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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9章 天譴

  九嵕山。

  九道山梁就像是龍身般的直升上去,從遠處看去,山頂就像是一張嘴,正在仰頭呼喊著什么。

  這是賈平安的觀感。

  周圍都是山丘溝壑,龐大的隊伍在山間若隱若現,一會兒隱入溝壑中,一會兒又到了頂端…更遠處能看到那些宮殿,賈平安在想若是有鬼魂的話,先帝和文德皇后每日在這里溜達倒也不錯。

  賈平安和李敬業在后面嘀咕,李勣突然回身招手。

  “這是魏征墓。”

  李勣指著一處墳塋感慨萬千:“當年魏征在時何等的意氣風發,后來觸怒了先帝,墓碑被拉倒,上面先帝親書的字皆被磨去…后來先帝后悔,又令人祭祀,把墓碑再度立了起來,可終究還是沒有寫字…”

  “是無字碑?”李敬業一頭霧水,“先帝果真是無趣,既然錯了,那為何不改?”

  賈平安看了一眼前方的九嵕山…這個鐵憨憨,在先帝的陵寢前說他錯了,但凡被人報上去,李治就算是看在李勣的份上不下狠手,但被趕到某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去蹲幾年卻是少不得的。

  “豎子住口!”

  李勣面色鐵青,回身看了一眼,還好,都是自家人。

  他指著李敬業,真心想就地毒打一頓,“先帝也是你能說的?這話被人聽了去就是大禍。”

  人死為大,你說李治沒問題,說先帝…

  李敬業嘀咕道:“先帝不是納諫如流嗎?”

  這娃…

  賈平安捂額。

  李勣嘆息。

  老夫的晚年啊!

  這才將開始就精彩紛呈。

  前方漸漸近了。

  這邊的地貌有個特點,那就是看著灰撲撲的,一股子蒼涼之意。難怪后世的信天游也是這種格調。

  遠遠看去,昭陵和附近有許多建筑。

  “以后老夫也會葬在此。”李勣愜意的道。

  李敬業抬頭,“阿翁,你葬在此…那我怎么辦?”

  家族就是要整整齊齊的在一起,哪怕是死后。

  “先帝有交代,葬于此的臣子子孫也能在此。”

  這個政策比較人性化,但想著要祭祀還得大老遠跑到九嵕山來,李敬業就有些想吐槽。

  “這里老遠了阿翁。”

  李勣冷冷的不說話。

  “阿翁,你葬在這里有何好處?”李敬業覺得祖父真的是太無趣了,“咱們一家人齊齊整整的在一起不好嗎?一起躺在地下,誰不落下。”

  李勣的眸色柔和了些,“癡兒。先帝到了地下自然也是帝王,那些被大唐掃滅的對頭也在地下等著他,廝殺再度而來…李靖等人早已到了,老夫怎能不去?”

  身后有人說道:“到了地底下,咱們依舊在先帝的麾下和那些人廝殺,不勝…不歸!”

  身后是宰相和重臣們。

  前方的李治也聽到了些,回身看了一眼。

  程知節狂笑道:“當年耶耶被王世充所部擒獲,自忖必死,便告訴王世充,等梟首之后,記得把老夫的頭顱送回家中歸葬…”

  眾人不禁大笑。

  笑聲中,李治減緩了馬速,突然說道:“程卿豪邁,諸卿可有詩以詠之?”

  賈六步啊!

  眾人齊齊看向賈平安。

  但這個題目卻不好寫。

  上官儀已經有了腹稿。

  他看了一眼賈平安,剛想開口…

  “斷頭今日意如何?”

  賈平安一開口就頗為驚悚。

  眾人默然。

  “創業艱難百戰多。”

  李治不禁微微頷首。

  大唐創業堪稱艱難,一路廝殺,立國后更是面臨著一個滿目瘡痍的國家,以及四周心懷歹意的勢力。

  “此去泉臺招舊部,旌旗十萬斬閻羅!”

  豪邁之氣頓時讓人不禁熱血奔涌。

  “好詩!”

  這首詩簡單之極,但也豪邁之極。

  上官儀輕嘆一聲,很是歡喜。

  身邊有官員見狀不禁贊道:“上官舍人胸懷寬闊啊!”

  上官儀此刻的職位是太子中舍人。

  胸懷寬闊?

  上官儀不禁笑了。

  老夫只是慶幸自己沒有把詩作吟誦出來,成功避過了被羞辱而歡喜啊!

  程知節笑道:“說得好,且等老夫去后便葬于此,依舊追隨先帝廝殺。旌旗十萬斬閻羅,好!”

  李治看了賈平安一眼,策馬去了前方。

  馬車車簾掀開,車里的武媚問道:“陛下,為何大聲叫好?”

  李治笑道:“賈平安作詩一首,引得眾人叫好。”

  他把那首詩念誦出來,武媚仔細琢磨。

  “豪邁不羈之氣撲面而來。”

  九嵕山到了。

  守陵的將領和官員來迎,后面烏壓壓的一群宮女內侍。

  華夏的傳統是視死如生,死后還得有伺候的人。甚至那些樓臺宮殿都是為先帝和文德皇后準備的,讓他們能和生前一樣,只不過是換了魂魄來游蕩。

  重臣們陪葬于此,以后君臣攜手依舊能大干一場。

  君臣先去洗漱更衣,隨后出來。

  軍隊已經就緒,高藏、泉蓋蘇文、金春秋父子等人在俘虜之前站著。

  昨日就有人來問賈平安,問他想不想在昭陵念誦露布,賈平安毫不猶豫的拒絕了。

  這種風頭就算了吧。

  開始祭祀。

  賈平安跟隨著行禮,看著那些老家伙們行動遲緩的模樣,心想這等折騰人的禮儀究竟為何?

  華夏祭祀由來已久,哀悼親人的手段多種多樣,譬如說弄個茅草屋在墓邊陪伴,和苦行僧般的熬幾年。

  或是長跪慟哭,哀傷欲絕。

  一句話,折騰活人來表達悲痛和孝順之心。

  李治上次來祭祀時,嚎哭了許久,這次卻還好…因為是獻俘報捷,自然不該哭。

  沒幾下,賈平安就覺著腰酸背痛,可再看看老家伙們,那動作依舊遲緩,可卻看不到為難之色。

  我去!

  這是用慢動作來減緩身體的反應?

  果然都是老狐貍啊!

  祭祀完畢,隨后就是獻俘。

  許敬宗上去了。

  他拿出露布大聲的念誦著。

  “黃帝興涿鹿之師,堯舜有阪泉之役…”

  大風吹過,香火驟然一盛,香火氣息撲面而來。

  “臣令大總管賈平安領軍二萬,一戰擊潰高麗大軍。大軍渡過鴨綠水…”

  賈平安覺得…有些奇妙。

  我的名字竟然出現在了獻俘的儀式里。

  他抬頭看了一眼…

  昭陵是以山為陵,整座山就是先帝和文德皇后的陵寢。

  九道山梁默然。

  山風吹拂,賈平安突然生出了一種身在歷史進程中的感覺來。

  這感覺格外的清晰,以至于賈平安在微微顫栗。

  “…賈平安領軍突襲,滅敵八萬…”

  “…大軍滅高麗,執其君王呈長安御前。”

  “…大軍一戰敗新倭聯軍十萬…”

  “大軍海戰大勝倭國…”

  賈平安不禁抬頭。

  這都是我帶來的影響啊!

  這個大唐…

  他看到了那些老家伙們臉上的自豪。

  這是理所當然的…但凡有異族敢于挑釁大唐,那便起大軍滅了他們!

  “…新羅國滅,執其國主于御前…”

  這里應當是修改過了,所謂御前,應當是指的是先帝這里。

  許敬宗念誦完畢,李治上前。

  他看著眼前的九嵕山,感慨萬千…

  當年先帝為了征伐遼東,耗費了無數心血,更是親征高麗…

  他輕聲道:“阿耶,高麗滅了,百濟沒了,新羅也滅了,你…可高興嗎?”

  他恍惚間看到了先帝站在自己的身前,一如既往。

  “兩度得大內書,不見奴表,耶耶忌欲恒死,少時間忽得奴手書,報娘子患,憂惶一時頓解…”

  ——我兩次收到了大內的文書,卻看不到你的書信,阿耶我擔心得要死。剛才得了你的手書,得知是太子妃病,阿耶的擔心害怕都消散了。

  “今日以后,但頭風發,信便即報耶耶。若少有患疾,即一一具報,今得遼東消息,錄狀送,憶奴欲死,不知何計使還具,耶耶,敕。”

  ——從今以后,但凡你的頭風病發作,就立即寫信告訴我。阿耶我若是生病,也會一一告訴你。今日得了遼東戰報,抄錄一份給你。

  ——阿耶想你想的要死,卻不知何時能回去。

  李治仰頭,眼睛不住的眨動著。

  武媚在側面看著他,心中也是百感交集。

  當年先帝的多個兒子中,最不被看好的便是李治。那些兄弟壓根就沒把他當回事,可李治卻一步步的走到了今日…

  李治微微低頭,眼神越發的堅定了。

  從昭陵回來后,賈平安在家挺尸半日。

  “阿耶!”

  兜兜在外面呼喚。

  賈平安沒搭理。

  太累了。

  渾身都在酸痛,賈平安連手指頭都不想動。

  咳咳!

  他咳嗽了幾下。

  腦子有些暈沉。

  賈平安昏昏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他覺得有人在摸自己的額頭。

  隨即就是若遠若近的聲音,好像男女都有。

  都別吵我…

  賈平安皺眉。

  宮中醫官飛也似的到了賈家。

  衛無雙和蘇荷都神色焦急。

  “夫君從昭陵歸來就沉睡,額頭有些發熱,叫也叫不醒。”

  醫官心中一凜。

  隨即就是診治。

  “如何?”

  衛無雙問道。

  醫官沉吟許久。

  “這個好像…可能是受了風寒。”

  好像…可能?

  蘇荷問道:“可能斷定?”

  醫官本想說能,但想到診斷錯誤的后果,頓時就怕了。

  他猶豫了一下,“要不…再請了幾位醫官來看看。”

  衛無雙的腳有些發軟,蘇荷卻吩咐道:“備馬車,我要進宮。”

  晚些,蘇荷坐著馬車到了宮門外,旋即被帶了進去。

  武媚精神奕奕的在處置政事。從昭陵回來后,皇帝對她的態度又更好了些。

  皇帝要的從不是什么小鳥依人,而是幫手。

  武媚對此很清楚,所以她一邊孜孜不倦的學習,一邊把這些學習的成果施展出來。

  “皇后,賈家的郡夫人來了。”

  賈平安受封零陵郡公,他的娘子受封郡夫人。

  武媚抬頭,“怎地…叫她進來。”

  賈家的人進宮也得提前打個招呼,此次為何急匆匆的?

  晚些蘇荷進來了。

  “皇后。”

  武媚抬頭,見她再無那靈動的氣息,面色凝重,就問道:“何事?”

  蘇荷說道:“夫君從昭陵歸來就躺下了,叫也叫不醒,宮中去了個醫官,說是…沒把握。”

  武媚心中一震,“來人。”

  邵鵬進來,武媚吩咐道:“讓尚藥局的醫官去看看。”

  尚藥局專門負責皇帝的醫療,堪稱是名醫薈萃。

  隨后數名醫官出宮。

  “賈平安病倒了。”

  吳奎得了消息,有些莫名的竊喜,但也有些悵然。

  李義府在笑,他常年面帶笑容,可此刻卻笑得格外的歡喜。

  國子監里。

  “那人竟然病倒不起了?”

  幾位山東士族的大儒看著神色平靜,可隨即就令人弄了酒菜來,說是天氣這般好,該慶賀一番。

  李勣得了消息后,先去告假,隨后就去了賈家。

  他醫術了得,一到賈家看到幾個醫官面色凝重,就問道:“可診斷出來了?”

  為首的醫官行禮,“賈郡公的病情…看似風寒,可他年輕,身子底子好,風寒也不會如此…他一直在暈沉,偶爾睜開眼睛,卻毫無反應。老夫以為…怕是也有些中邪的意思。”

  李勣皺眉,“可有手段?”

  醫官搖頭,“已經喂了一副藥了,可看著…”

  李勣進了房間,衛無雙和蘇荷起身。

  “見過英國公。”

  “無需多禮。”

  李勣走近看了賈平安一眼,面色有些蒼白,其它的看不出去。

  他診脈良久,又問了飲食等情況。

  “老夫這里弄些藥,吃一日,明日早上再來。”

  再看…

  衛無雙的眸色一亮,旋即黯淡。

  第二日早上,李勣又來了。

  來的還有李敬業和李元嬰等人。

  賈平安依舊是那個模樣。

  李勣深吸一口氣,“老夫進宮稟告帝后。”

  賈平安病倒了。

  負責皇帝的醫官都束手無策,醫術了得的英國公也無能為力。

  “去尋了好醫者來!”

  李治站在殿前,眸色陰郁。

  “朕的胸中還有萬丈宏圖,可才將開始,大將便病倒不起…”

  他猛地想到了霍去病。同樣是年輕有為,同樣是朝氣蓬勃,可卻英年早逝。

  “不會!”李治深吸一口氣,“尋良醫!”

  王忠良進來,“陛下,高陽公主鞭責醫者…說是欺世盜名…那人領了公主的賞金去了賈家,沒多久出來,說是無能為力,被公主抽的好慘。”

  高陽怕是要發狂了,李治冷冷的道:“知道了。”

  武媚沉著臉,令人不斷去賈家打探病情。

  “孫思邈在終南山,陛下數次派人去請他進長安城,可他卻說要在終南山中尋找幾味要緊的藥材,一直不肯回來。”

  邵鵬滿頭大汗的說道。

  武媚冷著臉,眼神冰冷,“派人去,告訴他,若是不來…”

  那雙鳳目中多了厲色,“若是不肯來,以后就不用來了。”

  邵鵬一個哆嗦,“是。”

  邵鵬一路打馬去了終南山。

  賈家。

  “阿耶怎么了?”

  賈昱和兜兜問道。

  床上的賈平安躺著沒反應。

  衛無雙說道:“無事。”

  蘇荷揉揉兩個孩子的頭頂,“無礙,去玩吧。”

  家中兩個半大孩子,外加兩個襁褓中的幼兒,床上還躺著一個當家人…

  衛無雙和蘇荷容顏憔悴。

  “無雙,連英國公都束手無策了。”

  蘇荷的淚水撲簌簌的往下滾落。

  衛無雙平靜的道:“懸賞…罷了,懸賞只會引來歹意,到時候魚目混珠,反而會害了夫君。”

  賈家一出手,少說十萬錢。所謂財帛動人心,那些人自然會蜂擁而來…來的不只是醫者,更多的是騙子。騙子出手醫治,只需想想就讓人膽寒。

  周山象來了。

  “武陽公如何了?”

  她進去看了一眼。

  依舊是那個賈平安,看著很是平靜的躺著。

  周山象嘆息一聲,“陛下已經派人去尋訪名醫了。皇后更是令邵鵬去了終南山…孫思邈就在終南山。”

  衛無雙和蘇荷歡喜不已。

  “孫先生可是大唐醫者第一人,醫術如神,若是他來了,夫君定然有救。”

  周山象苦笑,“孫先生從許久前就不肯入宦途,更是遠離了長安…此次陛下相召,他推脫要在終南山中尋找幾味藥材,不肯來。”

  衛無雙心中一冷。

  周山象再看了賈平安一眼,心中竟然微痛。

  連皇帝相召都不肯來,邵鵬去有何用?

  衛無雙皺眉,蘇荷卻說道:“我去!”

  家中需要人坐鎮,衛無雙最為合適。

  衛無雙看著她,“山上艱難,你…”

  蘇荷回身看著床上的賈平安,說道:“夫君不起,若是不好了,我便不想活了…如此,縱使山中如何辛苦,縱使有蛇蟲猛獸,我亦不懼!”

  隨即狄仁杰和杜賀都得了消息。

  “終南山中隱居的人不少,良莠不齊,多派幾個人。”狄仁杰也愁眉不展。

  杜賀點頭,“讓段出糧跟著去,他兇狠,若是遇到歹徒,殺了就是。徐小魚也去,陳冬也去。”

  隨即馬車備好,可蘇荷出來卻搖頭。

  “備馬!”

  馬車太慢了。

  她心急如焚,恨不能插翅飛到終南山去。

  賈家的夫人出動了,說是去終南山求孫思邈下山。

  李義府冷笑道:“孫思邈從前隋時就被召喚,可他卻多番拒絕,寧可在山中苦熬。先帝召見了他,令他留在長安為官,可孫思邈堅辭不受。陛下也令人去請他入長安,他也推辭不來…一介婦人,此去多半耽誤了賈平安的病情。”

  心腹見他歡喜,就笑道:“賈平安喜筑京觀,此次在遼東更是一把火燒死十萬人,十萬人吶!相公,這殺孽無邊了…這便是天譴!”

  李義府淡淡的道:“這是報應!”

  他木然看著外面,突然開口,“哈哈哈哈!”

  邵鵬一路進了終南山,尋到了孫思邈。

  “老夫忙碌不堪,醫術也只是平庸,不可不可!”

  孫思邈只是不肯。

  幾個弟子也在邊上出言反對,什么師父年邁,不可輕易出行。

  邵鵬多番勸說都沒用,就冷著臉道:“孫先生,帝后看重賈郡公,若是他有不測,雷霆之下…誰能幸免?”

  皇后已經怒了,若是孫思邈不去,回頭定然會出動沈丘等人動手。

  孫思邈微笑道:“老夫知曉了。”

  回頭老夫搬個家就是了…醫書隨身帶,藥鋤扛肩頭,想走就走。

  這人竟然軟硬不吃!

  邵鵬剛準備回返,就聽外面有女人問道:“孫先生可在此處?”

  感謝“迪吧啦爵士”,家族又壯大了,倍感欣慰。

一直到月底都是雙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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