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仲悄然翻墻出了家,隨即打開了一個袋子,里面不知是什么東西的味道隨著夜風散發出來。
沒有狗吠。
孫仲翻爬坊墻的手段很有趣。
他雙手拿著兩個鋒利的鉤子,鉤子的一端是兩個鐵環,雙手握著鐵環,用力把鉤子扎進坊墻里,隨后交替上升。
時間回到中午,徐小魚和王老二回來稟告查探的結果。
“郎君,那兩個賊人是用繩索攀爬著出去,并未發現別的痕跡。”
就在距離賊人攀爬點數十步的距離,幾棵大樹的側面,坊墻上多了些深深的小坑。
孫仲避開了朱雀街,偶爾遇到了金吾衛的人,他就趴在了路邊的溝里。
溝很深,百余年后,曾有官員在上衙途中遇刺,就是躲進了水溝里逃過一劫。
他雙手扒著溝沿,寂靜無聲。
等金吾衛的人走了過去,他才緩緩爬上來。
而此刻的長興坊陳家,陳軒正在看歌舞。
對于百姓而言,天一黑就是睡覺時間。
你要說為嘛不娛樂娛樂…年輕人,蠟燭就不說了,就算是點油燈對于百姓來說都是耗費。沒事兒上床和娘子滾床單,不但能增添人口,更能增進夫妻感情…還省錢。
所以娛樂越多,欲望越多,生的孩子就越少。
歌舞中,陳軒舉杯痛飲。
“可惜了!”
這是他今日第三十二次嘆息,一次比一次重。
身邊的小妾把衣襟再往下拉一下,好讓陳軒能看到幽深的溝。
果然,陳軒的眼神中多了些火。
隨即就是一室皆春,歌姬在唱歌,舞姬們在跳舞,陳軒就在歌舞中氣喘如牛…在他的眼中,歌姬舞姬都是畜生,當著畜生的面行房他不會有半點心理障礙,反而倍感刺激。
晚些他覺得倦了,就靠著打盹。
就如同是后世人哪怕是倦了依舊捧著手機不肯入睡一般,陳軒準備打個盹再來享受。
外面突然一聲驚呼。
“誰?”
隨即長刀出鞘的聲音傳來。
“啊!”
慘叫聲短促。
陳軒猛地驚醒,小妾羅衫半解,惶然道:“郎君,家中好似進賊了!”
陳軒笑道:“家中二十余護衛,賊人這是自尋死路。”
他舉杯,“給我倒酒!”
小妾起身給他倒酒,放下酒壺媚笑道:“奴去更衣,郎君稍待。”
外面腳步聲遠去,是護衛在趕赴現場。
“啊!”
“啊!”
“攔住他!”
“側面,他從側面來了!”
“焦二,快閃開…啊!”
“圍殺了他,亂刀砍死。”
陳軒皺眉,“無能!”
他擺擺手,歌姬和舞姬隨即告退,惶然從側面走了。
“啊!”
“焦二上去了,好,一刀剁了他。”
“這人…這人鬼魅般的,焦二…”
“啊!”
“焦二完了!”
“他過來了。”
“啊!”
慘叫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急促。
噗通!
人體倒地的聲音竟然清晰可聞。
陳軒猛地站起來,下意識的去尋兵器。
他找到了一把橫刀。
他的祖父也曾上陣殺敵。
家傳的刀法他也練過幾年。
他盯著門口,冷汗不斷在脊背上流淌著。
“啊!”
慘叫聲就在門外不遠處。
一個用布把臉上包裹的只有雙眼露在外面的男子出現了。
最后的兩個護衛沖了上去。
刀光閃爍,陳軒心中生出了希望。
噗通!
一個護衛倒下,另一個跌跌撞撞的后退,捂著咽喉咯咯咯的指著來人。
賊人進來,一雙平靜的眸子盯住了陳軒。
“陳軒?”
陳軒下意識的點頭,旋即搖頭。
賊人動了。
“來…”
陳軒剛想高聲叫喊,橫刀掠過了他的脖頸,把剩下的話都封在了胸腔里。
他跌跌撞撞的靠在墻壁上,一手捂著脖頸,一手指著賊人…
賊人回身,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陳軒重重倒在地上。
從第一聲慘叫出來到現在不過是三十息。
換做是后世就是三分鐘。
外面傳來了喊聲。
“陳家進賊了!”
值夜的幾個坊卒一路小跑,喘的不像話。
陳家的大門開著,所有人竟然都聚在了前院,人人面無人色。
“賊人呢?”
坊卒問道。
陳家的護衛不少,一些蟊賊不至于讓陳家這樣吧。
管家顫聲道:“郎君…郎君被賊人殺了。”
坊正來了,進去看了一眼,出來面無人色,隨即吩咐人去報官。
金吾衛的人一來就問話。
“死了多少人?”
坊正面色煞白,“死了二十余人。”
金吾衛的帶隊隊正呻吟一聲,“這是大案吶!”
管家和幾個仆役舉著燈籠,金吾衛的也帶著燈籠,一路照的和白晝似的。
“賊人最先被發現是在后院。”
從第一事發地開始,隔一段倒下一個,在一個寬敞的地方倒下的最多,十余人都倒在了這里。
幾個金吾衛的軍士蹲下檢查,晚些抬頭,面色難看的道:“是老手,一刀致命,壓根就不浪費力氣。”
管家不懂,隊正解釋道:“沙場上最厲害的不是力氣大,也不是什么刀法好,最厲害的便是那等老卒。他們殺人太多了,從不會高呼,從不會亂砍亂殺,每一刀都是最省力,最能致命…如此才能在沙場上保命。”
隨后就到了陳軒作樂的地方。
臺階下倒著兩個護衛。
“依舊是一刀致命。”一個軍士蹲下檢查,面色凝重的道:“厲害!”
里面,陳軒倒在地上,雙目圓瞪。
“咽喉中刀。”
隊正親自檢查,甚至還把陳軒的手扒拉開來,看了一下刀口的深度。
“這一刀讓人不禁想擊節叫好…”
隊正發現自己失言了,就換個話題,“多少賊人?”
管家面色難看,“一個。”
賈平安今夜陪著衛無雙。
第二日,衛無雙睜開眼睛,倍感欣慰的發現自己沒做噩夢。
都是夫君的功勞。
夫君呢?
室內有燭光閃爍。
衛無雙偏頭,就看到了賈平安正在鬼鬼祟祟的…
干啥?
他竟然拿剪刀在剪她的長裙,從…那是什么地方?到大腿了吧,他竟然從大腿那里剪斷了她的一條長裙…
這是毛病!
衛無雙惱火,下意識的飛腿。
可燭光晃動,把她坐起來,隨后出腿的動作照在了墻壁上。
賈平安單手握住了她的腳腕,回身笑的很是那個啥…
“無雙,穿上這個給為夫看看。超短裙啊!多少年了…”
去死!
衛無雙再出腿。
凌晨時分,夫妻倆就打起來了。
呯呯呯!
外面剛起床出來的鴻雁揉著眼睛,問了剛出門的三花,“聽到什么了?”
三花回身看著后面,“好像是郎君的房間在打鬧。”
房門開了,衛無雙衣衫凌亂的跑出來,惱火的道:“夫君瘋了!”
但晚些衛無雙突然發現自己不對勁。
我怎么忘記了昨日遇襲之事?
這事兒一直在她的腦海里盤恒不去,可就在剛才打鬧之后,這事兒竟然被她拋之腦后。
“兜兜!”
“大郎!”
男人叫孩子起床自然要粗獷些,賈昱是被從床上直接提溜起來的,然后揉著眼睛被阿耶賞了一記五毛。
“趕緊去洗漱!”
閨女自然不同,賈平安就在房間外面召喚。
“兜兜起床了。”
兜兜在床上躺著,小眉頭蹙著,雙手捂著耳朵。
“不起。”
“早上外面很有趣,我和你大兄出門看看…那阿耶走了啊!”
兜兜睜開眼睛,大大的眼睛呆滯了一瞬,然后嚷道:“阿耶等等我。”
賈平安接著去看了兩個還在睡覺的小家伙,等賈昱和兜兜洗漱完畢后,就帶著他們出門跑 明日就是新年,龍朔元年的最后一天的清晨,道德坊里霧氣繚繞。
“就是因為有了田地才多了霧氣,還有就是好幾條水渠進了長安城…郎君,要不這幾日 還是小心點吧。”
賊人容易隱藏在霧氣中發動突襲,杜賀有些擔心。
“無礙!”
賈平安帶著兩個孩子出門。
“趕緊跟上。”
杜賀惱火的催促著徐小魚等人跟上去。
“若是再遇到賊人抓不住…都提頭來見。”
在霧氣里跑步健康不健康另說,但很有趣。
味道怎么說呢!
有點兒芹菜的味,還有些其它味道。
很鄉村氣。
幾圈跑下來,賈平安讓徐小魚他們帶著兩個孩子回去。
他自己繼續跑。
側面,王老二在跟著小跑,陳冬在另一側緩緩移動著…
一直到跑步結束,二人都沒發現什么異常。
吃了早飯,賈平安把杜賀叫來。
“晚飯弄的再豐盛些,今夜守歲,值夜的護衛不許飲酒,不過好菜要跟上。”
杜賀應了。
“另外…”賈平安想了想,“表兄那邊的孩子…讓二位夫人想想,別送值錢東西,就 送些給晚輩的玩器。招弟多一份文房四寶吧。”
“是。”
說起招弟,整個道德坊都豎大拇指。
這女娃從生下來就讓楊德利失望,后來更是改名為招弟。可她卻異常的懂事,在家幫爹娘做事,帶著弟妹,讓人覺得就是個成人。后來賈平安把她弄到了家中讀書,也算是讓她輕省些。
送文房四寶就是個提醒,提醒楊德利莫要重男輕女,好歹也把兩個女兒培養一番。
“讓云章帶著人去…”賈平安想了想,“把家中的美食給皇后準備一份送去。”
曹二一聽就激動了,“沒想到我的廚藝竟然還能讓宮中的帝后品嘗…郎君放心,做不好菜我就橫刀自刎…”
杜賀罵道:“狗曰的,好生做菜,但凡出了岔子,回頭就把你打個半死。”
賈平安只是莞爾一笑。
今日是假期,明日是元日,要進宮朝拜,接下來就是假期。
賈平安接過了管家權,安排了過年的事宜。
“郎君說了,二位夫人忙碌了一年,今日只管玩耍歇著,麻將要打起來。”
過年怎么能少了麻將呢?
蘇荷歡喜的道:“快些把麻將擺起來,鴻雁去把我的錢袋子拿來,無雙坐我的對面,其他人輪著來,坐我們的側面。”
麻將聲在后院響起,兩個孩子帶著阿福在后院玩耍。
曹二去緊急采買了些新鮮的食材,回來后很是詫異的尋了賈平安。
“郎君,昨夜住長興坊的陳軒被賊人給殺了。”
那可是權貴啊!
雖說現在陳軒在官場上沒啥前途,可架不住關系多啊!
“家中的護衛呢?”
賈平安覺得這事兒有些奇葩。
陳軒他有些印象,祖輩…托高祖皇帝大開封爵之門的福氣,得了個開國縣伯的爵位,可到了父輩沒出息就成了伯,到了他這一輩,縣男的爵位就是陳家最后的底線…不過這家人會經營,家產豐厚,所以能在權貴圈里繼續廝混。
“二十多個護衛。”曹二一臉震驚,“全被殺了。”
這不對吧。
“那得多少賊人?金吾衛隨即封鎖,那么多人能逃到哪去?”
陳冬覺得不對。
曹二嘆息,“說是一個賊人殺的,一人進去,一人動手,一刀一個,金吾衛說那刀法…軍中的老卒怕是都不及。從進去一路殺人,到殺了陳軒,不過是三十息罷了。”
臥槽!
三十息…一息差不多六秒,三六一十八,一百六十秒,三分鐘。
三分鐘殺了二十余護衛,還殺了陳軒。
“厲害!”
王老二面色凝重的道:“這等賊人…了得!”
賈平安隨即放下了此事。
可帝后卻頭痛了。
“陛下,刑部去了長興坊查探,那個賊人毫無痕跡。”
李治怒了,“明日就是元日了,鬧出這么一個近乎于滅門的案子來,這是給朕添堵嗎?刑部無能,讓沈丘來。”
沈丘來了,李治冷著臉,“昨夜的案子百騎去查。”
“是。”
百騎去查了一遍。
“陛下,奴婢無能,那賊人蒙面就露出了眼睛,應當是翻墻而入,尋不到痕跡。”
看來這個堵是添定了啊!
武媚勸道:“臣妾看這個案子多半和錢財無關…”
沈丘贊道:“皇后睿智,陳家一錢都不少。”
沈丘也會拍馬屁?
李治有些膩歪。
武媚笑道:“如此就是仇殺。陛下想想,那陳軒不過是承襲祖萌得了富貴,家中生意不少,田地更不少,可卻沒有實職,這等人能與誰結仇?”
沈丘微微低頭表示欽佩之心。
李治越發的膩歪了。
“他無法進朝堂,沒有實職,自然不會在官場結仇。唯有生意和田地。生意…”
百騎可不是浪得虛名…沈丘稟告道:“陳家的生意一直不錯,并未和人結仇。”
“那就是田地。”李治淡淡的道:“陳家的田地不少,奴仆眾多,可有爭奪田地之事?”
沈丘搖頭。
李治的臉要掛不住了。
男人啊!
都是這般要面子的嗎?
但阿弟好像無所謂,那臉皮厚的讓她牙癢癢…武媚輕笑道:“陛下,興許是他私下和人結仇了。”
這事兒沒頭緒。
百騎們在外面查案,有人發牢騷,“那陳軒在家中使奴喚婢的,喝多了才會和人結仇…”
晚些更多的消息匯總而來。
“陳軒和那些士族交情不錯,這幾日他和友人聚會飲酒,瘋狂咒罵賈郡公…”
李治瞇眼,“為了善待奴隸之事?”
沈丘點頭。
李治看了武媚一眼。
“衛無雙上午遇襲…”武媚很淡定的道:“平安回家后就令護衛查探,不過早已沒了痕跡。”
“陳軒…”
李治淡淡的道:“此等紈绔于國無益,死了便死了吧。”
“陳家請人進言,說是這一代就沒了爵位,懇請陛下看在陳家忠心耿耿的份上,陳軒又是慘死…把爵位多襲承一代。”
“沒有爵位,空頭官位也沒用,陳家下一代就是平民。”
李治突然覺得很好笑,“陳家慌了,家中有財富巨萬,沒有相應的爵位官位來支撐,那些財富就是禍害。往日的友人會變成豺狼,瘋狂吞噬…”
他的神色平靜中帶著譏誚,“可陳家就是禍害,朕為何要管?”
武媚贊同這個看法,“君子之澤,五世而斬。再大的功勛也被一代代的富貴償還了,子孫若是不成器那便是天意。”
李治看了她一眼,眼中全是贊賞之色。
這個女人不僅是他的妻子,更是他的助手和知己。
“陛下。”
“皇后。”
邵鵬進來了。
“何事?”
今日皇帝要歇息,明天元日才有精神去迎接群臣的朝拜。
邵鵬有些小尷尬,“賈郡公使人送了好些吃食…”
這是送給皇后的。
朕的呢?
李治神色平靜,甚至帶著些微笑。
“平安就是多事。”武媚埋怨著,可眼中全是歡喜之色,還不忘解釋,“陛下不可怪責他不尊重,這從未有臣子送吃食給皇帝的,沒這個規矩,平安若是送了,少不得要被彈劾。”
關鍵是臣子送美食給皇帝,皇帝他也不敢吃啊!
若是有人下毒咋辦?
所以臣子也很知趣的不敢送。
如此君臣相安。
“臣妾去看看。”
武媚令人把盒子打開,一一驗看。
“這是…”
“今日曹二做菜時奴和管家親自盯著,不敢有一絲差池。”
云章解釋道:“皇后,這道菜叫做梅菜扣肉,肥而不膩,家中都喜歡吃。”
梅菜扣肉看著顏色極好,讓人食指大動。
“這是黃燜鴨,下飯極好。”
“這是爆肚絲,不過這道菜要新鮮,所以只是給了食材,令宮中的廚子快炒就是了。”
“這是八寶飯,甜甜的,孩子們最是喜歡,郎君說這道菜給皇子們吃最是適宜。”
武媚聽了一耳朵,覺得胃口大開,回身正好看到皇帝吞口水…
“朕…朕口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