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隋煬帝征伐遼東時,麾下曾逼迫遼東守軍投降,可這事兒說來也挺讓人無語,竟然必須先稟告楊廣,等楊廣同意了,這才能受降。結果使者到來后,城中的守軍早已恢復了元氣,又繼續打。
遼東城在先帝攻打時被一把火給焚燒了大半,隨后再度重建,尤甚從前。
“若是當初下了遼東城,后續的安市城也難保,煬帝果然昏聵!”
大唐著名的‘才子’,隨軍管記元萬頃的聲音有些不屑。
周圍的將領大多粗通文墨,不解其意,就謙遜詢問。
元萬頃越發的得意了,侃侃而談。
“當初攻打遼東城,守軍疲憊欲死,于是請降,可煬帝有規矩在,受降必須得先稟告他…”
“果然是昏聵!”
“昏君啊!”
賈平安的眼皮子蹦了一下。
后世所謂的鍵盤俠大概就是如此,對指點國事頗為熱衷,可卻沒指對方向。
賈平安微微搖頭。
元萬頃見了心中暗喜,這一路他就想試試賈平安的水平,可一直沒照面。他拱手,朗聲道:“還請賈總管指教。”
這個蠢貨,果真是個棒槌。
賈平安在思索戰局,沒搭理他。
可元萬頃這個狂士卻越發的得意了,正色道:“下官學問淺薄,可武陽侯在前,若是不請教…吾愧對先人。”
連先人都搬出來了,賈平安仿佛看到了元氏祖宗的棺材板在不停的蹦跶。
“許多時候,戰局是為政治服務。煬帝雖然也算是昏聵,但也不至于干出這等蠢事來。此事要緊的是必須由帝王來受降…知曉何意否?”
這個棒槌,整個大唐能正視隋煬帝的沒幾個臣子,目的很簡單,就是愚民。
賈平安斜睨著他,“煬帝彼時被那些世家挑釁,威望不足,他必須通過此等手段來讓自己在軍中的威望能碾壓那些世家…”
元萬頃愕然。
眾將不禁恍然大悟。
“許多時候,政治上的糊涂戰,卻是極為明智之舉。而許多時候,沙場上的大勝卻在政治上大錯特錯。”
不明白這個道理,還做什么大將?
賈平安策馬往前。
“原來如此?”
“難怪煬帝連續征伐高麗,屢敗屢戰,這不但是為了面子,怕是當時已經岌岌可危了。”
政治戰打的就是一股子氣,煬帝把大隋軍民視若無物,最終身死國滅。但要說大隋敗給了高麗,不好意思,那些世家門閥不服。
——沒有我們的協助,高麗也想擊敗大隋?
“多謝武陽侯指點!”
這可是關于全局眼光的知識,一點萬通。
元萬頃看著賈平安的背影,和身邊的一個文官說道:“錢長史,賈總管此人身負新學這我知曉,可新學里難道還有關于前隋的得失?這我是萬萬不信的。”
前隋距離大唐太近了些,新學沒辦法去總結。
嘴角長了個水泡的錢宏說話很是細聲細氣,唯恐牽扯到嘴角的水泡。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錢宏覺得元萬頃把賈師傅想的簡單了些,“你可知武陽侯詩才無雙?就算是文章不怎么顯山露水,可有數的幾次出來依舊讓人震撼。對了,武陽侯還弄了個三字經,你可知曉?”
他覺得元萬頃應當知曉。
“三字經?”
元萬頃愕然,“是武陽侯作的?你快快念來。”
“沒空!”
別小看行軍長史,關鍵時刻要執掌軍法,這一拉著臉,肅殺的氣息就出來了。
可元萬頃不怕這個,罵道:
“娘的!回頭請你飲酒!”
錢宏這才咧嘴一笑,隨后嘴角的水泡被扯動,痛徹心扉。
“哎喲喲…這三字經吧,人之初,性本善…”
元萬頃漸漸聽入了神。
良久,錢宏背誦完畢。
“如何?”
元萬頃贊道:“要緊的是別出一格,妙!”
新城就在貴端水靠近大唐的另一側,作為在西面的堅城,為高麗人堅守遼東防線的重要據點。
到了距離新城兩里的地方時,全軍在河對岸停住。
新城長一千余米,寬九百米,看著不算小。
高爾山險峻,若是強行攻打…
賈平安站在下面,遠遠看著山上的新城。
“賈總管,有敵軍發現了咱們。”
“不必理會。”
山上有瞭望哨發現了唐軍,隨即一陣騷動。
“兄長,讓我帶人去廝殺一番!”
李敬業興奮了,拎著橫刀,恨不能一下撲過貴端水。
——新城在貴端水的西邊,也就是說,新城此刻就在大軍的對面。
“賈總管,大總管令我軍來此,是為了盯著附近的敵軍…賈總管,賈總管…”
賈平安帶著一隊騎兵沖到了貴端水的邊上,仔細看著山勢。
“高傉薩,唐軍來了。”
高成建正在巡視,聞言喝問道:“在何處?”
軍士指著對岸,“唐軍已經過了貴端水,就在對岸。”
周圍一陣騷動。
“慌什么?”
高成建淡淡的道:“多少人馬?”
“萬余人的模樣。”
萬余人…
高成建嗤笑一聲,:“這是來自取其辱的嗎?”
他走到了城墻邊,拍打著城頭笑道:“新城堅固,唐軍就算是能攻打,老夫只需盯著兩條小徑,誰能上來?城中糧草堆積如山,安心!”
新城的優勢就是險峻,只需糧草充足,就不懼攻打。
賈平安那邊隨即扎營。
兩邊隔河相望。
下午,營地里炊煙渺渺。
賈平安召集眾將議事。
大帳站著十余人,有人喊道:“賈總管來了。”
賈平安進來坐下,目光平靜的看著眾人,“大總管領軍攻打遼東城和安市,蘇總管領軍打中路,咱們領軍…做看門狗。”
下面的將領們騷動了一下,錢宏喝道:“不得交頭接耳。”
軍法官的威懾力就是強大。
賈平安微微一笑,“你等可愿做看門狗?”
毋庸置疑,這時候的大唐集結了一批悍勇之士,他們把戰爭視為攫取功勛的途徑,不畏死。
“不愿意!”
眾人氣勢洶洶的。
“可如何攻打?剛才下官看過了地形,兩條小徑,咱們唯一的辦法就是強攻,可強攻山上的城池…”
“要不…”
提及攻打新城,眾人就蔫了。
賈平安冷笑道:“沒卵子的貨色!”
他一再羞辱諸將,此刻下面的棺材板已經壓不住了。
眾將怒不可遏,錢宏都鎮壓不住。
李敬業拔出橫刀,獰笑道:“想和耶耶的兄長動手?先過了耶耶這一關!”
“敬業讓開。”
賈平安淡淡的道:“今日我倒要看看誰敢和我動手!”
眾將一陣喧嘩,弄得外面的軍士以為發生了嘩變。可想想卻覺得不對勁,大唐剛開始進攻,不缺糧草,也沒失敗,嘩變什么?
等安靜了下來后,賈平安令人把地圖掛起來。
“攻打新城,首要便是出奇兵。”
賈平安指著新城說道:“其一先把兩條小徑堵住…”
這是何意?
難道…
“其二,跟隨我來。”
賈平安出了大帳,風中飄來了一股子熏肉的味道,他罵道:“哪個畜生再放鹽,耶耶便把他宰殺了,涂抹上鹽作為熏肉。”
這些畜生屢教不改,做熏肉依舊是咸的讓人絕望,關鍵是…特娘的放了咸肉的菜他們竟然還放不少鹽。
風中傳來了廚子們尷尬的笑聲。
貴端水一路流淌,走到水邊時,賈平安對那些取水的軍士笑了笑,隨后指著高爾山上的新城說道:“你等只管守住兩條小徑,剩下的…我來!”
眾將先前以為他要放大招,可沒想到竟然是放了個空炮。
吃完晚飯,賈平安叫來了隨行的包東二人,外加一個徐小魚。
“你三人…”
第二日,唐軍開始渡河。
過河后,守軍隨即發現,一陣鼓噪后,都收回了山上,謹守那兩條小徑。
“睡覺!”
賈平安一點都不慌張,堵住兩條小徑后,他們上不去,可守軍也下不來。
至于隔壁的貴端城,賈平安巴不得他們出擊。
躺下之后,他想著長安的一切,特別是高陽肚子的孩子,一時間不禁難眠。
第二日,全軍起來后,賈平安甚至帶著人在打馬毬。
軍中打馬毬是嬉戲,可賈平安打馬毬卻是兵法。
各種陣型,各種應對…
看得眾人都呆了。
而在此刻,包東三人已經從一個幽深的密林中摸了上去。
這一路險峻,甚至是難以攀爬,可他們依舊在從容的往上。
當到了山腰時,前方就是坦途。
包東渾身大汗,這一路高度緊張,幾度險些跌落下去,幸而茍住了。
三人在一個窩子里抹汗,這是賈平安的規矩,戰時有條件的情況下盡力保證兄弟們的身體健康。
“這是武陽侯當初教授的,說是什么攀巖。”
雷洪臉上的胡須都被汗水弄濕了,難受之極。
“包東,你特娘的竟然幾次差點跌落下去,若非耶耶托住了你的屁股,今日你就準備下山請罪吧。”
包東在無聲的喘息著,聞言壓低嗓門罵道:“耶耶那是戰術后仰。”
什么戰術后仰,都是賈師傅當年教授他們的話。當初包東練習攀巖時,上面落了一團泥下來,他下意識的后仰想避開,差點跌落,被賈平安破口大罵,其中就有這句戰術后仰。
雷洪顯然也是想到了這句話,不禁捂嘴笑了起來。
良久,他松開手,眼中有懷念之意,“那時候武陽侯喝罵咱們,可卻是從未有過的負責。如今再看看到武陽侯操練新人就難了,連兵部的那些人都是丟給了咱們…”
包東沒說話,只是擦汗。
沒心沒肺的包臭腳啊!雷洪沒好氣的道:“你就沒些感觸?”
包東抬頭看著他,很是奇怪的道:“武陽侯教授了咱們…他老人家的性子便是能偷懶就不會勤快,咱們出師了,有事弟子服其勞你不動懂?”
沙雕的雷洪讓包東無聲的大笑著。
“噓!”
徐小魚突然搖搖頭,三人沉寂了下來。
上面就是一條土路,一隊軍士從這里往下走。
他們身披鐵甲,看樣子是騎兵,目光梭巡,腳步沉重。
等他們走后,徐小魚嘟囔道:“回頭弄死他們。”
年輕人總是這般沉不住氣!
包東和雷洪一陣莞爾。
但旋即他們想到了自家老大。
賈師傅好像沒比徐小魚大幾歲…
果然,天才就是拿來碾壓旁人的。
他們尋了個地方把繩子綁好。
而在正面,賈平安帶著人在蹲守。
一隊斥候下山,左顧右盼,見沒人,就撒腿開跑。
身披土味迷彩的賈師傅就蹲在側面,笑吟吟的看著這些高麗人沖了過來。
“動手!”
他第一個站起來,拔刀就砍。
這也算是偽裝的一次亮相,就把高麗人打了個措手不及。
賈平安拎著橫刀一路砍殺,一群斥候被殺的尖叫連連,剩下的掉頭就跑。
“我們逃脫了!”
一個高麗斥候興奮的喊道。
可他看到了前方固守小徑的軍士眼神不對勁。
怎么像是驚恐?
“放箭!”
弓弦聲響起,幾個斥候倒地。
賈平安把土味迷彩服弄下去,冷笑道:“告訴高成建,若是不降,回頭耶耶就把他全家弄成奴隸。聽聞高麗女人野性足?耶耶正想試試,哈哈哈哈!”
唐軍一陣爆笑。
一個軍士靠近賈平安,低聲道:“賈總管,有信號。”
賈平安就知曉自己操練的人不會差。
他喊道:“高成建,你這是想負隅頑抗不成?來人,攻山!”
兩條小徑都有人在攻打,打的不亦樂乎。
唐軍付出了二十余人的代價,終于攻上了數十米的高度。
上面才是一夫當關的險峻所在。
“放箭!”
一波箭雨就把唐軍攆了下來。
高成建領著大軍就在上面,見唐軍狼狽而逃,不禁哄然大笑。
“賈平安靠著什么火藥出其不意炸開了城門,可這里是新城,他連城門都無法靠近,攻城…”
高成建森然道:“他若是敢來,老夫便讓他飲恨城下!”
一隊披甲的軍士出現在了山道上,他們渾身披甲,連頭部也不例外。
“先前的…那不是唐軍,是隨行的部族。”
有人驚呼。
大唐出兵最喜招募仆從軍,勝則嘉獎,敗則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戒備!”
高成建冷冷的道:“我有雄兵在手,他能如何?”
“放箭!”
弩箭在仰攻。
山上的高麗人舉起盾牌防御。
“我看你還能如何!”
高成建的眼中多了輕松。
“火藥砸上去!”
賈平安惱羞成怒的聲音讓高成建格外的愜意。
“再調集千人來。”
賈平安的聲音火氣十足,“再上不去,回頭全數斬首示眾!”
斬首示眾自然不能是大唐將士,但仆從軍也有尊嚴啊!
一個仆從軍的將領和賈平安駁斥,被他一刀就剁了。
“這便是大唐未來的名將?不,能獨領一路人馬,這便是名將了。”
高成建沖著下面喊道:“且回去吃奶去吧。”
“吃你娘的奶!”
賈平安粗俗的叫罵著,這次輪到高麗人想吐血了。
一陣對罵后,唐軍偃旗息鼓,晚些又開始了一輪進攻。
山下,作仆從軍將領打扮的元萬頃抹去臉上的血痕,嘔吐了幾下,眼淚汪汪的道:“賈總管,為何要用狗血,腥臭撲鼻。嘔!”
賈平安隨口道:“剛好發現了一條野狗,就它了。”
另一邊,源源不斷的唐軍在往上攀爬,有了繩索相助后,他們依舊不輕松。
數百人聚集在小道下,眼睜睜的看著高麗人在耀武揚威。
晚些耶耶們定然要讓你們好看!
一千人從城中出來了。
包東有些惋惜,心想若是這里靠近城門的話,他就敢帶著人突襲一把。
徐小魚卻指指這一千人…
當這一千人路過小道上時,包東點點頭,隨即殺了出去。
“殺!”
驟然而來的敵人讓高麗人猝不及防,隨即被殺的漫山遍野的跑。
“往下面驅趕。”
這些敵軍被驅趕著,一路往關卡來了。
所謂關卡,不過是一個木桿子阻攔而已。
“哪來的敵人?”
高麗人摸不著頭腦,回頭一看,就見己方的人正在奔逃。
“傉薩,敵軍摸上來了。”
高成建楞了一下,“殺…殺回去!”
殺下山去就是自投羅網,唯一的法子就是沖進城中去。
“殺!”
可就在此時,山下的唐軍發動了總攻。
“耶耶不過了!”
賈平安看著麾下往山上沖,被箭雨射翻十余人,不禁心疼的咬牙切齒。
山上的唐軍殺了下來,兩邊夾擊,高麗人大亂。
賈平安手持橫刀,帶著麾下往山上沖。
“賈總管,小心!”
有人砸了一顆石頭下來,賈平安避開,身后的麾下卻被砸倒。
“弓箭手…”
賈平安高喊道。
箭矢飛也似的沖了上去,關卡的高麗人倒下了大半,剩下的返身就逃。
已經撐不住了,再不逃就不用逃了。
“快,沖散他們!”
高成建在中間呼喊著。
半山腰頓時大亂。
唐軍數百人,而敵軍數千人…
關鍵是,山上的敵軍也撲下來了。
悍勇啊!果然是高麗人!
唐軍隨即避開,放過小股敵軍,延緩大股敵軍的潰逃速度。
若是拼死堵住敵軍的去路,他們在絕望之下爆發出來的瘋狂會讓唐軍死傷慘重,而放開小股…
“那是高成建!”
徐小魚看到了被護在中間的高成建,喊道:“放箭弄死他!”
唐軍十余人張弓搭箭,一波箭雨過去,高成建的身邊倒下了不少人,他自家的肩膀中了一箭,箭矢都來不及拔下來,倉皇而逃。
“敗了!”
山下的唐軍攻上來了,頓時周圍一陣歡呼。
“跪地不殺!”
那些高麗人走投無路,大多跪地請降。
賈平安帶著人一路撲了上去。
可惜高成建壯士斷腕,果斷把尾巴割了。
一群高麗人在城下頑抗。
賈平安扼腕長嘆,罵道:“高成建,你特娘的莫非是老鼠養大的?”
剛進城的高成建張嘴就噴了一口老血。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