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二娘這人挺有趣的,作為宮中不多見的女才子,被武媚弄來給李弘授課,當時在宮中掀起了不小的波瀾。
眾人都知曉,這個女人算是飛升了。等太子越發的穩固后,趙二娘的地位也會水漲船高。
所以她越發的謹言慎行。
看著賈平安的背影遠去,趙二娘噗嗤一聲笑了起來。
“剛才我出了個大丑啊!幸而賈郡公沒在意…”
她的臉有些發燒,“趙二娘啊趙二娘,不可胡思亂想。”
作為女官,她的一生都將會在宮中度過,日子會很安逸。
“趙二娘。”
趙二娘回身,就見璐王李賢身邊的內侍韓達過來。
韓達本名韓大,原先進宮一直苦熬,后來學會了鉆營,一步步的鉆營到了李賢的身邊。到了貴人的身邊他就覺著韓大這個名字不好聽,就改名為韓達。
此人鉆營得力,察言觀色的本事更是厲害…但手段狠毒。
趙二娘眉間冷漠,“何事?”
韓達近前,看了遠處的賈平安背影一眼,笑瞇瞇的道:“二娘為何不肯為璐王啟蒙?”
趙二娘冷冰冰的道:“我是殿下的人。”
韓達的眼底多了些陰郁,笑道:“太子殿下仁慈寬宏,對璐王很是關愛…二娘你卻太謹慎了。”
陛下和皇后都看重我,這才讓我給太子啟蒙。我一旦去給璐王啟蒙,帝后定然會關注璐王…
你在想屁吃!
趙二娘淡淡的道:“各位殿下的啟蒙都是陛下和皇后定下的,誰敢擅專?走了。”
她轉身離去。
身后,韓達的笑容漸漸消散。
“太子的身子可不好。”
他轉身回去。
李弘發燒了。
賈平安得知消息后再度進宮。
“如何?”
曾相林輕松的道:“殿下這些年每年都會發熱數次,特別是秋冬最愛發作,不過十日以內就能好。”
這個大外甥的身體…賈平安有些頭痛。
歷史上他得了肺結核,身邊那么多人,就他中招,由此看來這娃的身體抵抗力不強。
而每年發燒幾次這事兒就是明證。
前世賈平安自己每年也會發燒幾次,每一次都是扁桃腺發炎。
醫生說這是抵抗力弱。
但他從不吃藥,硬扛。
所以…這不是事啊!
醫生當年咋說的?
這是李弘寢宮的外面,王霞也在,她低聲道:“賈郡公,你不是外人…這幾年宮中一直有人說殿下的身子不好。”
娘的!
這不是毀人嗎?
太子的身子不好,那就換一個?
歷史上李弘之后就是李賢上位,但這娃也是個作死的,最后把自己作沒了。
曾相林瘦削的臉上多了些冷意,“那些人說當年太子出生后,身邊人都弄了面紗戴著,這多半是有些緣故的。后來更是每年都病倒數次…”
臥槽!
戴面紗不是我的建議嗎?
賈平安覺得自己作孽作大發了。
大外甥竟然得了個嬌嬌的名頭,外朝多半也知曉了吧,那些臣子們會如何想?
老李家一茬不如一茬。
帝后都在里面,看著醫官在診治。
“這孩子,從小就這樣。”
李治很是憂愁。
他自己從小也不怎么強壯,所以被輕視也是有緣故的。
李弘躺在床上,武媚伸手摸摸他的額頭,柔聲問道:“五郎哪里不舒服?”
李弘茫然道:“阿娘,我喉嚨疼,身上也疼,好暈。”
賈平安在外面聽到了這話,不禁笑了。
這不是扁桃腺發炎哥就把你的扁桃腺吃了。
王霞見他笑的愜意,不滿的道:“賈郡公這是高興?”
呵呵!
賈平安淡淡的道:“法子是有的。”
曾相林和王霞都心中苦笑。
若非是賈平安,換了別人他們就能當即呵斥。
“哎!”李治再度嘆息,“總得想個法子。”
武媚就見不慣他這般模樣,柳眉倒豎,“讓醫官們都來,集思廣益,總能尋到一個讓五郎不發病的法子,速去!”
賈平安回到家中,剛坐下,老紈绔郭昕就來了。
“見過先生。”
郭昕最喜歡的就是世界這門功課,每次來都帶著禮物,今日的是…
“先生…”郭昕挑眉,“聽聞陛下看重先生,才將賞賜了十名千嬌百媚的宮人,先生…腰子要保重喲!這不,弟子一聽到這個消息,馬上就去尋了些好東西,先生只管燉了服用,保證龍精虎猛,縱橫床笫無敵啊!”
啥東西說的這般邪乎?
賈平安接過,打開油紙包…幾條看著和香腸差不多的玩意兒,頂端竟然有不少倒刺。
我去!
賈平安抬頭問道:“這是何物?”
郭昕笑道:“這便是老虎的利器,弟子上次燉了一根吃了,兇猛如虎啊!”
“扯淡!”
賈平安隨手把油紙包丟在邊上,“上課。”
晚些結束了課程,郭昕走的時候擠眉弄眼的,“先生,一定要燉啊!千萬別弄了炒菜的手段來炒,上次弟子就弄過一次,嘖嘖!嚼不動。”
“拿著滾!”
賈平安沒好氣的道。
“先生慢用,慢用!”
老紈绔一溜煙就跑了出去。
“這是師妹?師妹去何處?”
兜兜一路奔跑,聞聲止步,詫異的看著他,“你是誰?”
老紈绔笑瞇瞇的道:“我乃先生的弟子,小師妹這是要去何處?”
“大兄在追我。”
兜兜緊張的回頭看了一眼。
“小師妹只管站在我的身后。”
兜兜一聽覺得是個好主意,就站在了他的身后。
隨即賈昱就跑了來,看這邊有陌生人,就轉向走了。
兜兜松了一口氣,走出來學著阿娘福身,“多謝了。”
“謝什么。”
兜兜從小就被賈平安養的很是可愛,烏溜溜的大眼睛,白嫩的肌膚,看著就像是畫。
郭昕老父親的心態發作,順手把玉佩解下來,“為兄既然見了小師妹,沒有見面禮可說不過去。”
兜兜自然不收。
書房里傳來了賈平安的聲音,“兜兜收了。”
原來阿耶一直在里面?
那么此人就和趙師兄一般…都是師兄,可這個師兄好老啊!
兜兜接過玉佩,福身,“多謝師兄。”
這女娃真是可耐啊!
郭昕滿心憐愛,“回頭師兄帶你去玩耍,長安城那些娃娃喜歡的地方師兄都知曉。”
兜兜一聽就動心了,但…
“要阿耶點頭。”
“小事。”
老紈绔笑瞇瞇的拱手告辭。
兜兜沖進了書房,“阿耶你看。”
她歡喜,但卻不是那等狂喜。
不錯不錯。
女孩要富養,不是說富貴之極的那種手法,而是要讓孩子知曉不能被外面的浮華給迷惑住了。
賈平安和她說著話,晚些兜兜眼睛發澀,賈平安趕緊抱在膝上。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來這里…”
歌聲輕柔,兜兜緩緩閉上眼睛。
賈平安就這么抱著她,腦子里什么都不想。
三花進來,見狀急忙放低聲音,“郎君,孫先生來了。”
藥王爺爺來了。
賈平安低聲道:“請了來。”
孫思邈進來時,就見賈平安正把兜兜放在書房的榻上,小心翼翼的模樣讓人發噱,隨后輕輕蓋上被子。
賈平安指指外面,和孫思邈出去。
門外站著鴻雁,賈平安吩咐道:“照看好兜兜。”
走遠些后,孫思邈笑道:“老夫在鄉間行醫,見過那些父母養孩子,從未見過你這般疼愛孩子的。”
“孩子小時候就要疼愛。”賈平安笑道:“長大就要板著臉教訓了。如此小時候就讓他們松緩些,也算是給個能回憶一生的美好童年吧。以后就算是遇到了艱難險阻,想到這個美好的童年,他們就會多了勇氣。”
孫思邈看著他,良久點頭,“這等是什么學識?”
“心理學。”
賈平安隨口道。
孫思邈好奇的問道:“新學中也有這等學問?”
“當然有。”
二人在院子里散步,展開了討論。
“…人不可糾結,若是糾結時日久了便會焦躁不安。”孫思邈見過不少這等人。
“可紅塵就是如此。”賈平安覺得老先生想的太過于理想化,“衣食無憂的會想著更進一步,吃不飽穿不暖的憂心忡忡,你讓他們如何不焦慮糾結?這一切皆起因于欲望。”
孫思邈點頭。
“欲望糾纏之下,人看著世間的目光就被蒙上了一層紗,朦朦朧朧的,整日在計算,整日在焦慮…”
孫思邈問道:“那你以為當如何?”
“停止腦子里的不停思考。”賈平安覺得這個法子不錯,“但很難,腦子里總是在想事,你讓他們停下來真的很難。”
“如此嗎?”孫思邈笑道,“老夫腦子里也在不停的想事,為何能不焦躁?”
孫爺爺你確定不是在考問我嗎?
賈平安說道:“孫先生你在思考的是醫術,是救死扶傷,而不是貪欲。而普通人整日想的是以前之事,為之憤怒懊惱;或是想著未來之事,各種推算,各種演化,最終大多推算出不好的結果,于是為之焦慮不安,徹夜難眠…這是貪欲在作祟。”
孫思邈突然大笑了起來。
他在大唐的知名度非常高,后世那等流量也沒法相比。從帝王到平頭百姓都知曉有一個近乎于神仙的孫思邈。他百余歲了依舊健步如飛,精神矍鑠;他醫術高超,心地善良,長期在民間為百姓診治…
老神仙來了賈家,還和郎君談笑風生…邊上伺候的兩個宮女一臉仰慕的看著老先生,恨不能上前要個簽名。
孫思邈的笑聲綿長,賈平安不禁暗贊著他的肺活量。
“貪欲作祟,說的好啊!”孫思邈贊道:“老夫五十歲之后才參悟了這個道理,由此知曉世間繁華不過是障眼法,只是過眼煙云的道理。沒想到你身處長安這等繁華之地,卻年紀輕輕的就知曉了這個道理,難得。小賈…”
“何事?”
孫思邈問道:“可愿跟隨老夫修道?”
老先生就是道人,一邊修道一邊行醫。
答應他!
答應他!
答應她!
這可是莫大的機緣啊!
兩個宮女激動萬分,握著小拳頭恨不能揮舞一番。
呵呵!
“我就是個俗人。”賈平安笑道:“這些道理知曉是一回事,做不做是一回事。我知曉欲望如煙云,也知曉貪欲如火,不遏則燎原。”
貪欲如火,不遏則燎原。
妙啊!
這年輕人屢出妙語,皆能讓人不禁深思感慨。這等資質難逢…
孫思邈盯著賈平安,恨不能他馬上點頭,隨即教授他修道之法和醫術。
得良才而教之,不亦樂乎。
“可我是個俗人。”賈平安覺得還是世俗更有趣,“每日家長里短,妻兒鬧騰…我更喜歡這樣的日子。”
孫思邈遺憾之極。
“這幾日來了不少人,堵著老夫的家門口不走,頭疼。”
賈平安給他出了個主意,“讓坊正帶著人驅趕就是了。您是陛下看重的人,名望比宰相還高,怕了誰?”
孫思邈畢竟是個好人,猶豫著,“不妥吧。”
“沒什么不妥,您想想以后的日子,自然就妥了。”
賈平安笑得就像是一只剛偷到雞蛋的黃鼠狼,又像是來給小白兔拜年的狼。
這等神醫留在長安,看似方便了皇室,可皇室也沒我和孫先生的交情,所以最大的便宜還是老賈家…以后家中有人病了,請孫先生出手,這比什么專家會診都靠譜。
晚些,一個侍女進去稟告了這番話。
幸好夫君沒答應…衛無雙脊背微冷,見蘇荷依舊無憂無慮的,不禁怒了,“夫君若是做了道人,你也不擔心?”
無雙好怪…蘇荷不解的道:“我擔心什么?夫君若是做了道人,我就帶著兜兜和三郎跟著去!”
是哈!
衛無雙覺得這真是個好主意。
到時候一家子修建個道觀一起修煉豈不美哉?
“當初我在感業寺時也沒覺著什么,再說了,你看看太史令不也是在朝中為官?”蘇荷拿起一塊肉干,一邊吃,一邊含含糊糊的道:“夫君在家修煉就是了,我也修煉。”
衛無雙看著她腮幫子不斷的動,不禁捂額道:“除去吃你還能記得什么?”
“哇!”
隔壁孩子的嚎哭傳來,乳娘說道:“三郎君尿了。”
蘇荷起身拍拍手,一溜煙就跑去了隔壁。
賈平安剛好進來,和衛無雙面面相覷。
還好,至少她還記得孩子。
三花進來,拿著個油紙包,“郎君,這東西放在何處?”
衛無雙見了說道:“打開看看。”
別啊!
賈平安剛想阻攔,可三花手快,已經打開了。
“這是什么東西?”
衛無雙很是好奇,“看著像是咱們家的香腸,可卻很干。這上面是什么?”
賈平安一把搶過來,包好油紙包,正色道:“這是別人送的老香腸,這東西不可亂吃,先尋個地方放著。”
夫君怎么神神秘秘的。
宮中,一群醫官在低聲商議。
“太子這病乃是…”
眾人在會診。
一般這等會診只會發生宮中的貴人身上。
李治和武媚處置完了政事,急匆匆的過來詢問。
“如何?可有法子?”
一群醫官面面相覷。
李治的心沉了下去。
一個醫官上前,“陛下,太子的病情說重不重,說輕也不輕,可卻能醫治…”
武媚冷冷的道:“你等的意思是尋不到法子根治?那還要你等何用?”
這態度太過分了…老李家就指著這些醫官治病救命,何必如此。
李治干咳一聲,想出言緩和一下氣氛,被武媚瞪了一眼。
你別說話!
這個悍婦,越發的…越發的不像話了!
李治氣得想打人。
武媚鳳目含煞,“既然說不輕不重,那為何不能醫治?我看你等是不盡心,更是不稱職!”
醫官們面紅耳赤,可最終卻默然。
他們不能讓太子的病斷根,只能被皇后狂噴。
“罰俸!”
武媚黑著臉。
這個悍婦要發飆了。
李治淡淡的道:“慢慢來吧。”
武媚看著他…
氣氛有些劍拔弩張啊!
王霞脫口而出,“陛下,皇后,賈郡公說他有辦法。”
安靜!
王霞說完發現周圍太安靜了,眾人都在盯著自己,包括帝后。
我…我說錯了嗎?
那些醫官盯著他,尚藥典御張麟上前一步,“敢問…賈郡公可是名醫?”
他這話在質疑王霞。
張麟本就是名醫,執掌尚藥局多年,深得李治的信任。
尚藥丞王厚東面色微紅,“事關太子的安危,豈可孟浪?”
那些醫官面色各異,但氣氛卻漸漸的有些不對了。
武媚和李治低聲說話。
“天下的名醫都在此了,賈平安…”李治當然不覺得王霞是在撒謊,她不敢。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賈平安先前說過這話。
“阿弟很誠實。”武媚心中在想著怎么踹死賈平安,“不過…好歹試試吧。想著五郎每年都要犯病數次,每次都提心吊膽,試試吧。”
那些醫官就差對王霞怒目而視了,李治見了也有些郁悶。
“斷然不能!”一個老醫官白須一大把,怒道:“天下名醫俱在此,那賈郡公若是能想出法子,我等…我等就辭官歸家!”
這就好比后世一個業余琢磨醫術的,不,是一個連醫術都沒怎么琢磨過的人,道聽途說些醫術后,就沖著一群三甲醫院的專家們齜牙。
老夫抽不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