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結束了,李承乾松了一口氣,躬身行禮目送著父皇離開太極殿。
隨之松了一口氣的還有當今中書省中書令兼吏部尚書,更是當今趙國公的長孫無忌。
等眾人都已散去,長孫無忌還擦了擦額頭的汗水,目光看向還在與吳王,魏王有說有笑的太子。
就因為舅爺的一句話,這位太子想要做皇帝。
而身為太子的舅舅,長孫無忌秉持著自己的良心,至少沒有答應任何有關謀逆的想法,更沒有作出任何的承諾。
今天的早朝不可謂不是千鈞一發。
長孫無忌用袖子擦了擦額頭的細汗,也不知道這太子是早就有了打算,還是應變能力厲害。
總算是漂亮地將這件事應付過去了。
這太子的舅舅,真的很難當。
就因為舅父的三兩句話,老夫就差為了這個東宮的儲君不要這顆項上人頭了?
做親戚是一件很難的事情,尤其是當這李唐江山的皇帝家的親戚。
“舅舅!”
聽到身后的呼喚聲,長孫無忌立刻換上一臉很用力的笑容,轉身行禮道:“太子殿下。”
李承乾道:“大家都去忙了,這里沒別人,舅舅不用這么多禮。”
長孫無忌尷尬一笑,道:“殿下,隨臣來。”
“啊?”李承乾跟上腳步道:“去做什么?”
長孫無忌的臉時而板著,時而還要掛著笑容,盡可能語氣溫和地道:“陛下要去秋獵了,太子往后要留守長安,監理朝政,是要去送陛下的。”
“對呀,孤要去送一送父皇。”
長孫無忌搖頭不語,就差說一句:不然呢?
心說也就罷了,太子還年少往后可以好好勸導。
玄武門,五千大軍準備開拔,護送皇帝一家去驪山秋林的將領有金吾衛大將軍尉遲恭,還有作為前軍的左右千牛衛的將領牛進達,與帶著左右監門衛的梁建方。
在玄武門的西側還有一條河道,那是漢時太液池的遺跡,如果仔細看還能發現唐皇宮的向西延伸的方向,能夠見到一片平整的地基,那里便是漢朝的建章宮的遺跡。
現在的大唐還沒有修建大明宮,也沒有重新開鑿太液池,以至于現在的玄武門附近還很蕭條。
長孫無忌一路帶著太子走著,一路解釋種種規矩。
李承乾聽著舅舅的絮叨,看到寧兒正在與幾個宮女叮囑著,走近的時候大概可以聽到她說晉王睡覺時還會磨牙,餐食少用粗糧。
清河公主一早睡醒一定要喝水,東陽公主睡覺時會踢開被褥。
高陽公主右邊的牙齒有些松動,說不定就要換牙了,再幾次叮囑不能讓她們飲用生水,食物一定要煮熟等種種事。
寧兒任職東宮掌事女官,她的辦事能力一直很強,至少在宮里東宮缺少什么,或者遇到什么事她能夠妥善地安排好。
照顧弟弟妹妹這大半年,她也記得每個孩子的習慣,照顧的時候需要注意的地方,乃至于她們的身體狀況。
早在這一次秋獵之前,昨夜她也沒有休息,給每個弟弟妹妹準備好要出行的用品。
光是忙這些,她就一夜沒睡。
一直走到玄武門邊上,就見到了準備上馬車的父皇,護衛在父皇馬車旁的便是李恪。
李世民站在馬車邊,打量隨行的兵馬。
李承乾作揖道:“父皇。”
“嗯。”李世民看看后方的一駕駕馬車,多半是準備好了,叮囑道:“你留守長安,監理朝政如有遇到不解之事,可以多問問輔機與玄齡。”
李承乾平靜回道:“兒臣明白。”
“嗯。”李世民抬頭看了一眼玄武門。
也不知道是不是磚石用料的緣故,這玄武門的城墻一直都是漆黑的。
等父皇坐上了馬車,李承乾又道:“恪弟,照顧好父皇。”
李恪拉著馬兒的韁繩,頷首應聲:“嗯!”
又見到坐在后方馬車的李泰,李承乾向他投以微笑。
見狀李泰站在車轅上,躬身行禮。
隨著尉遲恭一聲大喝,這支隊伍開始緩緩前進,行進的速度并不快。
李承乾站在玄武門邊上,揣著手站著,目光看著一駕駕馬車離開。
長孫無忌站在太子殿下身后,也是一言不發。
直到父皇的車駕走遠了,整個護送隊伍都出了玄武門。
見太子的目光還望著隊伍離開的方向,長孫無忌道:“殿下,其實與陛下秋獵很無趣的。”
“孤很羨慕。”李承乾搖頭道:“可惜不能一同前往。”
“正因殿下年少,更要謹言慎行。”
李承乾一路走向宮里,道:“在早朝時,還要多謝舅舅可以站出來。”
長孫無忌落后太子半步,繼續走著,道:“其實陛下的心意也是要殺了伏允可汗,他若不死,將士們心中不平。”
“所以不論孤怎么說,他今天都必須得死?”
舅舅與外甥走向承天門,這是趙國公與東宮太子,一路上的巡視的護衛紛紛行禮。
遠遠看去,整個皇宮的守衛更多了。
皇帝離開了長安城,這長安城守備反而更森嚴。
長孫無忌雙手背負,點頭道:“沒錯。”
“父皇要殺,可父皇不能親自開口說出要殺人的決定,而是要讓舅舅或是朝臣來決定,如此父皇還是那位讓四夷膜拜的天可汗,而不是一個嗜殺的帝王。”
長孫無忌嘆道:“殿下不是也主張殺了伏允嗎?”
“舅舅這話不對。”李承乾回頭看了一眼,寧兒姐遠遠地跟著,而后從一旁的宮門回了東宮。
“臣的話如何不對了?”
“孤在父皇面前與所有人都說過,殺伏允的決定不是父皇決定的,也不是孤決定的,而是滿朝文武眾大臣一致通過決議。”
長孫無忌皺眉打量這個太子,以前沒覺得,現在看他的身高已與自己這個舅舅一樣高了。
李承乾在承天門前停下腳步,伏允已經被押到了這里,劊子手穿著甲胄,多半是從軍中臨時抽調的。
承天門的另一頭,程咬金與秦瓊也站在遠處,看著這一幕。
李承乾朝著兩位大將軍行禮。
程咬金與秦瓊也遠遠地行禮。
將雙手揣在袖子里,李承乾繼續道:“舅爺是個很有意思的人,有些事吧…”
話語頓了頓,這個東宮太子臉上帶著笑容,道:“有些事他不會主動來教,而是他所安排的種種事,從側面來指點,就像那位姑姑的事,或是別的什么事,作為東宮儲君,有些事情不能讓儲君來做抉擇,儲君也不用做抉擇,只要分析利弊就可以了,這便是舅爺教會孤的第二個道理。”
長孫無忌緩緩道:“舅父是個口是心非的人。”
李承乾點頭道:“舅舅所言不錯。”
隨著岑文本念誦完旨意,劊子手一刀揮下,站得并不近,卻隱約能夠聽到骨骼斷裂的聲音。
血在地面濺了一大片,畫了一道血紅的起伏的波浪。
伏允的人頭應聲落地。
沒多少圍觀的人,這個吐谷渾可汗伏允死得很安靜。
另一頭的程咬金與秦瓊再一次向太子行禮,便匆匆離開了。
李承乾看那尸體還冒著血,緩緩道:“濺得到處都是,這地恐怕不好洗吧。”
長孫無忌道:“今日是江夏郡王第一天任京兆府尹,臣還是不太放心,打算去看看。”
言罷,等著太子的反應。
李承乾道:“那就去看看吧。”
長孫無忌點頭,招手叫來了幾個護衛。
李承乾走到承天門邊,對著劊子手道:“洗干凈點。”
那劊子手長得也不是多么人高馬大,穿著甲胄也看不出胖瘦,只聽他朗聲道:“喏!”
聲音在承天門前回蕩,李承乾快步走向東宮,第一次看到這種場面,還有些心悸。
與舅舅一起出了從承天門走到朱雀門,出了皇城走在寬闊的朱雀大街上。
長安的一切都是照舊的,坊間居民還是如往常一樣生活著。
這一次皇帝秋獵,與他們的生活沒太大的關系。
跟著長孫無忌一路走向京兆府,長安城的京兆府用的還是武德年間留下來的官衙,而武德年間用的很多相關官府官邸都是前隋留下來的。
李淵在位的時候,很多事的置辦上突出一個大手大腳,沒有細致的規劃,那時候的別說官吏不夠,三省六部的建制都是不全的。
現在長安需要治安,長安各縣需要治理,便又重新將京兆府拿了出來。
一路走在朱雀大街上,行人注意到有官兵護送著一個穿著朝服的年輕人與一個神色端正的中年人,紛紛讓開路。
長孫無忌道:“是如何想到用這種方法來處置排除眾議?”
“舅舅說的是舉手表決這件事?”
“嗯。”長孫無忌緩緩點頭。
李承乾道:“平時的時候,一個皇帝是如何做決定的,看辯論雙方講道理?看誰說得更有道理,就按照誰的辦法來?”
長孫無忌腳步放慢,皺眉低著頭。
“舉手表決也是無奈之舉,可能舅舅會覺得,這是一種倒逼朝臣的手段罷了。”
“殿下的見解很有意思。”
繼續帶著路,長孫無忌笑著搖頭,忽然又覺得想多了,太子還需要好好勸導,光靠這種手段來號令文武,還是不夠的。
京兆府建設在長安城的開明坊邊上,處于朱雀大街的東面,也算是長安城較為熱鬧的地方。
只不過是現在這里還按照前隋風格的建造。
李承乾與長孫無忌停下腳步,看著此刻鬧哄哄的京兆府,這么一看在這里的人還真不少。
京兆府內坐著不少穿著官服的人,這些人還在爭論著,爭吵個不停。
李承乾站在府邸前,竟一時不知道該如何走入這處官邸內。
忽聽到一句熟悉的叫罵,仔細一看,是許敬宗正在與另一個穿著縣丞官服的人對峙著,雙方又是揮袖,又是叫罵。
長孫無忌的腳步停在官邸外,板著一張臉沒有講話。
有一個門吏腳步匆匆而來,看這個門吏不是個生手,而是臉上掛著親和的笑容,躬身道:“見過趙國公,見過太子殿下。”
長孫無忌道:“李道宗人呢?”
這個門吏又看了看府邸內的情形,新任的京兆府尹此刻根本不坐在官邸內,他尷尬笑道:“這邊請。”
說罷,他帶著路繞過鬧哄哄的京兆府正門,而是從街上繞了一圈徑直走到了京兆府的后門。
后門是一個顯得老舊的木門,這個小吏推門而入,倒是個還算干凈的小院子。
長孫無忌先一步走入院中,見到了在這里垂頭喪氣的江夏郡王李道宗。
此刻這位從吐谷渾大勝而歸,這才過了半月就被罷去了兵權,又被禁足了半月之后的將領,成為了長安城的京兆府尹。
京兆府尹歷來都是治理都城的官吏,權力說大也不大,說小也不小。
除了要管著長安城,還要時刻過問長安周邊十二縣的大事小事。
屬于是官說大不大,要管的破事不少的位置。
現在李道宗雙目無神,癱軟地坐在一張胡凳上,口中好似在喃喃自語,又有些迷茫的神色。
頗有一種中年危機到了,又無力扭轉的感覺。
他眼前放著碗筷,一壺酒水,還有一碗多半是已放涼的黍米飯,還有一碟羊肉。
筷子擱在碗上一口都沒有動過。
只是見到來人,李道宗又如魂歸身體,連忙起聲道:“太子殿下,趙國公。”
長孫無忌道:“這里如何了?”
李道宗神色痛苦,目光在太子與趙國公之間搖擺緩緩道:“陛下為何不將老夫遣去封地?”
長孫無忌道:“朝中正是用人之際,能用一個是一個,再者說犯得也不是什么大錯,往后行事謹慎,不要再被蒙騙了。”
李道宗又睜大還有些血絲的雙眼,道:“那為何要將老夫放在京兆府尹的位置上。”
長孫無忌目視前方也沒有去看他,而是低聲道:“京兆府積壓太多事,需要有人辦。”
“你也知道京兆府積壓了太多事?”
“這都是陛下安排的,本來這種事交給岑文本他們更合適。”
李道宗灌下一口酒水,也顧不上當值期間飲酒會不會被責罰。
他指著官邸正堂的方向道:“今日一早,老夫來到京兆府,門外就站滿了人,長安十二縣,六個縣丞都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