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名士,必然就是自帶流量,走到哪報個名號就能白吃白喝,就能萬眾矚目,就能朋友遍天下的那種。
而且此刻的名士和后世的流量不同,名士必須是老而彌堅的,那名氣就像是陳釀的美酒,歲月越長就越美味。
所以提及名士,眾人自然就習慣性的微微昂首。
就如同后世的那些人一樣,心中嘚瑟,但面對狂熱的粉絲卻極為不耐煩。
可誰曾想高陽的眼中壓根就沒有這些所謂的名士…
一句‘小賈,他們是誰?’,就把這些所謂名士派頭給打落了塵埃里。
名士們面如豬肝,盧順義沉聲道:“諸公都是德行出眾,學問精深的名士,公主此言卻是大謬。”
他們是山東士族,骨子里就看不起士族之外的一切,包括皇室…和皇室的斗爭多年了,先帝在時就想和士族扳手腕,可卻無法撼動他們分毫。
當今皇帝倒是比先帝更狠一些,不過也不是他們的對手。
所以…一個公主算個什么?
高陽本是期待著今日一家三口的出游,可這群人卻讓她的興致受損了,她極端不耐煩的問道:“你等有何出眾的德行?可有每年捐錢數十萬給養濟院?可有悄然捐贈衣裳給乞丐…可有主動把該交的賦稅都交了?”
四個名士加一個國子監祭酒目瞪口呆。
每年捐錢數十萬…
交稅,我交你老母的稅。
王寬干咳一聲,“荒謬!”
賈平安策馬出前了一些,王寬想到此人有錢的讓人羨慕嫉妒恨,瞬間就改口了,“有人有錢,有人…”
老夫又錯了…世家子弟不差錢啊!
賈平安看著他,淡淡的道:“一心只想著為自己牟利的,無論往臉上涂抹多少金粉,多年后依舊被后人唾棄!”
李朔仰頭,“阿耶,什么是金粉?”
幾位名士眼前一亮…
這個孩子竟然叫他阿耶,這便是…私生子啊!
這是把柄…
可賈平安卻低頭輕聲道:“金粉啊!女人為了美給自己的臉上涂脂抹粉,這無可厚非。可有的男人覺著自己的德行不夠,就拼命往臉上涂抹金粉,想用金碧輝煌來蒙蔽世人。”
他看到幾個名士從歡喜到木然,不禁輕笑道:“蠢貨!”
他又不求那等君子的名聲,怕什么?
你要說私生子,那就是私生子?我公然說孩子是我的兒子,我帶著他行走于長安城中,若非皇室不允許,我甚至能把高陽弄回家去,你們又能如何?
他目光輕蔑,高陽在邊上看著他們父子,眸色溫柔。
王晟干咳一聲,“諸公名聲卓著,德行天下都有公論。”
這群人真的不要臉,高陽淡淡的道:“就是那等…某公德高望重,某公德行出眾的夸贊…這便是德行出眾?自吹自擂要不要臉?若是如此就是德行出眾,明日我便請人去為孩子吹噓一番,好歹幾歲的孩子也能掛一個德高望重,德行出眾的名號…”
打臉了啊!
賈平安本想出手一巴掌拍死這些人,可看到這個婆娘竟然如此出色,就笑著看戲。
實際上古今中外都是一個尿性,一個圈子里必然是互相吹捧,你說某人德高望重,某人投桃報李,贊美你技法高妙,德行出眾…最后吹噓來吹噓去,外人不禁感慨著這個圈子里竟然都是君子,都是高人…
可等那些丑事一一曝光后,眾人才知曉原來君子都是假的,面具下面藏著的都是男盜女娼。
士族圈子就是這個尿性,但今日卻被高陽一巴掌把面具給拍開了。
王寬渾身顫抖,“公主…公主…”
老王不會被活活氣死吧?
高陽不屑的道:“要吹噓也成,不說臥冰求鯉,好歹你也能為了百姓做些實事吧?整日吹噓什么從小就好學,孝順爹娘,尊敬兄長…這就是道德君子了?這不就是每個人都該做的嗎?”
她偏頭看著坐在賈平安身前的李朔說道:“大郎以后切記了,這等應該做的事做了就是,別拿出來吹噓,丟人!”
“走了。”
賈平安見那些人有高血壓的兆頭,趕緊招呼一聲,一行人揚長而去。
風中隱隱傳來了高陽得意的聲音,“當年阿耶在時,常說士族往往喜歡標榜自己是道德君子,可這世間哪來的君子?真正的君子實則就是傻子,做不了事的傻子…”
這個時代對君子的定義堪稱是完人,可世間哪來的完人?也就是吹噓出來的完人。
一個路人不禁贊道:“這話在理,那些傻子可不就是無欲無求嗎?”
“哈哈哈哈!”
有人大笑,有人贊美,“公主這話…讓人恍然大悟啊!”
“走。”
幾位君子狼狽出城。
城外很好耍,賈平安帶著他們去了賈家在城外的農莊。
王悅榮來迎。
“見過郎君,見過公主,見過…郡公。”
別小看了李朔小,爵位可不小。
高陽皺眉,“這不是王悅榮?還在呢?”
這話啥意思?想說我金屋藏嬌?
賈平安有些炸裂。
王悅榮從容微笑,“還在。”
“你留她在此…這是金屋藏嬌?”
高陽說完就后悔了,板著臉道:“大郎可聽到了?”
李朔點頭又搖頭…賈平安心中涼了半截,心想若是換了家中的兩個孩子,老大會默然,兜兜絕對會猛點頭…我聽見了,快拿好東西來賄賂我。
這個兒子有些厚黑啊!
“去看看那些牛。”
高陽有些尷尬,等看到王悅榮神色從容中帶著些恬靜時,也算是明白了。
“這個女人原先在巴陵那里也算是得力,沒想到啊!”
莊上牛不缺,看了一陣子牛后,高陽慫恿道:“要不讓大郎去騎牛吧,就像是放牛娃一樣。”
“那要熟悉了,而且…最好不要。”
賈平安前世聽聞過牛發怒頂死人的消息,所以除非是家中從小養大的牛,孩子每日放牧的那種,否則免談。
“去看看豬圈。”
賈平安帶著他們去看豕,高陽也頗為期待。
剛進去,一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瞬間就擊敗了高陽。
“臭!”
豬圈是臭,哪怕并未建造在茅廁上,依舊味道濃郁。
所以后世才弄了水泥地的豬圈,直接水沖。
可李朔卻很興奮,“是豕,果然是癡肥,阿耶,這豕吃什么?”
“豕啊!吃的雜,那些菜蔬、糧食,乃至于酒糟,連肉它們都能吃,你把它們丟在那些垃圾堆里,它們就能活。”
高陽在外面皺眉,“小賈,不能吧?”
呵呵!
后世大名鼎鼎的垃圾豬啊!
當年他南下時,在海邊看到了一個垃圾場…垃圾場就垃圾場吧,一群肥豬正在垃圾堆里覓食,也不知道吃了那些垃圾能養出什么豬來,不知道人吃了會導致什么后果,但這飼養成本低廉的讓人感動。
外面的老農一拍手,嚇了高陽和王悅榮一跳。高陽都準備甩鞭子了,老農哎的一聲,“郎君所言不差,這豕是什么都吃,有時候把它放出來,就四處覓食,這村里把家中的垃圾都丟在外面成堆了,那豕看著就兩眼放光…”
高陽和王悅榮不禁訝然。
高陽突然恍然大悟,“小賈原先就是農家子弟。”
“是啊!所以來到這等地方我也倍感親切。”賈平安看著農村的一切都覺得親切。
前世他也在鄉下待了幾年,日子極苦,每日凌晨出去放牛。早餐是沒有的,在外面拼命尋摸一切可以吃的,可惜草不好吃,否則他定然每日吃個飽。
王悅榮低聲道:“那些出身卑微的人,在出人頭地后都恥于提及自己的出身,郎君為何絲毫不在意?”
賈平安笑道:“出身有何關系?狗不嫌家貧,兒不嫌母丑,誠然那些高貴出身的子弟從小就能受到良好的教導,生活優渥,眼光比普通出身的子弟高出一大截,可你普通出身的子弟出人頭地,這不該是一件值得夸贊的事嗎?”
李朔出來了。
這娃高陽要用宮中的那一套來教導,賈平安權衡之后覺得高陽沒錯。
這便是出身高的孩子。
而賈平安就是下層百姓通過努力上進的一面大旗,至于寒門,此時所謂的寒門不是指窮人。
父子倆倒是相得益彰。
回家后,賈平安寫了一份奏疏,第二日遞了上去。
“陛下,兵部賈侍郎有奏疏。”
賈平安上奏疏…
李治狐疑的看看奏疏,心中想到的卻是楊德利。
上次楊德利一家伙把他弄的狼狽不堪,為此武順母女最近進宮的次數都少了許多。
“說了什么?”
李治覺得自己還是聽比較好。
“說是…所謂盛世必然是人才濟濟,可大唐的人才卻少了些…”
這話是在打朕的臉嗎?
李治的臉有些黑了。
“賈侍郎說…若是能大開收納人才之門…”
武媚緩緩道:“以前的君王也會下詔書讓英才自薦,或是令各地舉薦人才…平安這是何意?”
下令從全國舉薦人才看似誠懇,實則只是帝王的姿態罷了…朕看重人才,有才的趕緊來吧。可仔細一琢磨,多半就是帝王覺得目前的朝堂上大多不是自己的人,想尋找新興勢力來形成平衡。
“賈郡公建言,當在大唐各地興教育,擴大科舉錄取的人數…”
這個就是賈平安給太子說的那些手段。
用平民來制衡其他人。
李治搖頭,“何其難,沒錢就是一個大麻煩。”
“賈侍郎說…他能想辦法弄到錢。”
李治一怔,看了武媚一眼。
你阿弟喝多了還是什么?
在大唐各地興教育要花多少錢?賈平安會做生意不假,可他掙的錢也不足以鋪開教育的事兒。
阿弟定然是嘚瑟了。
武媚頷首,“臣妾知曉了。”
朕…為何感到了一些快慰呢?
李治很是心情愉悅。
晚些,賈平安被招入宮中。
“轉身!”
武媚見面第一句就是這個,雙眸中全是煞氣。
大事不好…賈平安懵逼,“阿姐,這是為何?”
我沒犯錯啊!
他給了邵鵬一個眼色:老邵,這是啥意思?給個暗示啊!
皇后在啊!邵鵬一臉忠心耿耿,帶著些輕蔑之意…呸!就憑你也想讓咱暗通消息?做夢!
“轉身!”
武媚暗自蓄力。
砰砰砰砰砰砰!
邵鵬和周山象看得…不忍目睹啊!
晚些武媚覺得舒坦了,這才問道:“你可知曉在各地興辦學堂的花費?你可知曉那些百姓讀不起書?”
“我知道啊!”
竟然是為了這個?
賈平安覺得自己這頓踹挨的冤。
“你知道?”
武媚覺得腳又癢了,“這等花銷除非是發現了金山銀山,否則哪里頂得住?”
她越想越氣…
剛想抬腳,賈平安退后一步,“阿姐,我要尋的正是金山銀山。”
這娃燒了!
武媚看著他,下意識的伸手去摸摸額頭。
不燒啊!
“喝酒了?”
“沒。”
賈平安在家很少喝酒。
也就是在外面被那群老流氓逮住使勁灌。
“哪有金山銀山?”
“倭國。”
武媚冷著臉,“若是謊言,這也快年底了,宮中還差些風干的肉…”
賈平安想了一下自己被掛在宮門上風干的畫面,渾身一個哆嗦。
“阿姐,我發誓!”
賈平安舉起手臂,從未有過的嚴肅讓武媚一怔。
“去問問陛下在哪。”
李治正在和宰相們議事。
“陛下。”
邵鵬氣喘吁吁的來了,“皇后有要緊事…”
李治猛地想到了武媚的身孕,霍然起身道:“諸卿各自回去。”
李治急匆匆的去了后宮,進去見皇后無事,賈平安蹲在那里可憐兮兮的畫著些什么,不禁心神一松。
“這是何事?”
武媚指著賈平安,沒好氣的道:“平安說能尋到金山銀山,說是在倭國,臣妾聽著不大妥當,可平安這孩子從不說謊。”
他從不說謊?
那朕的孩子們都是君子。
賈平安行禮后又蹲下了,他正在畫地形圖…
李治湊過去看了一眼…就是兩條線,這邊一條線的中段寫了個金城。
金城原先是新羅的都城,現在屬于大塘。
然后對面一條線上他大致弄了一個點。
“這是什么?”
“陛下,上次臣在遼東曾有倭國俘虜被審訊時交代了些事,說是在此地附近曾有人發現了大量的銀子…”
當初賈平安確實是為此拷打過不少俘虜,只是得到了一個很是恍惚的結論:確實是在賈平安提及的地方發現了銀子,但不多。
前世時那里已經成為了一個旅游景點,賈平安記得就離海邊不遠。
那時候跟著旅游團轉悠,在石見銀山時,導游感慨的說了一通,大抵在此刻金城的對面。
隨即推導,把俘虜拷打一通,有數人推出了同一個地方…
“這里…有金山銀山?”
“是銀山。”
賈平安很篤定的道:“陛下,新學認為,火山噴發會帶來許多東西,而倭國原先就是火山噴發最為強烈的地方,火山把地底深處的金銀帶了出來,天長日久就成了礦…”
倭國那地方尿性,隔三差五不是風就是地震。
“朕…”李治看著他,目光狐疑,“你莫非想勸朕出動大軍去攻伐倭國?”
他看了皇后一眼。
媚娘,你踹的還不夠狠啊!
賈平安還真是這么想的,但也知曉皇帝不可能為了一個沒被證實的事兒興師動眾。
“平安…”
武媚的聲音中帶著殺氣。
別忽悠老娘,回頭踹死你!
賈平安干笑道:“不,陛下卻錯怪了臣,臣的意思…先弄些船,帶著些有經驗的工匠過去查找,找到了再動用大軍…陛下,畢竟財帛動人心吶。”
這廝是在哄皇后…幸而朕來了!
“幾條船?”
“再多些吧,不是樓船。”
樓船去倭國就是在生死邊緣反復橫跳,來場大風就全給刮沒了。
唯有尖底船最靠譜。
“大唐如今…陛下,尖底船已經出來了。”
大唐有十余個造船基地,尖底船早就出來了,賈平安卻一直沒能去看看,甚是遺憾。
“不能太多。”
李治覺得這個臣子不靠譜,為了他的一番話讓水軍去冒險很不值當,“若是真有金山銀山,無需朕多言,那些臣子們都會蹦出來高喊渡海遠征倭國…朕想攔都攔不住。”
若是真的發現了金山銀山,那些臣子真的會發狂…誰?倭國?那個賤狗奴的地方,打!就算是吐蕃也沒問題…那些老流氓會毫不猶豫的尋個借口開戰。保證連李義府都會叫囂著吐蕃無恥,當征伐!
不過大唐之后就變了,什么?金山銀山在倭國?這個…還是守著籬笆墻老老實實地做天朝上國的美夢吧,咱們不出門。
賈平安覺得自己來到了一個最好的時代,精神一振,“不多,就是帶些人,軍士必然要的,否則怎么抓勞工?就是抓勞力。”
李治想到了些什么,“上次你在遼東也弄了不少勞力,如今那些勞力正在修建遼東到中原的大道,建好之后,不管是調派大軍還是什么都方便。”
果然是一脈相承的手段。
“陛下…”
賈平安眼巴巴的,“還得請陛下來份敕令,好歹臣拿著去弄些尖底船,弄些工匠軍士…”
李治頷首,“不能超過二十艘船。”
足夠了!
但哭窮是必須的。
賈平安一臉唏噓,“少了,太少了。”
武媚挑眉,賈平安拱手,“如此臣告退。”
十多艘船真心不少了…又不是去征伐,只是尋礦罷了。軍隊去的目的就是抓捕倭人來開山尋礦,要不了多少。
拿了敕令后,賈平安第一件事就是尋工匠。
“去尋了擅長找礦,特別是銀礦的工匠來,多多益善。”
老子…不,大唐要發財了啊!
想到石見銀山曾經占據了世界白銀產量的三成,賈平安就覺得這是大唐的一次戰略機遇。
“發財了!”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