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長安城時正好六街打鼓,賈平安把兒子送到了公主府,約定了下次去狩獵的時間,這才回去。
“阿娘!”
高陽在等李朔吃飯,見他進來就問道:“今日可歡喜?”
李朔說道:“阿娘,阿耶的箭術好厲害,我們弄到了好幾頭獵物,剛送到了廚房,回頭請阿娘品嘗。”
吃了晚飯,李朔說道:“阿娘,我想練箭術。”
高陽說道:“你還小,且等幾年。”
李朔說道:“阿娘,我不小了。”
高陽板著臉,“阿娘說你還小就還小。”
李朔灰溜溜的回去,晚上躺在床上怎么都忘不了父親回身那一箭。
這才是男兒!
我要做男兒!
第二日,李朔尋了錢二。
“這是阿娘給阿耶的文書,你親自送去。”
錢二不敢怠慢,隨即去了兵部,幸好賈平安在。
“咦!”
字跡很稚嫩,等一看內容賈平安不禁笑了。
“小子!”
賈平安隨即出門。
兵部掌管的事兒不少,比如說打造弓箭的工坊賈平安也能去干涉一番。
“尋最好的工匠,七歲孩子的小弓箭,這是私活,我付錢。”
賈平安覺得自己挺有節操的。
小弓第三日就得了,是截取了大弓的材料做出來的,很是精巧。
賈平安去了公主府。
“真漂亮。”高陽見了小弓箭不禁歡喜,“這是送給我的?”
賈平安說道:“給大郎的。”
你都孩他娘了還練什么弓箭!
隨即夫妻間一陣爭執,最后以高陽妥協結束。
“小孩子練什么弓箭!”
高陽尋了個箭法不錯的侍衛教授李朔箭術。
清晨,李朔站在靶子前,侍衛說道:“箭術首要練習拉弓,這把小弓的勁頭已經調小了許多,小郎君只管拉,何時能拉弓手不抖,再練習張弓搭箭。”
高陽過來看兒子。
李朔站在晨曦中拉開了小弓,神色竟然是少有的堅毅。
“國公,宮中到處都是百騎打的洞,殿下頗有微詞。”
曾相林來暗示賈平安,宮中的尋寶該結束了。
宮中已經被百騎的人弄成了老鼠窩,到處都是洛陽鏟打的洞。
老子造孽了。
賈平安微笑問道:“可發現了什么?”
曾相林搖頭,“一無所獲。”
賈平安有些詫異,“連尸骸都沒發現一具?”
在他的腦海里都是宮斗…為了給皇帝拋個媚眼就能殺了競爭對手,為了搶著給皇帝守夜也能殺人,為了皇帝賞賜的一碗湯水大打出手,為了搶幾滴雨露更是能下毒…
“國公這話說的,凝香閣那具尸骸乃是例外,宮中但凡少了人誰不查?”
是哈!
賈平安去了百騎,此刻百騎內部愁云慘淡的。
“丟人了。”
明靜說道:“先前打了個洞,發現硬邦邦的東西,大伙兒都激動了,于是開挖,挖了大半個時辰就挖了個大坑,那硬邦邦的東西竟然是石塊,把石塊搬開,水就噴出來了…”
賈平安:“…”
你們真有出息啊!
賈平安忍不住問道:“誰手癢去搬的石塊?”
明靜回了自己的位置坐下,袖子一抖,購物車我有。
隨即神游物外!
宮中這條路子斷掉了。
太子監國漸漸上了軌道,不需要賈平安看似放松,實則緊張的盯著長安城。
而長安城中有前隋寶藏的消息不知被誰散播了出去。
“今日挖洞了嗎?”
兩個鄰居相遇,手中都拎著洛陽鏟。
“挖了十余個,沒發現。”
孫亮放學了,回到家中發現家人都很忙碌,父親和幾個叔伯都沒在。
“阿耶呢?”
堂兄說道:“說是去挖洞。”
孫仲回來時,幾個兒子也回來了,灰頭土臉的。
“去了哪?”
孫仲坐在臺階上問道。
孫亮的父親說道:“阿耶,我們去打洞了。想尋尋前隋寶藏。”
孫仲嗯了一聲,“尋到了?”
“沒。”
孫仲淡淡的道:“尋到了也不是你等的,朝中自然會收了,回頭一人給數百錢了事。”
孫亮的父親訕訕的道:“興許能私藏些呢!”
孫亮說道:“被抓到會被處置,弄不好被流放!”
孫亮的父親板著臉,“功課做完了?”
孫亮起身,“還沒。”
孫亮的父親喝道:“那還等什么?”
孫亮被嚇了一跳,剛想進屋,孫仲淡淡的道:“亮兒在學里的功課好,該做他自然會做。當年老夫可是這般兇你?”
孫亮的父親干笑道:“阿耶,我也想亮兒出息。”
“自己沒本事就指望孩子有本事,這等人老夫瞧不上!”
孫仲起身,孫亮的父親臉上火辣辣的,“阿耶,我這不是也去尋寶嗎?”
孫仲反手捶捶腰,“什么寶藏?那些寶藏都沾著血,用了你不覺著虧心?你沒那等氣運去用了那等財物,只會招禍。”
孫亮的父親好奇的道:“阿耶,你怎地知曉這些寶藏沾著血?”
孫仲轉身準備進屋,緩緩說道:“當年老夫殺了不少這等人,那些財寶上都沾滿了他們的血。”
“消息誰放的?”
長安城中到處都是挖洞的人,而且洛陽鏟的樣式也泄露了,多家工匠正在連夜打造,訂單都排到了半月后。
太子很生氣。
戴至德說道:“不是宮中人便是百騎的人。”
宮中人不好處置,但百騎不同。
“罰俸半月!”
炸了。
包東和雷洪苦著臉來尋賈平安。
“真不知是誰泄露的,若是知曉了,兄弟們定然要將他撕成碎片。”
賈平安說道:“這也是個教訓,提醒你等要注意守密,別什么都和外人說,哪怕是自己的妻兒都不行。”
包東唏噓道:“本來和李郎中越好下個月去甩…哎!”
李敬業竟然禍害到了百騎?
賈平安覺得這娃無敵了。
等二人走后,王勃進來了。
“先生,那些百姓把長安城好些地方都挖遍了。”
賈平安摸著下巴,“還有何處沒挖?”
曲江池和升道坊。
“曲江池人太多,升道坊南街一側全是墳墓,陰森森的,大白天都沒人敢去。”
王勃有些發憷。
賈平安在看書。
“曲江池太潮濕,埋藏錢財遲早銹蝕。”
賈平安放下手中的書,王勃看了一眼封面,“先生你怎地看前朝野史?”
所謂前朝野史,就是那些民間歷史學家自發根據小道消息編撰的‘史書’,更像是艷俗小說。
“我當時第一個想到的是宮中,畢竟宮中最方便。”賈平安說道:“可在宮中尋了許久,百騎用洛陽鏟打的洞能讓陛下抓狂,卻一無所獲。”
賈平安這幾日一直在看書,眼睛有些發花,“于是我便把目光投向了整個長安城。可長安城多大?就算是百騎全數出動都無濟于事。”
王勃一個激靈,“于是先生就把藏寶的消息傳了出去,更是把洛陽鏟的打造方法傳了出去,于是那些夢想著發財的百姓都會自發去尋寶…”
我的神啊!
王勃問道:“先生,若是他們真尋到了藏寶呢?”
“給一千錢,另外太子手書嘉獎。”
王勃覺得自己遲早會被先生給賣了,“先生,這等手段千萬別用在我的身上,你以后還指望我養老呢!”
賈平安笑道:“我有四個兒子,指望誰養老?誰都不指望。”
王勃覺得先生說的和真的一樣,“先生,如今長安城中大多地方都被尋遍了,難道藏寶的消息是假的?”
“不!”
賈平安把那本艷俗‘史書’翻到某一頁遞過去。
王勃接過,其中一段被賈平安用炭筆標注過。
他不禁念了出來。
“大業十三年十月,李淵大軍距大興不遠…城中亂作一團,傳陛下令數百騎來接應代王遠遁,被拒。”
他往下,下面有一段記錄同樣被標注過。
“宮中慌亂,有人趁勢作亂,代王大怒,殺千余人,連夜運送尸骸至升道坊掩埋,號:千人坑。”
王勃抬頭,賈平安微微一笑。
藏寶的事兒已經被太子拋之腦后。
“殿下,百騎請罪,說是先前在太極宮那邊挖到了水源,水漫了出來…”
李弘問道:“不是說水不大嗎?”
曾相林說道:“堵不住。”
戴至德捂額,“此事麻煩了。原先用洛陽鏟弄的小洞不礙事,回填就是了。可這等水漫出來,趕緊堵吧。”
百騎堵住了口子,但隨即沈丘和明靜就挨了太子一頓呵斥。
“不像話!”
太子板著臉。
“殿下。”
曾相林進來,“趙國公說要百騎的人去挖坑。”
太子的臉黑了,“長安城都被挖遍了…舅舅為何還是鍥而不舍呢?”
戴至德說道:“陛下為何令人來傳信,讓全力尋找寶藏?趙國公為何鍥而不舍?殿下當深思。”
太子若有所思。
張文瑾微笑道:“殿下聰慧,必有所得。其實大唐這等龐然大物,對所謂藏寶并無興趣,這等意外之財也無需惦記。可殿下要記住,關隴那些人若是知曉這個藏寶,等機會來臨,藏寶便會成為顛覆大唐的利器。”
李弘點頭,“孤知曉這個道理。可終究難尋。”
戴至德苦笑,“是啊!辛苦趙國公嘍!”
幾個輔臣相對一笑,都生出了些幸災樂禍的念頭。
那位趙國公整日游手好閑,難得有這等積極主動的時候!
該不該?
賈平安帶著人到了升道坊。
北邊有人居,但少。
一到南邊就聽到了嚎哭聲,遠遠看到一群人披麻戴孝在嚎哭,幾個大漢正抬著棺木下葬。
李敬業說道:“兄長,到時候咱們葬在一起?”
我特么放著自己的幾個老婆不混,和你混在一起干啥?難道地底下還得接著征戰?
“千人坑就在右邊。”
坊正顯然對升道坊的南邊也很是忌憚,竟然不敢走在前方。
眼前全是墳墓。
一個個墳包矗立,緊緊挨著。
李敬業嘟囔,“也不怕擠嗎?好歹寬敞些。”
坊正哆嗦著,“可不敢胡說,這里都是鬼呢!”
老盜墓賊范穎也在,他含笑道:“哪來的鬼?”
坊正正色道:“這些年咱們坊中的人沒少被鬼迷。這不上月有一家娘子半夜失蹤了,男人就起來尋,尋了許久沒尋到,第二日午時他的娘子自己回來了,說是半夜聽到了有人召喚自己,就迷迷糊糊的起來,跟著聲音走…”
包東摸摸手臂,全是雞皮疙瘩。
“后來她就到了一戶人家,這戶人家正在擺酒宴,見她來了就邀她飲酒,一群人吃喝很是歡喜。不知吃喝到了何時,就聽外面一聲震響,婦人霍然醒來,發現眼前只是墳塋…”
雷洪扯著胡須,“可怕!”
李敬業舔舔嘴唇,“坊正,那墓穴在何處?對了,那些女鬼可美艷?”
坊正指指前方,“就在那里呢!說是一家子都是美艷女子。對了,貴人問這個作甚?”
李敬業說道:“只是問問。對了,晚上這里可有人值夜?”
李敬業的脊背挨了賈平安一巴掌。
“少啰嗦!”
李敬業低聲道:“兄長,試試吧。”
試你妹!
賈平安減慢腳步,等坊正離自己遠些,說道:“那一夜婦人怕是不在這里。”
眾人愕然。
此刻的社會氛圍利于散播這些鬼神故事,百姓深信不疑。
李敬業問道:“兄長的意思…”
賈平安說道:“你往日去青樓甩屁股,回家如何哄英國公的?”
電光石火間,李敬業悟了,震驚的道:“兄長你的意思是說…那婦人是出去偷人,尋了個鬼神的借口來糊弄她的男人?”
“你以為呢!”
賈平安覺得這群棒槌最大的問題就是提及鬼神故事都深信不疑。
范穎贊道:“國公果然是神目如電,一下就揭穿了此事的根底。”
李敬業怒了,“那該說出去,讓那男人尋他娘子的麻煩!”
“說什么?”賈平安說道:“你以為那男人沒懷疑?”
李敬業:“…”
所謂千人坑,看著就是很平坦的一塊地方。
但周圍都是墳塋,所以必須要從墳塋中繞來繞去,當眼前霍然開朗時,就是千人坑。
“沒人敢埋在此地。”
坊正唏噓道:“升道坊中能埋人的地方越來越少了,前些年有人說把那些骸骨起出來,運到城外去掩埋,就請了僧道來作法,可僧道來了也無濟于事,直言無能為力。”
沈丘回身:“范穎來看看。”
范穎走上前,干笑道:“老夫的法術弄不了這個。”
明靜冷冷的道:“那要你何用?”
忽悠人啊!
坊正看看日頭,“這天冷。”
賈平安渾身差點被曬冒煙了,可覺得這事兒真的要謹慎。
“我倒是認識一個人,請她來看看吧。”
范穎說道:“趙國公,不可…”
“什么不可?”
賈平安沒搭理他,吩咐了包東,“去請了法師來。”
范穎松了一口氣。
包東苦著臉,“我怕是請不動法師。”
“那要你何用?”
賈平安摸摸下巴,“法師…罷了,開挖!”
法師年歲大了,上次去了一次故鄉,歸來后身輕如燕,說是年輕了十歲。但賈平安還是希望法師能更長壽些。
坊正哆嗦了一下,“趙國公,可不敢挖,可不敢挖!”
“什么意思?”
賈平安不解。
坊正說道:“當初想挖出尸骸遷到城外去,就有高人說了,這里乃是千人坑,怨氣沖天。若是不消除怨氣開挖,那些怨氣定然會散于升道坊,坊中的百姓會遭殃啊!”
“胡言亂語。”
賈平安說道:“沒這回事,都安生些,別咋呼。”
坊正極力勸說,賈平安壓根不聽,“挖!”
百騎的人在哆嗦。
他們不敢動手,擔心自己會被什么煞氣給害了。
賈平安怒了,“去請示殿下,調集兩百軍士來挖坑。”
一群蠢驢!
事兒很順利,據聞太子說舅舅果真膽大,隨后令人去通知法師。
“殿下說了,請法師做好救人的準備。”
兩百軍士到了。
“挖!”
軍士們沒二話,拎著鋤頭鏟子就挖。
沈丘冷著臉,“丟人!”
賈平安問道:“可知曉軍士們為何敢挖?”
沈丘說道:“軍令如山倒。”
賈平安搖頭,“不,是因為他們殺的人多。”
明靜拉拉沈丘,等沈丘過來后低聲道:“趙國公筑京觀無數,那些京觀里封住的尸骸數十萬計,這樣的殺神,什么千人坑的煞氣怕是都要躲著他。”
沈丘點頭,深以為然。
“不能挖!”
坊民來了,拎著鋤頭鏟子。
李敬業說道:“這是準備回填之意?”
賈平安說道:“不,是準備開打。”
賈平安回身對沈丘說道:“百騎不敢挖我不怪你等,如此去擋著百姓,若是擋不住…”
沈丘眼皮子狂跳,“那便是瀆職。”
百騎上了。
“這是軍中辦事,都閃開!”
楊大樹走在最前方,厲聲喝道,看著很是威風凜凜。
一塊石頭飛來,楊大樹趕緊低頭避開。
“滾!”
那些坊民拎著各種兵器上來了,眼中全是狠色。
娘的!
楊大樹怒了,“動手吧!”
“動你娘!”
賈平安罵道:“當初沒有這些百姓自發去清剿賊人,長安能安?娘的,如今逆賊沒了,就想提上褲子翻臉,這事耶耶做不來。”
“可!”
可這些百姓你攔不住啊!
“上來了!”
“他們上來了!”
月中了!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