弩箭在敵軍中間制造了巨大的殺傷,接著便是弓箭上陣,不過弓箭就是快男…至少在賈平安的眼中便是如此,一輪過。
“兄長,我去了!”
李敬業在接敵之前就興奮的臉上潮紅,比去甩屁股還興奮。
世間能讓男兒興奮的,一是殺人,二是女人。殺人能激發暴戾,腎上腺素狂噴;女人能讓男人從暴戾中漸漸平息下來。有人說暴戾是男兒的武器,但實際上只是一種本能,在關鍵時刻讓你做出反應的本能。
“呯!”
李敬業兇猛的沖了上去,李勣在中軍一眼就看到了那異常寬厚的身板在沖殺,但他什么都做不了,甚至還得把腦海里的念頭驅散。
前方,敵軍的步卒上來了,長槍陣列發威,一次次捅刺,讓那些高麗人飲恨在陣前。可敵軍人數太多,不多時,高麗人就在一處形成了突破。
剛突入陣列的高麗人欣喜若狂,旋即一個寬厚的身影出現在前方,獰笑著一刀把他攔腰斬斷。上半身落下,臉上全是驚訝,渾然不知自己為何跌落塵埃。
“啊!”
一把陌刀沖進了突破口中,左右橫掃,殘肢斷臂飛舞,鮮血噴射。
“耶耶李敬業!”
吼聲如雷,讓敵軍為之震懾。
李勣看到了這一幕,身邊的將領們也是如此。契苾何力贊道:“果然是熊羆,不,是人熊。這等雄壯之士在兩軍陣前堪稱是所向無敵…”
熊羆也就罷了,好歹有些意思,可人熊是何意?李勣看了契苾何力一眼,覺得這個老貨是在給大伙兒放松精神。
這一戰會很慢,需要他打起精神去尋找敵軍的破綻,一擊致命。
賈平安也在尋找敵軍的破綻,十余萬敵軍,不論破綻大小,只需用人海去淹沒,什么破綻都會成為鐵榔頭,捶的你毫無反抗之力。
此刻敵軍的步卒就像是波浪,一浪一浪的拍擊而來。而唐軍的長槍陣堅固異常,一次次的把敵軍驅趕出去,每一次陣前都會留下一堆尸骸,以及一汪血海。
踩著這樣的血海,唐軍在慢慢的往前,嘗試反擊。但高麗人悍勇,隨即反撲。慘叫聲不絕于耳。
“都單這是要與老夫比耐心嗎?”
李勣淡淡的道:“我軍的步卒陣列天下無雙,只需固守,就能讓他無可奈何。等他的進攻無力時,便是我軍反擊之機。”
都單面無表情的看著交戰的雙方,此刻他的腦海里浮現了無數種可能,以及這些可能的應對方式,但無一例外都在唐軍的步卒陣前撞了個頭破血流。
“傉薩,換一波吧。”身邊的將領提醒道。剛不可久,這個道理誰都知道。眼下大軍撲擊已經半個時辰了,明顯的露出了疲態。若是置之不理,晚些有崩潰的危險。這也是進攻和防御都不可持久的緣故,必須見縫插針的換人。但和陣列整齊、換陣熟練的唐軍相比,高麗人很麻煩。
若是倉促撤退,那么唐軍有順勢掩殺而來的危險,到時候大軍崩潰,誰來都不管用。
“我知曉。”
都單木然道。他知曉這個時候的危險,脫離就要脫離的果斷,后續的增援要及時趕到。若是唐軍反撲,他們要能壓下去。
“讓他們退下來。”
都單簡單的吩咐道。
“傉薩!”
周圍的將領驚訝的看著他。
“該掩護,若是不掩護,唐軍悍勇,馬軍正在后面虎視眈眈,到時候一個沖擊,我軍就有崩潰的危險。”
“撤。”都單舉手,身后一隊身材高大的軍士上前。
這隊軍士身披甲衣,手中拿著鋒銳的長刀,面甲放下,周圍一陣倒吸涼氣的聲音。
“這是老夫在北夫余城練就的精兵,三千人,卻能敵三萬人。”
撤退的信號發出,李勣淡淡的道:“試探一把,全軍上前。”
高麗人在快速撤退,后續的唐軍弩手奮力射出一波波弩箭,讓他們死傷慘重。而更要命的是唐軍尾隨追擊,如跗骨之蛆,不肯放過他們。
“閃開!”
三千軍士上前,手中持刀,盯著了撲過來的唐軍。
雙方不斷靠近,眼中再無其他。
“陌刀手!”
后面的唐軍陣中傳來了厲喝,前方的唐軍怒了,覺得這是沒把自己當做是精銳的意思。奇恥大辱啊!若是傳回去,他們還怎么做人?可軍令如山,誰敢違抗?只能悻悻的往后退去。
一隊隊陌刀手上來了,他們渾身披甲,連頭上都帶著面甲,只余一雙眼睛露在外面,看著恍如厲鬼。
高麗人在翹首以盼,若是高麗勝,隨即他們就能順勢突擊,一舉解決掉唐軍。
都單在等待著好消息。
為了操練這些悍卒他耗費了巨大的心力。精心挑選是一回事,下狠手操練才是王道。為了操練這些悍卒,他甚至給這些人尋找了一個個不同的對手,比如說契丹人。高麗人上次攻擊契丹人失敗,那是因為都單沒有上陣,他發誓若是自己的這支悍卒上去,那些契丹人將會成為塵埃。可他肩負著重任,不敢擅離職守。
這支軍隊四處殺戮,不斷有人死去,隨即有人替補,接著殺戮…他們就這樣用殺戮來磨礪自己,最終成為了精銳中的精銳。
“傉薩,聽聞你在北夫余城苦練精兵,就是這一支嗎?”
都單點頭,“若說之前的殺戮只是磨礪,那么這把長刀今日就該開刃了。用世間的最強軍來開刃,何其榮幸?”
“傉薩,這支軍隊可有名字?”
都單淡淡的道:“人熊!”
“殺!”
雙方接觸了。
“那個缺心眼的蠢貨!”
賈平安很是愜意,絲毫不擔心陌刀隊的輸贏。陌刀從出世以來遭遇無數強敵,不管是誰,哪怕是大食人,也得在陣前飲恨。高麗人太過自信了,不過這也是機會…
顯然李勣也想到了這一點,馬軍在悄然向前。
“殺!”
陌刀揮舞,刀光閃過,那些高麗人的肢體飛舞的到處都是。什么精銳,在陌刀面前都變成了笑話。
陌刀在這個時候就相當于重型坦克,一往無前。
一個高麗人被斬斷了左臂,卻猛地撲了上來,用腦袋奮力的撞擊著對方。接著拔出了短刀用力捅刺。陌刀手一拳把他打了個踉蹌,接著猛地沖上去,就用身軀把對方撲倒在地。一只只腳從他的身上踩過去,什么重甲,頓時成為笑談。
“殺!”
但人熊畢竟是精銳中的精銳,他們拼命的沖擊著唐軍的陌刀隊,幾處甚至有陌刀手被斬殺,引發了一陣歡呼。可隨即唐軍后續的增援讓他們的歡喜變成了憤怒。
“沖殺進去!”
領軍的高麗將領知曉進攻失敗的后果…大軍士氣受挫。
關鍵是他出發前已經許下諾言,不勝不收兵。想到這里,他抬頭咆哮,“跟我來!”
一支箭矢飛來,敵將單手拍開,用自己那鋒銳的寶刀奮力斬殺了一個陌刀手,但隨即就被李敬業盯上了。
“我來!”
但凡是勇士都會感到寂寞,尋到好對手就是他們的心愿。李敬業就是如此,此刻他激動的想咆哮。
“吼!”
陌刀對長刀,只是兩刀,敵將就倒在了血泊之中。李敬業愕然,“就這?你特娘的牛皮哄哄的…就這?”
這個小畜生!
李勣見全軍都在為了孫兒歡呼,不禁暗自叫罵。他擔心孫兒會成為敵軍的目標,到時候單拳難敵四手,他難道還能飛過去救人?
李敬業的前方被清掃的空空蕩蕩的,他抬頭愕然的道:“人呢?”
太兇殘了。
這一場短促的交戰,以雙方壓箱底的武器,人熊對陌刀手的交戰為終結,高麗人慘敗。
高麗人的進攻再度來了。
賈平安的賈字旗搖晃了幾下,李敬業心不甘情不愿的退了回去。
陌刀手需要歇息,等待下一次的突擊。
“敗了。”
有將領喃喃自語,神色沮喪。
所謂的人熊不堪一擊,唐軍的陌刀證明了自己才是無敵的存在。這個發現讓高麗人軍心渙散,若非己方人數夠多,此刻就要崩潰了。
“無需驚惶。”都單微笑道:“這只是沙場一隅罷了,三千人的勝敗不足為奇,高麗需要的是十余萬人的勝利,是大勝!”
眾人心思各異,剛開戰時的心氣在漸漸消散。
但都單的鎮定還是給他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在他們看不到的地方,都單的右手扣住了甲衣,劇痛傳來。他必須要用巨劇痛來讓自己保持冷靜。
人熊殘余的人回來了,看著魂不附體。他們一直戰無不勝,自覺就是天下無敵的雄師。可今日一戰把他們的優越感全給打沒了。就像是多年后的安史之亂,幽州鐵騎橫掃大唐,空虛的中原就像是一個赤果果的女人,等待著安祿山的蹂躪,他覺得改朝換代就在眼前…關鍵時刻,安西兵團組成的援軍及時從西域回歸,李嗣業帶著陌刀手們給了叛軍重重一擊。
當嗣業者,人馬俱碎!
都單的驕傲在這支陌刀隊之前被擊得粉碎,但他必須要保持鎮定,要表現出胸有成竹的模樣。
“先歇息。”
這一戰一直延續到了兩個時辰之后,兩軍都在用意志力在堅持著。
右翼突然崩了,一點征兆都沒有。那些將領們用驚惶的目光看著都單,都在等他的決斷。在這兩個時辰的交戰中,雙方不斷變換人馬,可即便是如此,高麗人也頂不住了。
都單知曉現在必須要穩住,不,是要強硬。他冷冷的道:“斬殺領軍將領。”
“不可退!”
領軍將領在陣前被一刀剁了,接替他的將領雙目赤紅,呼喊道:“跟我來!”
這里他喊的是跟我來,而不是給我上。誰說高麗人沒有勇氣?他們的悍勇在此時顯露無疑。
將領中了一刀,當即撲倒,可他隨即爬了起來,一刀把當前的長槍手斬殺,隨即悍勇的沖了進去。
雙方陷入了膠著之中,前方的陣列犬牙交錯,一旦誰支持不住,陣列頃刻間就會崩潰。這便是大軍作戰的特點,看似規模宏大,可一旦崩潰,敗得也很規模宏大。
“大總管!”
契苾何力拔刀,目光炯炯的道:“老夫去壓下敵軍的士氣!”
在他的身后,兩百騎已經蓄勢待發了。這些騎兵都披甲,一旦上馬沖陣便是無堅不摧。
“不著急。”
李勣的雙眸平靜,他在觀察戰局,敏銳的尋找戰機。
這是比耐心,都單,你可有?
他的目光穿過陣前,找到了高麗軍中的大旗。
大旗下,都單面色沉凝,“全部壓上去,不要留…”
大戰不留預備隊,這是開玩笑!
但都單發現了高麗軍的危機。在唐軍堅韌的防御之下,他們的士氣看似高漲到了一個點,可盛極而衰,月滿則虧。先前的突然崩潰就是源于此。而唐軍的預備隊卻依舊在養精蓄銳,他們的馬軍一直沒動,這才是李勣的殺手锏。
在唐軍的作戰序列中,馬軍是最為特殊的存在。當步卒失敗時,馬軍和跳蕩將會擔任擊退敵軍的重任。當戰機來臨時,馬軍將會執行致命一擊的重任。這樣的馬軍…在這兩個時辰里一直未動,哪怕雙方殺紅了眼睛,哪怕雙方的陣列犬牙交錯,眼看著就能形成突破,可李勣依舊未曾動用馬軍。
那個老辣的老東西啊!他竟然如此篤定,不,他是堅信自己一方步卒的韌性。
都單知曉此刻再無退路,一旦撤退,唐軍就會如同狼群般的蜂擁而至,把潰逃的這一路變成死亡之路。
大莫離支!
他抬頭看著天空。
天空陰霾,可突然出現了一抹陽光,刺開了烏云。
這是吉兆!
都單從不信這些,以往麾下說什么吉兆兇兆,或是出征前要去祭祀一番神靈,都被他斥之為無稽之談。可此刻他卻虔誠的沖著那一縷陽光祈禱…
“此戰必勝!”
李勣也看到了這一抹陽光,陽光迅速擴大,從唐軍的背后照射過來…高麗人危險了。
李勣知曉這是決戰的機會來臨。
他在長安蹲了許久,從先帝駕崩開始,他就身處漩渦之中。山東士族要拿他來擋槍,皇帝要拿他來維持局面,這同樣是擋槍。他也想過把這一切丟棄,隨即歸隱田園。可田園早已荒蕪,回去做什么?回去山東士族將會視他為叛徒,隨后想方設法的收拾他。皇帝會視他為逃兵,從此李家的子孫不得重用…
士族無情!
帝王無情!
在他們的眼中唯有那至高無上的權利才是自己追求的東西,誰敢阻礙,那就是他們的生死大敵。
于是他一直在長安穩住了三省之中最重要的執行部門,尚書省。穩住了尚書省,他便是帝王的最大功臣。
但他終究更喜歡的是征戰沙場。可他的功勞太大了,若是征戰沙場再立下殊勛怎么辦?他已經封無可封,難道要一門雙公嗎?
李勣微微一笑。
他可以學李靖,從此深居簡出,韜光養晦,避開帝王的忌憚。可…老夫是李勣啊!那個驕傲的李勣。
賈平安也在看著李勣這邊。
這位英國公少年成名,隨即就一發不可收拾,輔佐了三代帝王。如今皇帝依舊對他信重有加,可廉頗老矣,尚能飯否?此刻便是戰機,若是錯過了,都單會毫不猶豫的選擇兌子,把自己最精銳的麾下投入戰場,制造均勢,隨即尋機撤離戰場。
這便是將領的作用。
左翼,敵軍出現了混亂。
李勣拔出橫刀,目光驟然凌厲,就像是一頭猛虎盯住了獵物,更像是一只鷹隼發現了敵人…
“馬軍!”
身后的馬軍上馬。因為披甲的緣故,在非作戰時他們必須要讓戰馬得到休息。
五百精銳馬軍,這便是李勣準備投入的戰略力量。
“敵軍露出了頹勢,這便是我軍戰而勝之的好機會。可想凱旋長安?”
李勣怒吼。
“想!”
“可能陷陣?”李勣喝問。
“有我無敵!”將士們在怒吼,聲音中帶著巨大的自信。
李勣舉起橫刀,刀指前方。
“出擊!”
前方閃開了一條道,馬軍出擊了。
那些敵軍惶然抬頭,見到那些渾身披甲的騎兵正在加速,頓時就懵了。唐軍的戰法天下聞名,馬軍的沖擊力也天下聞名,可知道是一回事,阻攔又是另一回事!
賈平安已經沖上去了,領先一步沖進了敵軍陣中。
“都單!”
“都單,我們敗了,敗了呀!”
將領們面色惶然,都在看著身后,都想第一個逃跑。所有人都有一種預感,這次唐軍的追殺將會一直延續下去,直至他們被剿滅干凈。
“穩住!”
都單干咳一聲,說道:“告訴他們,高麗不會輸,我們重新來過…我們重新來過。”
“都單!”
有人直呼其名,“你瘋了嗎?”
“我沒瘋!”
都單目光銳利的盯住了說話的將領,一刀就把他斬落馬下。隨后舉刀呼喊道:“跟我來,都跟我來。讓我們去擊敗唐軍…不可后退!不能后退!”
兵敗如山倒,一旦后退就是崩潰的結局,再無人能挽回敗勢。
“跟我來!”
都單一人沖向了前方,他的眼中只有李勣,若是能一刀斬殺了李勣,那么就算是敗了,他也值得。
賈平安沖殺在前,李敬業搶了一匹馬緊緊地跟在后面,喊道:“兄長,等等我!”
“是都單!”
賈平安看到了都單,他徑直沖殺過去。
“賈平安!”
都單最恨的人之中,賈平安至少能排在前三名。若非那一夜的突襲,他覺得自己不會敗!就在昨夜,因為帳篷被燒掉了不少,許多將士甚至都只能露宿,士氣大減。而陰影一直都在。他本想利用此次攻擊來提振士氣,可終究還是敗了!
“殺!”
都單就像是個孤獨的旅者,一人向唐軍發動了進攻。
無數高麗人在潰逃,都單的的進攻顯得格外的悲壯、無力!
他的悲壯和無力在賈平安的眼中卻是上好的軍功。二人撞上了,賈平安輕松的避開都單的攻擊,旋即一刀…
噗通!
都單落馬。
他雙目無神的看著天空,想到了自己的小兒子…
徐小魚喜歡的下馬,走到了都單的身前,揮刀…
“我的兒…”
人頭被交給了賈平安,他高舉人頭狂呼。
“萬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