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城的地位很超然。
作為皇帝的同胞妹妹,皇帝對她疼愛有加,什么都是最好的。
在之前她從不會就什么事兒表態,沒這個必要,也無需去蹚渾水。
但她為賈平安說過幾次話。
許多事兒都是第一次艱難,隨后就越來越通暢。
新城的臉是賈平安見過的女人中最白嫩的,仿佛會發光。
她的五官小巧,匯聚在一起很是誘人。當她蹙眉時,讓人心疼的想去撫平那蹙起的眉。當她輕笑時,你會覺著世界如此美妙。
我不會躲!
我很笨!
賈平安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我知道了。”
新城微微垂眸,“你要小心,不行…就換個地方。”
“我也不會躲。”
二人隨即寂然。
侍女覺得氣氛…有些不對。
賈平安瞇眼坐著,想著世家為何遲遲才發動的緣由。
“我走了。”
他知曉唯一的渠道就是崔兄。
新城長長的睫毛顫動了一下,抬眸看了他一眼,“嗯。”
賈平安頷首離去。
黃淑一直沒說話,等賈平安走后才上前,俯身道:“公主,奴不敢妄言賈郡公,可世家一旦出手…奴婢擔心賈郡公無法招架。公主可在邊上看著就是了。”
這是避禍之言。
公主看似尊貴,可在世家的眼中不過是野花野草罷了。當年先帝一心想和世家聯姻,可世家只是矜持順帶冷漠的拒絕了。
——李家的男女我們看不上!
這份驕傲鐫刻在了他們的骨髓里,讓他們覺得自己就是神靈。
新城抬頭,眸色冰冷。
黃淑福身,“奴婢失言了。”
新城就跪坐在那里,陽光在門外,隨著時光流逝,陽光緩緩映照進來…
她起身走到了門外。
天邊,夕陽煌煌。
但依稀帶著紅。
枝頭上,鳥兒在輕輕鳴叫著。
新城走到了樹下,仰頭看著鳥兒。
鳥兒停止了整理羽毛,歪著頭看著樹下的她…
一片枯葉落下來,新城輕盈的避開。
賈平安去尋崔建。
下衙的人群中,崔建搖頭,示意別說話。
賈平安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
我清清白白。
罷了。
賈平安回身上馬。
他本就沒期待什么,就算是世家真的全面反攻又如何?
做一場!
一場不夠就再來!
直至把這些視百姓和國家為豬狗的‘神靈’拉下來,并告訴他們:你們也是吃喝拉撒的凡人,比普通人更無恥的吸血鬼!
他策馬緩行,一騎從后面而來,低聲道:“他們爭執了許久,近日才決斷要反擊。”
催胸!
賈平安的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沒回頭,“多謝。”
原來世家不是不想動手,而是彼此之間需要協調關系。
這讓賈平安想起了某個時刻:天下諸多勢力,要想決斷某事,就得延綿數年,甚至答應了依舊沒卵用。
“不謝。”
剛才人太多,世家定下了收拾帝后和賈平安的大方向,崔建作為崔氏子也不好公開站隊賈師傅。
他超越了上來,回身微微一笑,目光掃過賈平安的雙手。
二人漸漸拉開距離。
賈平安卻沒有沮喪,而是充滿了戰斗的欲望。
我要戰斗!
回到家中后,賈平安先去了書房。
“阿耶,吃飯!”
小棉襖來叫他,進來見他在書寫,就走到了他的身側歪著腦袋看。
“有趣嗎?”
賈平安放下毛筆問道。
兜兜嗯了半晌,“阿耶,字好丑。”
黑臉老爹出場了,單手就拎著她出去。
“阿娘救命!”
有孩子的家庭總是多了歡聲笑語,讓賈平安想到了后世的家庭…
從孩子出生開始父母就在焦慮。
上什么補習班?我的寶在學校里成績是第幾等?
這種焦慮甚至摧毀了正常的父子、母子情,把彼此變成了對手。
還好!
賈平安笑著。
妻兒很好,看不到后世那等動輒劍拔弩張的家庭關系。
對于賈平安而言,若是三天兩頭吵架,那他寧愿獨身一人。
孩子不錯,但當娘的不大像話。
賈平安看到蘇荷把兜兜的那份羊排拿了一條,不禁大怒。
“阿娘!”
兜兜發現了,頓時就不依。
鬧騰啊!
衛無雙和賈平安相對一視,都覺得很無奈。
“呯!”
有人拍了案幾。
眾人一看卻是賈洪。
小胖墩板著臉喊道:“要吃肉!”
一家子都笑噴了。
衛無雙和蘇荷在院子里散步消食。
老大帶著兩個弟弟在扯淡,兜兜靠著阿福坐在門檻上嘀咕。
“大郎該去讀書了。”
蘇荷提出了這個最近讓一家子煩心的問題。
老大不小了,在家里一直是狄仁杰在教授。狄仁杰儒學不錯,新學卻是半瓶水,衛無雙老早就說讓賈平安教授孩子新學,可這廝卻說當爹的教下不去狠手。
“孩子這般懂事,為何要下狠手?”
提及孩子衛無雙就精神了。
“就是。”
蘇荷的同情心很廣泛,但提及孩子就沒辦法,一心想顯擺,“兜兜這般懂事,夫君還時常說她黑心。”
衛無雙皺眉,“說大郎呢!”
蘇荷哦了一聲,“大郎…我覺著送去算學吧!難道送去坊里的學堂?”
衛無雙搖頭,“坊里的學堂已經滿了,就算是進去了,讓大郎跟著他們從頭學起也不妥當。”
“當然不妥當,若是從頭學起,以大郎如今的才學,少說要白費一兩年光陰。”
賈昱在家就學了不少,從儒學到新學,到了學堂里就是碾壓一切的存在,有意思嗎?
白耗時日而已。
“可我上次就提過,夫君說不急。”
衛無雙有些頭痛。
蘇荷大大咧咧的道:“無雙你要強硬!”
“是!”
衛無雙招手叫來三花,“夫君呢?”
三花說道:“郎君在書房。”
衛無雙隨即去了書房。
書房里亮著燈,賈平安在書寫著什么,不時停筆思索。
“夫君!”
賈平安抬頭,“怎么來了?”
老夫老妻了,沒有了以前的客套,衛無雙進來說道:“大郎讀書之事妾身以為不能再拖了。”
賈平安楞了一下。
你又想拒絕嗎?
衛無雙下意識的動動長腿。
許久未曾動腳了。
上次還是什么時候來著…
“明日我帶他去算學。”
賈平安卻爽快的答應了。
他見衛無雙竟然一臉悻悻然,就問道:“身體不適?可要尋醫者來看看。”
衛無雙搖頭。
“更年期嗎?”
年齡還差得遠呢!
賈平安看著她的大長腿,突然想起自己素了好幾日。
“無雙!”
“何事?”
“你來。”
賈平安伸手…
媳婦的腰真不錯。
可衛無雙剛才一直在蓄力準備收拾人。
這一下觸碰到了她的點。
長腿一出。
誰與爭鋒?
晚些,賈平安出現在了院子里。
兜兜正在和賈東說話,樂不可支,見到賈平安后好奇的道:“阿耶,你鼻孔為何插著東西?”
賈平安含糊以對,“阿耶撞到了東西。”
身后的大長腿微微低頭。
兜兜拍手,“阿耶我想到了一個你教的歇后語。”
“什么?”
我閨女舉一反三,好學的不像話。
賈平安心中美滋滋的。
兜兜說道:“鼻孔里插蒜,裝象!”
賈平安,“…”
“大郎!”
賈平安叫來了賈昱。
“阿耶。”
賈昱走過來,腰桿筆直,神色平靜。
“明日去算學吧。”
賈平安并不是忘卻了老大的學業,只是一直在自己教和學校教的矛盾中走不出來。
“好!”
賈平安還擔心孩子不愿意去學校,沒想到這般痛快。
衛無雙馬上就精神了,“走,去看看阿娘給你縫的書包,有十余個呢!”
賈昱回身看著賈平安,目露哀求之色。
這一去定然會被嘮叨一個時辰以上,從到了學校要注意和人打好關系,到中午吃飯記得跑快些…
賈平安對此愛莫能助。
蘇荷好奇的問道:“夫君,你決定把孩子們交給學校教了?”
“我為何不能同時教?”
“是啊!”
一家子都在這個事情上犯蠢。
半個時辰后,兜兜過來,神神秘秘的道:“阿耶,大兄好難過。”
“為何?”
“大娘和我阿娘一般說個不停。”
這熊孩子!
賈平安有些好奇,就去看看。
室內,衛無雙坐在榻上,老大站在身前。
“…那個湯好東西都在下面,你記得把勺子在下面撈,撈的時候看…若是重的肉那就快些,一下就撈上來,若是蛋花要慢,先把勺子在底下撈好,隨后慢慢的往上…”
老大明顯走神了。
老大這是第一次挨巴掌,捂著后腦勺有些懵。
衛無雙恨鐵不成鋼的道:“可記住了?”
“記住了。”
老大點頭。
外面傳來嘆息聲。
蘇荷問道:“夫君你不叮囑大郎?”
賈平安淡淡的道:“男娃就要摔打,叮囑什么?讓他自己去。”
第二日,賈平安帶著孩子去算學。
賈昱還沒法獨立騎馬,所以是馬車。
賈平安策馬在馬車邊,突然覺得和兒子沒話說了。
“到了算學…要合群。”
“嗯!”
“上課要專心,莫要和人說話,不要走神。”
“嗯!”
“若是…若是有人欺負你…你去告訴先生,不,若是有人欺負你…要記得還手。”
“還有,要和同窗說話,不要悶著。嗯…悶著先看看同窗也成,看清楚了再說話。”
賈昱從未見過這樣的父親,覺得他有些緊張,又有些患得患失。
到了算學前。
“下車。”
賈昱下車。
賈平安認真的道:“為父想了許久,想來想去還是決定讓你自己進去…不是為父不疼愛你,而是許多時候你的頭上戴著一個‘賈平安的兒子’的帽子,會給你帶來許多不適,我希望就算是同窗們知曉了你的身份,但依舊把你看做是普通一員。”
孩子,這樣你才能享受到沒有雜質的青春。
賈昱看著他,“阿耶,我知曉了。”
賈平安把書包拿給他,舉起手。
賈昱楞了一下,也舉起手。
“努力!”
賈昱一個人走到了大門外。
門子問道:“你尋誰?”
賈昱說道:“我是來報名的。”
“早就停了。”
門子嘟囔著,從值房里走出來,見賈昱背著書包,就笑道:“大人呢?”
孩子們報名都是大人帶著來的,這個孩子怎么是一個人?
門子看看后面,沒人。
轉角處有衣角在飄動。
賈昱按照交代說道:“家中早就和學里說好的,我要晚來些,趙助教知曉。”
趙助教就是趙巖,新學在算學的扛把子。
門子一聽就叫住了一個路過的助教,“這孩子說是和趙助教說好的今日來報名。”
助教笑道:“竟然一人來了,膽量不錯,跟著我來。”
賈昱跟著他一路進去,直至值房的外面。
“趙助教。”
“來了。”
賈昱有些心慌,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后就放松了。
趙巖拿著課本走出來,見到賈昱一人就笑了,“大郎來了?”
“是。”
趙巖尋了韓瑋,“這是先生家的大郎君,先生說過,此事僅你我二人知曉。”
韓瑋一怔,笑道:“先生這是擔心優待?”
趙巖搖頭,“據我的估計,先生更多是擔心大郎君在算學被人簇擁。”
韓瑋莞爾,“罷了。”
報名手續很快,賈昱很清晰的表述了自己的資料,趙巖親自登記,把資料收好。
隨后就發了教科書,有人帶著賈昱去了班級。
“咱們算學分三級,初級班三年,中級班兩年,高級班三年。”
賈昱有些好奇的問道:“為何中級班只有兩年?”
小吏笑道:“雖說算學學費低廉,還包三餐,連衣裳都包了,可許多人家還是希望學生能盡快出來…”
賈昱不解,“多讀書不好嗎?”
小吏看了他一眼,眼神平靜了些,“許多人家需要他們的孩子去掙錢。”
賈昱:“…”
原來這個世界遠比我知曉的還要殘酷。
雖然經常跟著父親出去玩耍,也算是體察民情,但任何一次都比不過這番話的震撼。
賈昱再問道:“他們可愿意嗎?我說的是那些學生。”
小吏笑道:“沒有什么愿不愿的,這就是命。”
“命?”
小吏隨意的道:“是啊!就是命。你看那些耕地的農戶,他們的兒子還是要耕農戶,工匠的兒子還是要做工匠…”
那么…我是阿耶的兒子,未來也會成為權貴?
小吏說道:“以前我等都覺著理所當然,后來先生說過…都是人生父母養的,這個大唐就該讓所有人有逆襲的渠道,讓農戶的孩子有機會成為將軍,讓工匠的兒子有機會成為尚書,這才是一個生機勃勃的大唐。”
往日父親教導的那些話一一回想起來。
——隔斷了上下的通道,就是隔斷了人心,上面和下面從此不再是一條心。當整個國家不是一條心時,一點變動就能摧毀這個王朝。
那么…當上下一心時,這個王朝就會鼎盛!
賈昱想了許多。
原來阿耶給我說的不是哄小孩子的話,而是至理。
他被帶到了一個班級外。
先生看到了小吏和賈昱,就出來問道:“這是何故?”
小吏說道:“這位是早就報過名的,只是因故來遲了,韓助教和趙助教那邊都過了。”
先生看了賈昱一眼,皺眉道:“孩子才八九歲吧,太早了些,容易被那些紈绔子弟欺負。”
紈绔子弟?
賈昱看了里面一眼。
程政正在和許彥伯說話。
雖說幾家關系好,但誰也沒見過賈家的老大。
先生帶著賈昱進來。
“這是新來的賈昱,老夫交代一句,你等莫要欺負年輕同窗,否則校規便是為你等而設。”
老先生須發賁張,可幾個紈绔子弟卻不以為意。
“也就是抽一頓,誰怕?”
程政笑嘻嘻的。
賈昱被安排坐下。
隨即上課。
這一課是格物。
先生不時看賈昱一眼,半途問道:“老夫剛才說的你可懂?”
賈昱點頭。
先生嘟囔道:“這般小的孩子就該送到初級班去,哎!”
下課了。
先生前腳才走,教室里就沸反盈天。
有人打鬧,有人大笑,有人急匆匆的跑出去…
這般亂!
賈昱皺眉。
肩膀被人拍了一下,賈昱忍住了反手一拳的沖動,回頭見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就問道:“何事?”
“我叫程政。”
程政笑吟吟的道:“盧國公府的,小子,你哪家的?”
被稱為算學雙壁的許彥伯也來了,他拍拍賈昱的肩膀,故作老成的道:“老夫許彥伯,家父乃是宰相。”
那就是許敬宗的兒子。
賈昱見過許敬宗,印象最深刻的便是這個老頭喜歡裝傻,隨后在家中混吃混喝,臨走前還帶些臘肉。
所以他多看了許彥伯一眼。
“我是賈昱,家父是七品官。”
他看著有些得意。
程政嘁的一聲,“七品官…”
許彥伯懶洋洋的坐下,“另一個姓賈的都是郡公了,不對,若非上次賈郡公拒絕,他此刻已經是國公了。”
阿耶竟然拒絕了國公?
許多事賈平安并未給孩子們說,說了只會讓他們茫然。
一路上課,第二節課下課時,賈昱去茅廁。
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和幾個少年在一起,目光轉動,盯住了走過操場的賈昱。
“哎!”
少年招手。
賈昱沒搭理。
沒禮貌的召喚你若是搭理了,只會讓人輕視你。
賈昱繼續走過去。
晚些會做操,學生們在操場上三三兩兩的玩鬧或是說話。
程政和許彥伯等人也在另一角。
“看,孫卻這是想欺負新來的。”
“賈昱才九歲,孫卻十三歲,這是欺負人。”
程達摩挲著下巴,“要不…看看?”
許多人都發現了這一幕,都在看看。
少年們喜歡熱血奔涌,但這是學校,沒地方給他們奔涌熱血,所以打架斗毆的事兒少不了。
“這是欺負新同窗呢!”
“孫卻不要臉。”
“你看,他過來了。”
孫卻走著松散的步伐,緩緩靠近了賈昱。
“小子!”
他覺得這樣很帥。
“讓路。”
賈昱抬頭看著他。
孫卻伸手去拍他的臉頰。
少年總是無師自通的領悟許多羞辱人的手段,拍臉只是其中之一。
雙手握住孫卻的手,右手拇指壓住他的中指往下按去。
“啊!”
孫卻不由自主就往下蹲。
一拳打在了他的額頭上。
孫卻后仰著身體,用恐懼的目光看著這個還稱不上少年的新同窗。
退后一步,一腿踢去。
胸膛中腿。
孫卻倒下。
賈昱拍拍手,整理了一下衣襟,繼續往茅廁去。
所有人的腦袋都跟著他緩緩轉向…
979章出現了BUG,三字經再度出現,幸而書友提醒,已經修改了。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