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平安前世喜歡看史書,雖說史書枯燥,得聯系前后背景,但某些段落情節卻深深的打動了他。
隋煬帝如何?
昏聵!
且殘暴!
這是無數資料上記載。
但賈平安卻發現這位帝王很孤獨。
一開始他就是個悲劇,兄長楊勇是太子,按照這個趨勢發展下去,他以后就是一位皇子…興許能參與朝政,但被兄長干掉的可能性更大。
帝王家無親情,這一點楊廣比誰都清楚。
隨后他逆襲了,兄長倒臺,楊廣上位。
可他發現自己掌控不了這個龐大的帝國,那些權貴抱團冷冰冰的看著他,就等著他的施政表現。
老實點!
這是關隴那一伙人的警告。
但作為帝王,楊廣是有一番雄心壯志的。
對內,他要打通南北交通,于是大運河出場。
對外,他要把虎視眈眈的高麗給干掉,讓大隋少一個方向的敵人,從此能傾力對付突厥人。
大隋的大敵是突厥,這一點楊廣從未弄錯過。但高麗也順勢在一旁趁火打劫…
他的謀劃不算差,一邊令人去突厥那邊縱橫離間,用外交手段來削弱突厥,穩住突厥。如此他就能積蓄力量,先把高麗干掉。
但他覺得要先削弱關隴這個怪物。
不削弱關隴,他晚上睡覺都不安穩。
于是他行動了,隨后關隴的反撲讓他睡不安枕,食難下咽。
大興不興。
于是他營建洛陽城,朕去洛陽。
但洛陽也不是善地,孤獨的楊廣看著天下。
朕出巡!
出巡太久的后果就是權力漸漸被吞噬,那么就出征吧。
他雄心勃勃的出征了。
但他忘卻了一件事,關隴掌軍權。
這一戰從一開始就成了政治戰,帝王和關隴門閥同床異夢,心懷鬼胎,能贏才見鬼了。
大敗!
大敗之后楊廣發現自己的處境不妙,天下好像都有反對的聲音。
怎么辦?
要想挽回這一切,唯一的法子就是…再來。
心若在,夢就在!
他軸了。
從此就和高麗較勁。
關隴門閥彼時應當是歡喜的吧。
去吧去吧。
死在遼東別回來了。
征伐失敗了。
楊廣覺得再無一人可信,大業十二年,他急匆匆的離開了危險的洛陽,去了江都。
這一去他再也沒有回來。
大業十三年,關隴大佬李弼的曾孫李密兵臨洛陽,并檄文天下,歷數楊廣的罪狀。
大業十三年,楊廣的至親表兄弟李淵在晉陽起兵,楊廣知曉這是關隴做出了選擇。果然,下半年李淵就破了大興(長安),并立了楊侑做皇帝。
楊廣后來才知曉,原來朕莫名其妙變成了太上皇。
此刻他已然是眾叛親離,在江都無處可去,最后死在了宇文化及之手。
“藏寶是在哪一年?”
賈平安在分析著。
“帝王藏什么寶?除非是覺著前途不妙了。也就是說,楊廣若是藏寶,定然是在最后幾年。不,應當是他離開洛陽的前后。”
賈平安看著帝紀中關于楊廣最后幾年的記載。
楊廣去了江都,鎮守大興的是孫兒楊侑。
這位楊侑乃是太子楊昭的兒子。楊昭早逝,楊廣頗為看重這個孫兒,更是在征伐高麗時讓楊侑坐鎮大興。
長安的藏寶能在哪里?
“升龍之道在錢糧,娘的,王貴老東西死就死了,還留下個難題。”
賈平安覺得這事兒不著急。
可一騎進了長安城,他的事兒來了。
“陛下說了,藏寶之事不論真假都要查探,趙國公弄塌了凝香閣的罪責先欠著,戴罪立功,若是尋不到藏寶…”
內侍念的鏗鏘有力,沒有半點陰柔。
賈平安傻眼了,“這怎地像是阿姐的語氣?”
內侍豎起大拇指,“國公高見。”
果然,唯有阿姐才會用這等威脅的語氣。
賈師傅要披掛上陣了。
首先是訊問。
毒打,拷打…
彭威威肉眼可見的瘦了下去,但很亢奮。
“啊!”
“說不說…”
賈平安站在外面,皺眉道:“這般下去不行,要不明靜去拷打一番?”
明靜搖頭,“我不打人。”
賈平安看向沈丘,沈丘淡淡的道:“咱只殺人。”
“啊!我說!我說!”
“再等等!”
“我說了!”
“等一下!”
賈平安三人面面相覷。
“救命!”
“再嚎就弄死你!”
“放過我吧!”
獨孤純的喊聲無助而絕望。
晚些彭威威出來了。
“幸不辱命。”
賈平安見他有些氣虛的模樣,“回頭補補。”
進了刑房,遍體鱗傷的獨孤純說道:“王貴是個老瘋子,起事之前咱們就爭執過此次哪家上位,本來說好了是獨孤氏,可王貴卻說獨孤氏沒錢…”
獨孤氏就是靠著裙帶關系才顯赫一時。
賈平安說道:“獨孤氏還是老實在家生女兒更好,何苦卷進來。”
獨孤家的種好,專出帥哥美女。
獨孤純苦笑,“大伙兒爭執不下,王貴說他有巨量的錢財,不過需要打下長安后方能取出來。再三追問他也是含糊以對,說是什么…前隋的藏寶。”
沈丘動容,“可知曉更多?說出來,咱讓你少吃些苦頭。”
做下了謀逆的事兒,獨孤純就沒想過還能活,但能在死之前少受些罪也好啊!
他目光閃爍,“此事…我得想想。”
賈平安獰笑道:“彭威威。”
獨孤純一個哆嗦。
“國公吩咐。”
彭威威進來了,舔舔嘴唇。
獨孤純說道:“王貴就說了這些,他說若是攻破長安之后就取出寶藏,若是食言眾人可誅之。”
“可還有?”賈平安問道。
獨孤純搖頭,“我發誓就這些。”
賈平安轉身出去,“給他酒菜,上些藥,另外,在死之前讓他少受些罪。”
“多謝,多謝!”
獨孤純歡喜的道:“到了地底下我也會感謝國公。”
出了刑房,明靜問道:“獨孤純逆賊也,對此等人何須講什么信用?”
賈平安說道:“這等人制造亂世,千刀萬剮都不解恨。可若是根據他的交代尋到了藏寶,那些錢財卻能造福天下人。一禍一福,這才是我對他講信用的緣故。”
明靜訝然,“此言不差。”
楊大樹說道:“國公信譽卓著。”
明靜點頭,“這都有口皆碑了。”
沈丘幽幽的道:“他哄騙了奚族和契丹,說西南是個好地方。如今第一批到了西南的奚人和契丹人據聞都在咒罵他,有人還用了巫術準備咒死他。”
“可我好端端的。”
賈平安笑瞇瞇的道。
沈丘說道:“還是要小心,千夫所指,無疾而終。”
賈平安笑道:“為國效力何懼之有?國運在,我便在。”
藏寶之事有了些眉目。
賈平安已經換了辦公地點,在百騎扎營。
“從獨孤純的口供來看,王貴所謂的藏寶為真,否則事后王氏會被排擠,別說什么輪流做皇帝,弄不好就成了眾人打擊的目標。”
沈丘沉吟著。
“咱覺著那句話…升龍之道在錢糧…沒什么意義,楊廣的藏寶盡在此地,這話也沒什么意義。”
明靜單手托腮,“王氏的人該拷打的都打過了,可都不知曉此事,可見此事乃是王貴一人掌握。不過這等巨量的財富也不適合說出來,畢竟人心隔肚皮啊!”
明靜變得聰明了些。
沈丘說道:“升龍之道…何謂升龍?潛龍升天便是升龍。何處能升龍?帝王登基就在宮中…”
賈平安抬頭,“老沈,你想去挖太極宮?可喜可賀啊!”
明靜手一松,差點就來了個撲臉,趕緊坐直了,“沈中官,挖太極宮…陛下會殺人。”
沈丘皺眉,“這是戴先生他們的判斷。”
老戴他們也真是夠拼,處置朝政之余還得分析藏寶所在。
但這群老鬼也很狡猾,老夫的分析只是說升龍就是登基,沒說是在太極宮,誰動手算誰的,和老夫無關。
一群老鬼推皮球的手段爐火純青。
沈丘這個棒槌果然上鉤了。
“咱去看看。”
沈丘真的動手了。
范穎也被叫了來。
“你原先坑蒙拐騙,可盜過墓?”
“沈中官這是羞辱老夫呢!”范穎義憤填膺。
沈丘說道:“咱不怪罪你,有,賞。”
范穎有些扭捏,“原先老夫在終南山上修煉,一次夜里心有所感,覺著屁股下面怕是有些機緣,這機緣關系到老夫的仙途…于是老夫就挖了…”
賈平安木著臉。
明靜低聲道:“人才!”
沈丘問道:“聽聞盜墓有手段能鉆到底下去,卻不損傷上面的東西?”
“盜洞。”范穎就像是第二次的女人,很爽快的躺平了,“打個盜洞下去,事后回填就是了。不過太極宮太重了些,回填若是不牢…”
明靜低聲道:“太極宮若是倒塌了,陛下能殺人。”
她看了賈平安一眼,“國公不會是擔心這個,所以才坐視由沈中官來主持吧?”
賈平安搖頭,“我是覺著不在此處。”
沈丘咬牙,“請示殿下!”
李弘得知了他的打算后震驚了。
“挖太極宮?”
太極宮就是李唐王朝前數十年的代表建筑,皇帝在太極宮內處置朝政…好幾代帝王了啊!
這感覺不對!
李弘覺著這就像是挖自家的墻角。
戴至德說道:“要不…再看看吧。”
老油條!
李弘有些糾結,“此事…不好。”
只需想想老爹老娘的反應,李弘就覺得這事兒不可為。
“為了些錢財動太極宮,不妥!”
被否決了。
沈丘很難過,默然坐在臺階上,任由風吹亂了自己的長發。
“此事就此作罷。”
明靜很嚴肅的道:“再挖下去,陛下多半會用咱們來回填。”
沈丘點頭。
眾人都想到了早些時候凝香閣下面挖出來的尸骸,不寒而栗啊!
賈平安說道:“我想不可能在太極宮下面。”
“可戴先生他們都說應當在下面,如今沒法查探,奈何?”
沈丘覺得這事兒可以終止了。
賈平安單手托腮,“我去弄個東西。”
賈國公撂挑子了。
戴至德笑道:“尋不到就尋不到吧,讓百騎慢慢的查找,興許有一日能找到。”
李弘點頭。
第二日,賈平安又來了。
他拎著一個長長的東西去了太子那里。
“臣想試試。”
“用這個?”
太子看著這個銅制品有些懵,太小了吧?
而且這個鏟子幾乎都包起來了。
“試試吧。”
太子覺得這等小東西往下弄弄也沒事。
正好政事處置完畢,眾人跟著賈平安去了太極宮。
“用力往下插!”
這個使用方法簡單粗暴。
“插了接著插。”
幾個百騎輪番來插,每一次竟然都能帶出土來。
“妙啊!”
老盜墓賊范穎撫須贊道:“國公果然是我倒斗一脈的高人。”
賈平安招手,等范穎過來后說道:“看看這些土,太極宮的夯土之外可有多年的老土,你來分辨。”
范穎蹲在那里,每一鏟土上來他就分辨一下。
“都是夯土!”
太極宮修建之前得筑基,夯土把基地打嚴實。
“透了!”
土的顏色變了。
范穎仔細看看,抓了一把土嗅嗅。
戴至德贊道:“很用心。”
范穎吃了一口土,仔細咀嚼著。
太子木然道:“百騎果然人才輩出。”
范穎抬頭,“不是。”
隨后繞著四周打了幾個洞,都一個樣。
賈平安說道:“此地沒有。”
沈丘感激的拱手,“幸而國公出手,否則此事就麻煩了。”
賈平安問道:“當初誰說的登基之處?”
戴至德的臉色微變。
老油條被賈師傅一擊。
沈丘說道:“好像是戴先生。”
戴至德干笑道:“這只是老夫的臆測。”
賈師傅隨手就把他拉下水,讓戴至德不禁心中一凜。
以后要小心賈師傅,免得被他給坑了。
李弘好奇的問道:“舅舅,你弄的這個小鏟子是什么?”
賈平安說道:“叫做…洛陽鏟。”
他本想叫長安鏟,但覺得后世膾炙人口的洛陽鏟不能消失。
“為何叫做洛陽鏟?”
賈平安說道:“洛陽有邙山,邙山之上到處都是帝王將相的墳墓,這東西…”
范穎嘿嘿一笑,“這東西乃是發丘利器。”
當年曹操為了籌備軍費,就設置了一個職位,叫做發丘中郎將,專職盜墓。
李弘問道:“帝陵可能探出來?”
賈平安搖頭,“這東西也就是能發掘以前的墓穴,如今的帝王陵厚實,探不到,就說始皇帝的墓穴,以山為穴,這等小東西無可奈何。”
李弘緩緩說道:“也不知始皇帝的墓穴中有多少寶貝。”
戴至德走過來,低聲道:“趙國公你在造孽!若是殿下因此去挖了始皇陵,你便是罪人!”
臥槽!
賈平安也沒想到大外甥竟然喜歡這個。
“太子,這個不能弄。”
挖了華夏第一個帝王的陵寢,這不是什么功績,娘的,會遺臭萬年!
李弘有些遺憾,“孤知曉。”
賈平安抹了一把汗,李弘走慢些,和他并肩,低聲道:“舅舅,說是始皇帝的陵寢中有罕見的寶貝,可稱為天材地寶呢!”
老子造孽造大發了!賈平安:“…”
洛陽鏟賈平安隨手帶了回去,明靜還說他摳門。
“這東西若是被人仿制了,誰也保不住自己的墓穴被挖。”賈平安此刻有些后悔自己弄出了這個東西。
回到家中后,兩個婆娘一聽就炸了。
“這般犀利的東西夫君為何還要把他弄出來?”蘇荷瞪著杏眼,“咱們以后睡在一起,想著突然有個鏟子從頂上戳在棺木上,心慌呢!”
衛無雙也第一次苦大仇深,“夫君,咱們危險了。”
本來能安靜躺上千年,可洛陽鏟一出,估摸著兩百年后就有被暴尸的危險。
賈平安嘟囔著,“要不,一把火燒了,咱們三個的骨灰攪合在一起…”
蘇荷歡喜的道:“好呀!”
衛無雙皺眉,“也好。”
可還有高陽那個憨婆娘!
賈平安突然覺得女人多了不是福氣。
“對了,我還有事。”
今日他承諾帶著李朔出城玩耍的。
到了高陽府中,李朔已經穿上了獵裝等候。
父子二人帶上了二尺,在侍衛的簇擁下出了長安城。
要狩獵就得去人跡罕至的地方,他們一路疾馳,最終尋到了上次阿寶發現媳婦的林子邊緣。
“大郎,此處弄不好有野獸,你且小心些。”
賈平安單手持弓,率先進了林子。
一進去就看到了獸類,果然是塊寶地。
“阿耶,那里!”
“噓!”
賈平安張弓搭箭。
獵物倒下,李朔歡喜的沖了過去。
“阿耶你看。”
這時候的李朔才有些孩子氣,往常那等貴氣漸漸消散。
在林子里待了一個多時辰,賈平安覺得該回去了。
李朔明顯的累了,騎著自己的馬在邊上緩緩跟著。
賈平安抬頭看看漸漸下滑的太陽,“要快些。”
加速了。
李朔明顯的有些緊張。
賈平安跟在他的身側,包東追上來說道:“國公,太快了些,小郡公怕是不妥當。”
“無礙!”
李朔太知曉分寸了,讓賈平安有些心痛,所以就讓他縱情飆一次,和后世的飆車一個德性。
漸漸的李朔歡喜了起來,側身一看阿耶就在身側,觸手可及,頓時安全感油然而生!
“阿耶,我比你快!”
“小子,你還差得遠呢!”
身后突然傳來馬蹄聲,雷洪喊道:“國公,是關隴的人。”
賈平安回頭,見幾個錦衣男子在十余侍衛的簇擁下不斷接近。
一看風塵仆仆的模樣就是從外地來長安…多半是來表忠心吧。
“賈平安!”
一個錦衣男子咬牙切齒的道:“賤狗奴!”
李朔聽到他罵阿耶就怒了,“回頭讓舅父殺了你!”
“你舅父算什么?”
賈平安的舅子們都平庸。
李朔說道:“我舅父是皇帝!”
那些人楞了一下,然后追了上來,氣勢很盛。
賈平安長笑一聲,“大郎看看為父的手段。”
李朔盯著父親,就見他取了弓箭,張弓搭箭,猛地回身。
手松!
箭矢飛!
馬匹中箭長嘶撲倒,錦衣男隨之落地。
賈平安回身,“如何?”
李朔用力點頭,“阿耶好厲害!”
原來這才是男兒嗎?
李朔一直看著父親。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