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賈平安!”
城頭的新羅人面色惶然。
“是殺將!”
“他會筑京觀,讓我等的魂魄不得安寧…”
“他一把火就燒死了十萬大軍,咱們這里有多少人?怕是還不夠他燒的。”
“他來了,他來了…”
一個將領的手一松,長刀落在了地上。
呯的一聲。
這一聲不大,卻恍如雷霆敲打在眾人的心頭。
金春秋面色蒼白…此刻所有的謊言都不復存在,他的形象也完全崩塌。
“是武陽公!”
唐軍上下士氣大振。
賈平安近前,李福成和裴行儉上前行禮。
“不錯。”
了解了裴行儉干的事兒后,賈平安眼中的欣賞完全不加掩飾,“攻城為下,攻心為上。所謂不戰而屈人之兵,便是要從各個方面去向敵軍施壓,讓他們顧此失彼,讓他們心中惶然…守約,干得好!”
裴行儉問道:“武陽公,倭人呢?”
賈平安微微一笑,“老劉。”
劉仁軌上前,賈平安指著他,“介紹一下,這位便是一把火燒光了倭軍水軍的劉仁軌。”
“一…一把火?”
賈平安存心要讓劉仁軌出頭,說道:“倭軍水軍傾巢出動,近千艘戰船撲來,我軍百余艘戰船…此戰由劉仁軌指揮,他從容不迫,隨機應變,最后誘使敵軍深入,一把火…連海水都在燃燒。”
眾人看向劉仁軌的眼神都不對了。
這個小老頭看著不打眼,可竟然能指揮若定,莫非是武陽公為他出頭夸大了?
可這不可能。
謊報軍功是大罪。
冒領軍功更是罪不可赦。
李福成此刻腦海里只有一個念頭。
老夫錯了。
鄧貫等人和他相聚,見他神色恍惚,就問道:“副大總管這是怎么了?”
李福成把腸子都悔青了,“裴行儉跟著武陽公被栽培,處處立功。劉仁軌跟著武陽公更是一戰滅了倭軍…老夫當時跟著武陽公卻自矜身份,以至于這一路平庸之極…老夫悔了。”
那邊,賈平安吩咐道:“守約,動手吧。”
大戰到了這等時候已經接近了尾聲,賈平安知曉自己的功勞足夠了,所以此刻就在栽培新人。
誰要是敢說賈某人在結黨,回頭他就敢打破那人的腦袋。
劉仁軌出身貧寒,裴行儉卻是世家子弟,這兩個八竿子打不到一塊的人能結黨?
老劉的性子這般孤直,說他結黨,連皇帝都不信。
裴行儉看看城頭,說道:“投石機準備,鉆天猴準備,大軍緩緩前壓。”
這依舊是攻心,賈平安的眼中多了欣慰之色。
大軍列陣緩緩向前,腳步聲整齊劃一,懾人心魄。
大地在震動。
刀槍在陽光下閃爍著冷光,唐軍的將士們神色冷漠,對即將開始的殺伐充滿了期待。
城頭的高麗人的心隨著腳步聲噗通噗通的跳,隨后不由自主的開始加速。
一個將領高喊,“止步!”
大軍在弓箭射程外止步。
賈平安淡淡的道:“賈某最喜歡以德服人,傳話,降,還是不降。”
通譯們大喊,“武陽公問話,降,還是不降。”
城頭亂了。
“降,咱們降了。”
“不能降!你們這些逆賊,不得好死。”
不知誰先動的手,城頭兩幫高麗人竟然開始了自相殘殺。
“走。”
金春秋被人護著下了城頭,旋即往王宮去了。
唐軍就在城下看著,沒有趁火打劫的意思。
“一鼓可下,不過兄弟們辛苦了許久,讓他們看個熱鬧也好。”
賈平安輕松的像是來看戲的。
劉仁軌贊道:“武陽公指揮若定。”
賈平安斜睨著他,淡淡的道:“老劉越發的穩健了。”
武陽公這是對老夫不滿了?
劉仁軌從賈平安的眼神中看到了些端倪,好似不滿,又好似有些遺憾。
這是為何?
劉仁軌琢磨著…難道是因為老夫奉承了那句話?
劉仁軌孤直,但被官場毒打多年后,漸漸的也變成了一個官僚。后來他和宰相李敬玄之間有矛盾,隨后挖坑把李敬玄給埋了…
挖坑埋對手是常事,賈師傅就經常干這等事兒。但老李卻不走尋常路,把大局丟在一旁。為了弄掉李敬玄,不惜請李治派了李敬玄這個不知兵的宰相去統軍作戰,導致大敗。李敬玄倒霉了,但大唐卻也敗了…
賈平安不知曉這個小老頭是如何變成了這樣,想來利欲熏心是少不得的。
為官越高,就越貪婪。
這位可是個狠人啊!
賈平安猛地生出了悔意,覺著不該讓這個小老頭冒頭。
我魔怔了…
那只是一種可能,世間誰不是為了自己而蠅營狗茍?
不論是帝后還是重臣,還是蕓蕓眾生,誰不是如此?
賈平安恍然大悟。
我何必糾結這些,如今大局早已變了,以后和吐蕃對峙怕是輪不到老劉。如此,那等事兒自然消散無蹤。
賈平安心情好轉,見城頭已經差不多了,就說道:“準備進城。”
話音未落,城門大開,一群將領帶著大隊軍士出來了,隨即跪在側面,兵器丟了一地。
“金春秋何在?”
賈平安問道。
“國主…不,金春秋…他回王宮了。”
“搜索。”
賈平安下達了命令,隨即數千人沖進城中,開始肅清殘敵。
一個多時辰后,鄧貫出來,“武陽公,城中已然肅清。”
“進城。”
賈平安想見見那位在幾只雞蛋上跳舞的金春秋。
金春秋加上金法敏,父子二人和大唐周旋多年,最終成功的把大唐驅趕出了半島。
王宮大門敞開,那些披甲軍士神色肅然。
投降的將領說道:“這些便是金春秋的心腹,平日里錢糧最為優厚,甘愿效死。”
他自告奮勇的道:“這些人悍不畏死,若是廝殺,怕是會造成大軍傷亡。我愿為武陽公去說降他們。”
賈平安淡淡的道:“弄死!”
“弩箭!”
弩手上前。
“放!”
直射的弩箭讓盔甲成為了笑話,那些甲士成批的倒下。
“我愿降!”
有人在高喊。
賈平安紋絲不動,弩箭飛進去,喊聲戛然而止。
果然是武陽公…降將打個哆嗦,覺得自己選擇投降真是太睿智了。
一路進去,那些內侍和宮女都站在兩側,賈平安吩咐道:“收攏了,隨后等著朝中處置。”
“可有人知曉金春秋何在?”
一個內侍上前,“我知曉。”
“帶路。”
武陽公竟然用了我?
內侍狂喜,屁顛屁顛的在前方帶路,一邊走一邊介紹著宮中的情況。
晚些,眾人到了大殿前。
內侍說道:“武陽公,這便是上朝議事的地方,國主就在里面,不,是金春秋那個逆賊在里面。他倒行逆施,我等恨不能手刃了他…”
賈平安看著他,“如此,給他一把刀。”
一個軍士拔出了自己的橫刀遞過去。
我只是這么一說,武陽公您還真的…內侍腳軟,“武陽公,我…我…”
他若是進去,轉瞬就會被金春秋身邊的人剁成肉泥。
賈平安進了大殿,就見金春秋坐在上首,兩邊站著兩個身材高大的侍衛。
金春秋已經換上了大朝會才穿的袍服,整個人看著格外的精神。
兩個侍衛拔刀喝道:“滾出去!”
這是要辦喜酒呢?賈平安擺擺手,李敬業沖了上去。
陌刀閃動,兩個侍衛被攔腰斬斷。
這個憨憨,梟首不好嗎?非得要腰斬,血腥不說,還臭烘烘的。
賈平安走上前去,李敬業就站在他的身側。
金春秋淡淡的道:“從一開始你就對新羅不滿,我一直不知為何。今日相遇,武陽公可愿為我釋疑?”
這個沙雕…賈平安瞇眼看看他的身后,確定沒有刀斧手或是刺客,才說道:“新羅一直表現的忠心耿耿,女王還送上了贊頌大唐和陛下的繡品,你的謀劃不錯。可你什么都算到了,卻忘記了一件事…”
“何事?”金春秋神色急切。
賈平安負手在殿內轉著,欣賞殿內的構架。
“當年新羅與百濟聯手對抗高麗,成功之后,新羅卻反戈一擊…這是白眼狼!”
他回身看著金春秋,“連盟友都能背叛,大唐還能指望新羅忠誠?與虎謀皮罷了。”
金春秋恍然大悟,突然笑了起來。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當年種的因,如今結了果…哈哈哈哈!”
他笑的很是暢快。
裴行儉低聲道:“此人并無死意。”
當然,好死不如賴活著。
裴行儉繼續說道:“可招降,他必然會束手就擒。”
賈平安卻在繼續轉悠,這里看看,那里看看。
在大唐他若是這般在上朝時四處轉悠,御史彈劾就不說了,阿姐得了消息,怕是會把他的屁股踹成西瓜。
古代的建筑…果真是出色啊!
但賈平安卻不喜歡這等高大建筑,覺著除去彰顯威嚴之外,毛用沒有。
“哈哈哈哈!”
金春秋還在笑。
你這是在裝比…這個蠢貨還在等著我開口招降,如此順勢下臺階。
賈平安轉到了后面,金春秋覺得渾身汗毛倒立,仿佛看到賈平安獰笑著走到自己的身后,一刀斬殺了自己。
“我愿降!”
“你這是毛病。”賈平安在后面欣賞著木雕,“該降就降,還賣弄個什么矜持,若非我今日心情好,一刀就剁了你。”
金春秋被拉下來時,腳都軟了。
隨后父子相見,無語凝哽。
高麗遷徙的事兒如火如荼,每日都有高麗人成群結隊的跟著軍隊往大唐去,路上還能遇到大唐的移民。
“高麗可好?”
移民中有人喊道。
押送高麗人的將領笑道:“只管去。屋子,耕牛,糧食都是現成的,田地每人多發一倍,好日子在后頭呢!”
移民們心中歡喜,不禁催促著,“快些快些!”
帶路的軍士們不禁翻白眼。
這一路上移民們都在哼哼唧唧的,今日說累了,明日說天氣好熱,拖拖拉拉的,現在卻迫不及待了。
高侃已經回來了。
“殺了數萬人。”他坐下后愜意的道;“那些賤狗奴還想著什么重建高麗,推舉了一個所謂高藏的兒子,可高藏的兒子全在咱們的手中,那人哪來的?老夫一刀把那人剁了。”
李勣最近才得了些清閑,正在喝茶。
他坐在那里輕啜著茶水,斑白的鬢發微微閃動,眸色深邃。
“如今兩件事,把高麗人遷徙出去,照顧好大唐的移民,其它的…契丹如何?”
高侃冷笑道:“契丹人剛開始還蠢蠢欲動,等高麗被滅之后,不出窩了,還派人來勞軍,說是愿意助戰,老夫當即痛斥了來人。”
李勣幽幽的道:“這是個麻煩,武陽公說契丹以后會成為大麻煩…不過老夫老了,以后的事也管不著,就看著年輕人折騰。”
“小賈此次出擊…若是能橫掃了新羅和倭國,嘖嘖!”高侃羨慕了。
“看吧,功勞太大了也不好。”
古往今來,從古至今,功勞太大的都沒啥好處。
李靖近乎于隱居,李勣轉為文官,此次戰事重大,這才領軍出征…
“此事…”高侃皺眉道:“太過年輕了,若是四五十歲倒是無妨。”
“捷報!”
外面傳來了歡喜的喊聲。
李勣含笑道:“是小賈的捷報,進來!”
一個軍士進來,大聲道:“武陽公報捷,新羅滅亡,倭軍大敗。”
李勣接過捷報仔細看著。
高侃心癢癢,湊在邊上一起看。
“武陽公竟然讓劉仁軌來指揮…”高侃摸摸胡須,“好個狡猾的小子,咦!滅新羅竟然是裴行儉來指揮…”
李勣抬頭,眼中多了喜色。
高侃嘆道:“這個小賈啊!太聰明了,不但挖出了兩個人才,更是讓自己無事一身輕。老夫老了。”
李勣心中一松,只覺得眼前大放光明。
他一直在擔心賈平安鋒芒過甚而不知收斂,可看了捷報后,這些擔心都變成了多余。
“老夫老了。”李勣微笑道:“敬業還年輕,做事不穩靠。老夫一直擔心自己去了之后他會壞事,可現在多了個小賈,以后老夫還擔心什么?哈哈哈哈!”
李勣起身走了出去,吩咐道:“倭軍大敗而回,新羅覆滅,把這個消息傳遍全軍,傳遍高麗!”
“新羅滅了!”
消息不脛而走,唐軍將士歡聲雷動。
高麗人心中的那點躁動也消停了。
長安。
初夏的氣候不算熱,很是愜意。
賈家。
衛無雙已經進了產房。
蘇荷的肚子也不小了,在外面等候。
鴻雁說道:“二夫人,陳醫官就在前面候著,兩個產婆也是上次接生大郎君和小娘子的熟人,定然穩妥。”
蘇荷嘆息道:“夫君不在我就有些心慌慌的…”
“阿娘!”
賈昱和兜兜一前一后跑了來。
二人臉蛋紅彤彤的,近前后賈昱仰頭問道:“二娘,阿娘快生了嗎?”
產房里的衛無雙噗嗤一聲就笑了,說道:“還早。”
賈昱走到產房邊,喊道:“阿娘你快些生,生個阿弟我就帶著他玩耍,生個阿妹…生個阿妹…”
他看了身邊的果果一眼,果果大眼睛骨碌碌轉動,“大兄你怎么不說了?”
我擔心阿娘生個阿妹如你這般的頑劣。
賈昱咬牙道:“生個阿妹我便護著她。”
衛無雙輕輕的嘆息著,只覺得人生至此再無遺憾。
沒多久,衛無雙就發動了。
蘇荷在外面站久了也熬不住,鴻雁勸她坐下,隨后就是等待。
三花進來了,“二夫人,宮中皇后派了人來。”
來人是邵鵬。
他是內侍,自然沒有那等忌諱,徑直進了后院。
“皇后擔心家中無人主持,令咱來坐鎮,差了什么只管說。”
蘇荷起身道謝。
“謝什么…”邵鵬見兩個孩子在一起嘀咕,眼中多了些溫柔,“阿福呢?”
“嚶嚶嚶!”
邵鵬回身抬頭,樹上的阿福懶洋洋的動了動。
他再回頭,就見一只老龜鬼鬼祟祟的貼著墻根爬。
賈昱和兜兜來見禮,邵鵬笑瞇瞇的道:“太子念著你們,說讓你等晚些進宮去玩耍。”
“不去!”
兜兜堅定的道:“宮中有壞人,我不去!”
她雙手叉腰,看著格外的傲嬌。
邵鵬不禁笑了,“上次那個王小娘子已經被太子厭棄了,不許她再去太子宮中,兜兜只管去,再沒人敢和你鬧騰了。”
“嗯…”兜兜覺得這事兒還是有些小兇險,“除非…除非阿耶回來了。”
邵鵬不禁笑了,“武陽公在遼東征戰,一時間怕是來不了。”
衛無雙喘息著,產婆是熟人,也很是隨意的道:“夫人只管蓄力,且等我看看,若是妥當了再用力。”
這個女人上次生賈昱時就一直憋著,兩個產婆對此也頗為欽佩。
衛無雙不時看一眼房門。
這一次沒有夫君在,她總覺得心中空蕩蕩的。
夫君上次寫信,說是高麗已經滅了,剩下的征戰很簡單…
他說過要盡力趕回來,可衛無雙知曉不可能。
從遼東那邊到長安,就算是用驛站的快馬不停歇的跑也得許久,哪里來得及?
但這份情卻讓衛無雙心滿意足了。
“二夫人,郎君的信。”
衛無雙動了一下,雙眸看著房門。
“我看看。”
蘇荷的聲音,“無雙,夫君寫信給你啦…”
她走到房門邊念著。
“無雙吾妻…”
“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十月懷胎萬般辛苦,生產更是兇險,為夫卻不能陪在你的身側,萬分內疚…”
劇痛襲來,衛無雙輕輕的呻吟著。
“…若是兒子,定當孝順,若是女兒,定然如兜兜般的可愛…”
蘇荷的聲音低了些,“無雙,無論男女,這都是你與我的孩子…”
產婆起身,“要開始了。”
她看了一眼,發現衛無雙目光炯炯,竟然多了一抹溫柔。
“哇!”
產房里傳來了啼哭聲,邵鵬問道:“是男是女?”
產婆大聲的道:“是個小子!”
明天開始雙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