雙方當即就打了起來,一群人撲向了許敬宗。

  向來不服軟的許敬宗見對方來勢洶洶,他也不退,暴起反擊。

  酒肆內當即就亂作了一片。

  李治怒聲道:“慎弟,我們上!”

  上官儀連忙要去攔,可也晚了,晉王與紀王已沖了上去,他呆愣地看著場面,喃喃道:“完了,完了…”

  當天下午,許敬宗被押到了承天門前,站在他身后的還有虞昶以及酒肆內的一群參與打架斗毆的人。

  平日里這種事也沒什么,許少尹打架又不是一次兩次了,多數時候都是交了罰錢了事。

  反正杜荷公子在,只要不出人命,都賠得起。

  可這一次,晉王與紀王都參與了斗毆,這件事可就大了去了。

  許敬宗站在承天門前,垂頭喪氣。

  虞昶等人也是面如死灰,人都是懵的。

  此刻甘露殿內。

  “朕給你們王府!你們就這么給朕當皇子的?”

  李慎與李治的衣衫有些亂,站在父皇面前,低著頭,委屈地不語。

  李世民指著這兩個兒子氣不打一處來,再怒道:“朕的兒子毆打朝臣?你們好大的膽子!”

  李治低聲道:“那是他們議論皇兄。”

  “議論?就因他們議論,你就敢動手?”

  李治再回道:“難道任由他們說皇兄是桀紂之君嗎?”

  “桀紂?”李世民吹胡子瞪眼,被氣得面色漲紅,道:“朕看你們倆就是桀紂!來人吶!”

  殿外侍衛傳來話語,“在。”

  李世民道:“給朕拿棍子來。”

  片刻之后,李治與李慎的慘叫聲在甘露殿內此起彼伏。

  最后,這兩個小子是被抬著到興慶殿,送到了東宮太子面前。

  “皇兄!”李治疼得齜牙咧嘴,道:“弟弟…”

  李承乾瞧著他們已皮開肉綻的腚,搖頭道:“父皇下手,真是不留情。”

  李慎埋頭痛哭著。

  東陽腳步匆匆而來,她帶著一個竹筒,“稚奴,慎弟。”

  “東陽姐!”

  李治抽噎著。

  東陽上前看了看傷勢道:“哎呀,這傷勢還挺重的,不養個十天半月,恐怕好不了。”

  言罷,東陽從竹筒內拿出藥膏抹在他的傷口上。

  “呃…”李治咬牙痛得一抽。

  說來就算是麗質來教訓他們,也沒有打得這么狠。

  李承乾道:“知道錯了嗎?”

  李治點頭,“稚奴知道錯了,往后打架絕對不自己出手,嘶…疼!”

  東陽像是沒聽到他的痛呼,繼續抹著藥,道:“這些天傷口不要沾水,能臥著站著就不要坐。”

  李慎聽話地點頭。

  內侍走入殿內,道:“太子殿下,陛下有旨意,參與斗毆的人等一概罰俸祿三年,許敬宗加罰半月禁足,晉王與紀王加罰一月禁足思過,由孔穎達老夫子看管。”

  “什么?孔老夫子?”臥在木板上的李治用手臂支撐起身體,反問道。

  “這…這是陛下的旨意。”

  李慎痛苦地抱著頭,“完了,要被孔老夫子看管一個月。”

  李承乾無視了兩個弟弟求助的目光,自顧自吃著核桃,“東陽,爺爺的身體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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