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耶走了。”
兜兜坐在門檻上,身邊是阿福。
“嚶嚶嚶!”
阿福看著左邊。
粑粑若是歸來,就是從那邊…
兜兜雙手托腮,“阿福,你說阿耶會不會勝?”
“嚶嚶嚶!”阿福一爪子拍去,大門上多了幾道抓痕。
安西。
大軍一波波的從龜茲城前走過。
先期到達的輜重被運出來,隨即補給給隨軍的車隊。
隆冬時節,戶外冷的讓人打顫。
賈平安的目光掃過龜茲城。
“安西都護府的職責便是維系大軍補給通道,另外盯著周邊,及時把周邊異動告知大軍。最后…”
眾人應諾。
百姓一群群的出來。
“這一戰取勝之后,安西怕是就要成為塞外關中了。”
所有人都知曉,大食便是大唐最后一個大敵。
一個男子喊道:“國公,我等愿意從軍!”
頓時眾人都喧嘩了起來。
“我等愿意從軍。”
“這是何意?”
王忠良問道。
裴行儉說道:“這些大多是移民。前次清理出來的隱戶許多都移民來了此地。這些人過上了好日子,對陛下感恩戴德,但凡聽到需要人力之事,都愿意為國效力。”
“都是不錯的丁壯。”賈平安頷首,“我等廝殺,你等勞作,各安其職。”
大軍出發。
皇帝本想御駕親征…但很遺憾,依舊被群臣聯手攔截了下來。
若是身體健康也就罷了,這個身體去御駕親征…若是到了西域病情發作,誰能醫治?大軍士氣跌落如何提振?
皇帝遺憾之余,就派了王忠良隨軍監督。
這便是監軍。
王忠良剛開始還準備干涉一番軍中事務,被賈平安一頓呵斥…呵斥也就罷了,他還上了奏疏,只是為了一件事兒…以后監軍不可干涉軍中事務。
奏疏真的寫了,也真的往長安送了。
在賈平安看來,監軍的目的就是監督將領是否有異心,是否有問題。至于軍中的操作,你一個內侍狗屁不懂還想胡亂伸手,這是想吃屁呢!
歷史上多少太監插手軍隊引發的禍事?
賈平安在奏疏里甚至把十常侍拉出來鞭尸,直言內侍權力欲異于常人,但凡讓內侍掌權,必然尾大不掉。時日長了,甚至會噬主!
皇帝的回復也很快,果斷斥責了王忠良。
但對所謂的噬主一說卻沒回應。
皇帝看來對王忠良還是很放心啊!
賈平安給了太子一份書信,書信里分析了內侍和帝王的關系。
作為帝王最親密的人,內侍對帝王的秉性了如指掌。內侍少了家伙事,不能人道,心理會扭曲。這等人一旦掌權,那些扭曲就會釋放出來…
安史之亂后,藩鎮林立,武人的信用徹底破產。
帝王想到的制衡方式是組建自己的大軍。
這個想法沒錯。
但誰來領軍?
皇帝愕然發現沒人。
皇親國戚不妥當,李隆基逃竄,李亨遙尊李隆基為太上皇的事兒還歷歷在目,誰敢讓皇親國戚領軍?
那么將領行不行?
將領都是亂臣賊子!
這是李隆基后期帝王的一個認知。
最后帝王左顧右盼,咦!朕去,那不是還有朕最信任的內侍嗎?
來,朕的大軍就交給你們了。
神策軍成立,太監領軍。
最后太監權力膨脹,帝王成了悲劇。
王忠良剛開始對賈平安頗為惱火,但隨著行程漸漸靠近西域,那些惱火也被壓了下去。
沒辦法。
氣氛越發的肅然了,老王擔心賈師傅哪天真的發飆,再來一份奏疏,回頭他就可以自己尋根繩子去上吊。
“春季即將過去。”
羅德在馬背上輕聲說道:“往來的商人已經發現了唐軍,說是有五萬大軍,另有五千騎兵。”
“全是府兵。”
副將補充道:“和吐蕃一戰時,唐軍也僅僅出動了五萬府兵,這對于他們而言便是傾國之戰。”
羅德笑了笑,“大唐有數十萬府兵,但他們的疆域太遼闊,各處都需要府兵戍守。五萬府兵,輔以五千騎兵…”
他突然說道:“比上次和吐蕃大戰時還多一些。”
“我在等著…”
羅德在看著前方。
前方有數百吐火羅游騎,卻遠遠的不敢靠近。
“一群老鼠。”
副將不屑的道:“我甚至失去了戲弄他們的心情。”
羅德淡淡的道:“如此,驅逐他們。”
副將笑道:“我會把他們的尸骸堆積起來…學學唐人的京觀。”
一隊騎兵出動了。
一追一逃,漸漸遠去。
那數百吐火羅游騎亡命奔逃。
“他們往日不會追殺我們!”
“這是為何?”
吐火羅人滿頭霧水。
“快逃啊!”
“他們追上來了。”
箭矢不斷將落后的吐火羅人射落馬下,那些掉隊的游騎更是被亂刀砍死。
不要俘虜!
他們不需要俘虜。
吐火羅人被嚇的魂飛魄散。
“去求援!”
帶隊將領慌不擇路,竟然令人去求援。
可但凡能離開,誰會害怕?
“我們死定了。”
數百游騎被干掉大半,剩下的人在絕望之下,有人掉頭投降了。
“我知道許多軍中事…”
“敗類!”將領回頭看了一眼,眼神中卻多了羨慕。
他的家人就在城中,若是他敢投誠,回頭家眷玩完。
“棄刀勒馬不殺!”
大食人開始招降了。
有人勒馬,有人急速疾馳…
前方突然出現了數百騎。
“是大食人!”
吐火羅人絕望了。
“不肯棄刀勒馬的,全數斬殺。”
大食將領淡淡的道:“我們需要的是聽話的俘虜。”
那些大食人聞令興奮的沖了上去。
悠長的號角聲緩緩傳來。
馬蹄聲緊隨其后。
游騎會不時分開去查探各處情況,而用來聯絡的工具就是號角。
兩邊人馬齊齊楞了一瞬。
因為這個號角不是自己軍中的節奏。
“是吐火羅的援兵?”
大食將領冷冷的道:“我正覺著功勞不夠,放開,放他們進來,一并絞殺了。”
眾人抬頭瞇眼看著遠方。
一隊騎兵正在緩緩而來。
是緩緩。
他們發現了這邊的廝殺,隨即開始加速。
“哪邊的?”
大食人攻破波斯后,就被吐火羅和其它勢力隔斷了更進一步的可能,所以對草原部族不甚了解。
“好像…”
“是唐軍!”
一面大旗驀地被豎了起來。
“是唐軍!”
兩百余唐軍騎兵就像是從地底下般的突然冒了出來,哪怕對面是五百余大食游騎,依舊毫不猶豫的沖了過來。
“耶耶的戰功啊!”
“首功在我!”
唐軍竟然在歡呼。
“我們人多啊!”
大食人懵了。
我們五百多騎啊!
你們才兩百多。
大食將領喊道:“結陣。”
吐火羅人無需去管,但先前投降的吐火羅人卻被驅趕了出去。
去哪邊?
變節的吐火羅騎兵把腸子都悔青了。
哪怕再忠心一刻鐘也能成為英雄啊!
看看那些殘存的吐火羅人,他們人人昂首,仿佛前方有十萬大食人都敢去沖陣。
“退避!”
唐軍陣中飛來一支箭矢!
“他們不許咱們靠近!”
吐火羅將領不忿的道:“這是不信任我等?如此就觀戰。”
兩百余唐軍就這么沖殺了過去。
沒有箭矢!
這種快速沖陣的時候張弓搭箭,姑且不論你的箭法如何,就算是你神箭了得,可騎弓射程感人,等你發了一箭后,就會愕然發現…我曰,竟然接敵了。
“保持陣型!”
大食將領在奮力高喊。
他舉著直劍喊道:“奮死一戰!”
雙方漸漸看清了彼此的容貌。
以及甲衣和兵器。
隨即…
馬槊和長矛的交鋒,橫刀和直劍的拼殺…
不斷有人落馬,不斷有人慘嚎…
大食人剛開始氣勢如虹,他們覺著自己已經做好了擊潰唐軍的準備,何況此次是二打一。
但甫一交手他們就吃到了苦頭。
唐軍比他們更為悍勇,不論是刀法還是馬槊的使用都更為出色。
雙方不斷對沖,沒有人退出。
這是一場遭遇戰。
也是雙方的士氣之戰。
誰逃竄,誰的心理就會處于劣勢。
“奮勇一戰!”
大食將領的肩膀中了一矛,他依舊揮舞直劍在高呼。
“我的天!”
觀戰的吐火羅人已經驚呆了。
看著大食人不斷落馬,將領喃喃的道:“原來不讓我們靠攏不是不信任我們,而是覺著我們是累贅…我們果然是累贅。”
“可怕的大唐!”
這一戰延續到差不多一刻鐘。
直至最后一個大食人落馬。
唐軍騎兵回身。
所有吐火羅人行禮。
這一刻,大唐就是他們的神!
唐軍隨即裹挾著這些吐火羅人撤離。
不知過了多久,來尋找這支游騎的大食人尋到了這里。
滿地的人馬尸骸。
一匹受傷的戰馬孤獨的站在那里。
刀槍丟棄在地上,鮮血染紅了草葉。
“他們遭遇了什么?”
有人指著前方,“那里!”
一支長矛插在了前方,矛纓隨風而動。
“是唐軍的長矛!”
將領瞇眼看著遠方,“他們來了。”
他策馬掉頭,“我們走。”
羅德是在傍晚時得到了這個消息。
“唐軍出現了。”
“這是他們的游騎。”
“是的,毫無疑問,這是他們的游騎。”
卜卓來了。
“多少人?”
羅德搖頭,“我們的人到了時,只看到了滿地尸骸。”
對于自己的麾下戰斗到最后一人,他們覺得理所當然。
卜卓在看地圖。
“是的,按照他們的路程來說,唐軍此刻應當到了吐火羅。大軍之前必然有游騎哨探…誰領軍?”
羅德搖頭,“還未曾打聽到。”
“此事需要商人。”
羅德迅速派人去查問。
第二日上午,消息傳來。
“是趙國公賈平安。”
羅德深吸一口氣,卜卓蹙眉看了他一眼,“你畏懼了?”
羅德搖頭,“我從不畏懼任何對手,我只是興奮。”
卜卓期待的道:“是啊!這一路我們所向無敵,所以需要一個強勁的對手才能讓我興奮。如今他們來了。”
羅德起身,“馬上派人去查探,發現唐軍及時回報。”
卜卓說道:“他們同樣會派人來查探我們的消息。”
大軍此刻正在緩緩行進。
一隊游騎快速而來。
“國公,我部遭遇大食游騎五百余,盡數斬殺。”
賈平安看了他們一眼,“損失多少?”
“七十余。”
賈平安點頭,“記功,通告全軍,并告訴全軍將士,大食人悍不畏死,直至最后一人!”
兩百余游騎遭遇敵軍五百余游騎,盡數斬殺,自身損失七十余。
這是個振奮人心的戰果。
王忠良詫異,“大食人這般強大嗎?”
“對。”
裴行儉說道:“若是遭遇的是突厥人,最多損失二十左右,若是遭遇了吐蕃人,最多損失三十余。大食…不弱!更為要緊的是他們悍不畏死,寧可全數戰死。”
“不容小覷!”
高侃上前,“大總管,游騎要更小心些。”
大唐騎兵都是寶貝,用于和對方兌子劃不來。
賈平安點頭,“隨后讓他們去哨探,咱們的人少數跟在后面觀察。”
“國公,前方就是活路城。”
這里是大汗都督府,是吐火羅小國之一。
大軍的到來讓活路城中的軍民狂喜不已。
“大食人甚至還來到了城下,斬殺了咱們的人,耀武揚威。”
賈平安搖搖頭,自然有隨軍的文官去應付他們。
此行他帶了三萬雜牌騎兵,但并未有葛邏祿人。
“為何不征召葛邏祿人?”
王忠良一直不解這個問題。
賈平安坐下,疲憊的活動了一下脖頸,“我說過,大戰時異族不可信。”
王忠良還想問,高侃說道:“王中官這是想學兵法?”
王忠良馬上噤聲。
大軍隨即住下。
三萬雜牌軍開始分批出去哨探。
雙方在邊境一帶不斷絞殺著,損失算下來…大唐這邊竟然還多些。
“不是唐軍,是那些部族騎兵。”
羅德有些失望,“我更想知曉唐軍的實力。”
“機會會有的。”
卜卓在看地圖。
“戰場應該在何處?”
羅德低頭,“就在吐火羅。”
“怛羅斯這里不錯。”
賈平安指指碎葉過去的怛羅斯,眼中有遺憾之色。
他更希望能在怛羅斯完成一次復仇。
葛邏祿人…
大食人的手段并不錯,他們收買了葛邏祿人。
“百騎的人來了嗎?”
房間里有些悶,一個男子在后面舉手,“國公,我在此。”
賈平安頷首,“你等知曉我的規矩…”
男子說道:“咱們的人已經盯住了那些部族。”
隨行的三萬雜牌軍用好了是助力,用不好就是禍害。
“不,你們辛苦一番,盯住吐火羅諸國。”
賈平安見眾將不解,就說道:“戰陣從不是簡單的戰陣。我說過,只知曉廝殺的將領永遠都無法成為名帥,不是因為他殺伐不夠犀利,也不是因為他的指揮能力…是因為他們不懂戰爭只是政治的延續。”
開課了開課了!
將領們兩眼放光。
李長史罵道:“誰特娘的擠耶耶!”
賈平安說道:“我們來看這里。”
賈平安指著地圖說道:“吐火羅本是諸多勢力聯合而成,這些勢力抱團取暖,抵御外敵。外敵為何?原先是突厥人,后來還多了個吐蕃人。突厥滅,吐蕃衰亡,他們最畏懼的便是大唐。”
“吐火羅如今看似成了大唐的地方,可這只是羈縻,大唐并未插手吐火羅的內部事務,也不想插手。可吐火羅卻頗為警惕大唐,比之大食還緊張…”
“他們擔心被大唐吞并,就算是大唐不吞并他們,這么一個強大的大唐站在他們的身側,他們會憂心忡忡…”
有人問道:“國公,大食也在他們的邊上啊!他們難道不擔憂?”
賈平安頷首,表示這個問題問得好,“你要知曉,大食只是新近崛起的一股強大勢力。所謂其興也勃,其亡也忽焉。這等勢力維系不了多長。但大唐不同,不,應當是華夏不同。從秦漢以來,中原就以雄偉的姿態俯瞰四方,哪怕是暫時陷入絕境之中,可很快又會再度崛起…”
裴行儉說道:“大唐在他們的身后,他們想擴張都尋不到地方…”
眾人不禁大笑,賈平安多看了裴行儉一眼。
這人…內秀。
“統軍作戰,首要便是弄清楚這些,而不是只看到了敵軍多少人馬,我軍多少人馬,地形如何,可會下雨打雷…”
眾人又笑了起來。
賈平安說道:“要學會統籌,把目光放高一些,從高處去俯瞰整個戰局,要從朝堂的高度去看待戰爭。先從國與國之間,勢力與勢力之間去分析,去琢磨揣摩…這是廝殺之前的功課,必須要做。”
裴行儉點頭。
這廝學到了。
賈平安說道:“琢磨清楚了,你再去琢磨戰局。譬如說此次大戰,我們琢磨清楚了勢力與勢力之間的關系,那么得出了一個什么結果?”
裴行儉說道:“要提防吐火羅人。”
賈平安點頭。
老子這一戰之后就退休了,讓你們去打。
優等生裴行儉隨即被圍攻,他卻從容不迫的和眾人反駁。
賈平安和高侃低聲說話。
“大食人以逸待勞,我軍必須修整,這一陣子我軍游騎就用他們,用大唐的甲衣兵器。”
高侃點頭,“你是想讓大食人輕敵?”
“那一日游騎盡數斬殺了對手,我就有些擔心,所以讓人控制住了那些殘余的吐火羅游騎。”
賈平安淡淡的道:“大食人戰無不勝,此刻軍心士氣定然高漲,以為能橫掃我軍。就算是將領屢屢告誡也無用。如此,我便成全他又如何?”
隨著他的命令,雜牌軍換上了大唐兵器和甲衣出發了。
“國公有令,擔心你等甲衣不好容易受傷,所以擠出來一些甲衣和兵器給你等用。”
雜牌軍們歡呼了起來。
裴行儉站在城頭,默然良久。
“這也是國公的兵法…把自己人都算計進去。”
月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