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遼東和大唐對峙的第一線,高麗人筑城無數。
說是城,很多都是那等寨堡,就是個聯防的意思。
后世有一種說法,說高麗人修筑長城自保,但只需想想就知曉不可能。
從海邊一直延伸到北夫余城,那么漫長的地界你怎么守?
你要說我的地勢險峻…可你能確保處處都能有人堅守?
高麗不是中原,若是處處讓人看守,不出幾年就得因為缺乏耕種的農夫活活餓死,倒也讓大唐省事。
從后世大連市那個地方一直往上拉,就能看到一個蔚為壯觀的景象:處處皆是城池。
這是高麗抵御大唐的神兵利器。
而這一招也被新羅和百濟學了去,于是乎半島上處處大興土木,弄的烽煙四起。
“止步…”
大軍到了城下,將領們來請示行止。
賈平安瞇眼看著城頭,“既然來了…先打個招呼。”
這個輕蔑的手法讓全軍軍心振奮。
“列陣!”
一萬人在城下列陣,浩浩蕩蕩。
城頭,守將多哥盯著了唐軍的中軍。
“看看是誰領軍!”
誰領軍關系重大,若是來個和善的大爺,弄不好還能和咱們一起攜手高唱和平之歌。
“怕是蘇定方。”
“蘇定方悍勇,不過卻不善攻城,如此,咱們無憂了。”
眾人樂觀的笑了起來。
“等新城那邊得了消息,隨后自然會集結大軍在附近窺伺,大唐也擋不住。”
呵呵!
多哥也笑了起來。
眾人以手搭涼棚,奮力看去。
“是賈字旗!”
有人驚呼。
隨即城頭死一般寂靜。
大風吹拂旗幟,獵獵作響。
多哥的心涼了半截,但旋即振奮精神。
“無需擔心,咱們在此固守,任由唐軍攻打。”
這便是躺下了隨便你蹂躪,我就是不出城。
這等姿態堪稱是無敵了。
城下,賈平安舉手。
“風飛兮旌旗揚,大角吹兮礪刀槍,天蒼蒼,野茫茫,藍天穹廬兌獵場,鋒鏑呼嘯虎鷹揚。”
“萬勝!”
眾人高呼。
士氣如虹!
城頭的高麗人面色凝重。
“堅守不出!”
多哥越發的堅定了堅守不出的想法。
有麾下建言道:“咱們也得出擊一番吧?否則死守士氣不足。”
守城…除非是絕對劣勢,否則就該隔三差五的出城襲擾一番敵軍,若是偷襲成功了呢?
多哥搖頭,堅定的道:“不出,令各處看好城池,不可出擊。”
麾下有些糾結,覺得多哥太膽怯了些。
“要不…我領一軍出擊吧?也好一探唐軍虛實。”
多哥看著他,面無表情的道:“想死?”
麾下愕然。
多哥一巴掌抽去,麾下捂著臉,漲紅著臉說道:“我只是…”
“閉嘴!”
多哥森然道:“這是賈平安,當初來高麗時留下了京觀,此人就是個殺將。若非是戰時,我非得要取了你的頭顱來告誡諸軍。”
主將有了決斷,你還敢出言質疑,殺你若殺一雞!
下方,唐軍開始動作了。
“他們在做什么?”
一隊隊弩兵在集結。
賈平安出征前特別請示了一番,在麾下集結了許多弩兵。
此刻弩兵匯攏,霍然有三千人。
“兄長,這是何意?”
李敬業不解的道:“用弩弓無法破城,頂多只是襲擾罷了。”
后世所謂弩弓破城,那只是個笑話。
要破城,唯有重型攻城器械。
身邊的人都微微點頭,謝冰覺得賈平安這是想先聲奪人,就贊道:“浪費些弩箭也是值得的。”
“無需擔憂什么弩箭。”
賈平安淡淡的道:“此次出征,糧草軍械云集,等破了高麗,什么都省下了。”
弩陣成型,賈平安點頭,“給他們種一些東西。”
“放箭!”
弩箭飛上了城頭,一片慘叫聲。
“盾牌,舉起盾牌!”
第二波弩箭時,高麗人就做好的防護準備,傷亡大幅度減小。
多哥從城頭的垛口往下面看了一眼,冷笑道:“他難道就指望這些弩箭來破城?若是如此,我會告訴他,這里能守到地老天荒!”
三波弩箭。
旋即一隊隊的軍士推著大車上去了。
“準備…”
賈平安笑瞇瞇的道:“我想讓他們坐個土飛機。”
雖然火藥依舊沒法大用,但用于炸城門卻是沒問題。
這也是賈平安一到城下就令弩陣集結的緣故。
守城一方若是不敢出戰,就會堵塞城門。
此刻高麗人還沒來得及…
元萬頃疑惑的道:“應當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大軍一到馬上攻城,震懾敵膽。為何還要用大車…那是什么東西?火油?”
“放箭!”
多哥不知這是什么手段,但卻有些惶然,“快,放箭!”
箭矢稀稀拉拉的下去,可大車上卻有盾牌,唐軍輕松寫意的就把大車當做是自己的護身符。
“是什么?”
有人冒險探頭出來,旋即被一箭斃命,墜落城下。
“怕不是…要點火?”
有人驚訝,“弄了沙土來!快些,要快!”
要縱火必然只有用火油的一條路,城中此刻才將開始封堵城門…
來不及了啊!
多哥冷笑道:“慌什么?我早已令人準備了沙土,就在城下,令他們搬運上來就是了。”
“是,末克英明!”
——末克,高麗官階。
眾人狂喜,馬屁不要錢般的往外蹦。
多哥淡淡的道:“蓋牟城…守得住!”
唐軍的大車越推越快。
多哥皺眉道:“此后要記得提醒各處,城門外不可太平坦。”
太平坦就是給敵軍制造戰機。
賈平安舉起手…
“準備。”
除非高麗人能未卜先知,否則今日他就要破城了!
先聲奪人,從來都不是蟻附攻城。
大唐攻城太過艱難,蟻附攻城的難度太大,死傷慘重,不可取。
那么…
大車推到了城門外。
城門中,那些軍士被抽調去搬運沙土,留下十余人在拼命的往城門后面搬運雜物…
“快一些,末克說了,堵住城門就是首功。”
眾人不禁一陣歡喜。
“首功不要,要美酒。”
監工的將領笑罵道:“美酒美酒,末克自己都舍不得喝,你等也敢癡想?”
“那下等的酒水也成啊!”
“哈哈哈哈!”
外面傳來了撞擊城門的聲音。
眾人側耳傾聽,有人還湊過去,在門縫后面觀察。
唐軍的大車已經到了城門外,堵得嚴嚴實實的。
“這怕不是要火攻。”
將領喊道:“退后!”
隨后他沖著城頭高喊,“末克,沙土…”
城頭,多哥點頭。
軍士們剛倒了一籮筐沙土,下面門縫里的軍士貪婪不肯退,見到唐軍灰頭土臉的在叫罵,不禁大笑。
“快撤!”
一旦點火可不是玩的。
這個軍士疾退。
他看到了外面的火頭。
“他們要點火了。”
將領淡淡的道:“安心。”
多哥的手段讓他們多了信心。
嗤嗤嗤…
“什么聲音?”
沒有人把這個聲音同火藥聯系在一起。
那些唐軍轉身就跑。
“快跑!”
賈平安拔刀,目光平靜,“告訴兄弟們,城破之后,敢于抵抗者,殺!”
“前進!”
城頭,多哥詫異的道:“賈平安竟然進攻?”
他看到了那些狂奔的唐軍,跑到安全地帶后,他們回身大笑。
“哈哈哈哈!”
“轟轟轟轟轟!”
巨大的爆炸聲驟然而來,城門上方在劇烈的顫抖著,城門…
城門已經不見了。
多哥覺得頭暈的厲害,他嗅著硝煙味喊道:“擋住,擋住…”
“放箭!”
稀稀拉拉的箭矢飛了下去。
多哥探頭看了一眼。
城門呢?
他跑去后面再看了一眼。
目瞪口呆!
被砸爛的城門就在城中,七零八落的訴說著遭遇的殘暴。
那是什么?
他瘋狂的喊道:“快,堵住城門!”
可已經晚了。
唐軍用馬軍為前驅,徑直沖殺了進來。
戰馬長嘶,那些唐軍手持馬槊或是長矛,把擋在前方的高麗人捅成了肉串。
后續的步卒隨即掩殺進來,用箭矢,用陣列,一波波的絞殺著守軍。
多哥在后方集結了兩千人,他拔刀回身喊道:“大莫離支對我不薄,此戰有我無敵!若是我退卻,可斬殺我!”
他回頭,長刀指向前方。
“殺!”
高麗人最后的反抗來了。
“弩箭…放!”
賈平安最喜歡的便是弩弓這等遠程殺傷兵器,若非上弦慢,他非得把麾下全給配成弩兵不可。
一波弩箭飛過來,沖在前方高麗人紛紛倒下。
大唐步卒開始絞殺敵軍。
賈平安上了城頭,居高臨下的看著局勢,淡淡的道:“令人去報捷,我軍下了蓋牟城。”
“領命!”
信使激動的下了城頭。
一戰下蓋牟城,武陽侯牛筆大發了。
元萬頃吸吸鼻子,硝煙味依舊濃郁。
“啊嘁!”
他揉揉鼻子,好奇的問道:“賈總管,這大車里的是何物?為何能炸開城門?”
“火藥。”
賈平安淡淡的道:“大軍征伐,自然該多管齊下。”
元萬頃還想再問,可李敬業已經按捺不住性子了,請示賈平安。
“兄長,我上前殺一陣子。”
賈平安點頭。
這次算是突襲,下一次再想用火藥炸開城門就難了。
他隨即走下城頭,在眾人的簇擁下跟上了大隊。
“守將在這里。”
前方有人在歡呼。
“閃開!”
眾人閃開一條道。
賈平安走了出來,見前方百余人被圍著,正在負隅頑抗。為首的將領滿臉是血,神色堅毅。
“是賈平安!”
有人喊道:“放箭!放箭!”
弄死賈平安可就賺大了,隨后就算是全城死光光,依舊值得。
元萬頃喊道:“小心!”
賈平安搖搖頭,覺得這位真的是個…楊修?還是什么誰。
身后有人一箭發去,對面剛舉起弓箭的高麗人中箭倒下。
賈平安笑了笑,問答:“可愿歸降?”
多哥冷冷的道:“至死不降!”
既然至死不降,那為何遲遲不死?
泉蓋蘇文看似位高權重,可權臣的日子其實并不好過,除非他敢把高藏一刀剁了,把皇室全給弄死,否則他就是權臣。
按照密諜得來了消息,泉蓋蘇文如今依舊掌控高麗局勢,可卻依舊不肯殺高藏,唯一的可能的就是…
高藏依舊威望不低。
否則泉蓋蘇文哪里能忍得住篡位的誘惑?
那么…
多哥冷笑著,“就算是人間酷刑,我亦無所懼。”
那些高麗殘兵不禁熱淚盈眶,原本想投降的都昂起了頭。
“我等與末克共生死!”
“今日有死而已!”
“但凡低一下頭,我等就不是人養的!”
“我有了一首詩!”一個文官慷慨激昂的喊道:“舉刀…”
剛開始吟詩,賈平安招手,就像是呼喚小狗般的隨意,淡淡道:“且來,不用刑。”
這是何意?
眾人不解。
可多哥卻丟棄了長刀,走了過來。
他畢恭畢敬的跪下,“見過武陽侯。”
這是啥意思?
連元萬頃都不解。
賈平安沉聲道:“我來問你,高麗國中如今怎樣?”
多哥虔誠的趴下,“泉蓋蘇文那個逆賊如今倒行逆施,國中的臣民早就對他不滿了。”
有趣!
“周圍城池的兵力部署你可知曉?”
賈平安躍躍欲試的想一戰下新城,但風險太大了些。
“知曉些。”
多哥把周邊的兵力部署一一說了。
新城有一萬余人駐守,守將高成建,職位傉薩。
傉薩,近似于大唐的都督。
新城不好打!
“新城建在了高爾山之上,只有兩條小徑上下,地勢險峻…”
多哥覺得大唐要攻打新城,代價太大了。
所以突襲才是王道,但在上次賈師傅玩了一次突襲之后,高麗人已經警覺了。今日若非逗哥的反應慢了些,沒封住城門,賈平安大概率只能強攻。
“起來!”
賈平安微微點頭。
但新城必須打,臨行前,高陽壓榨他的空閑,癡癡的道:“郎君此去高麗,定然要新城給拿下。”
那個娘們就覺得這個名字不吉利!
多哥束手而立,賈平安看了他一眼,覺得此人倒也是個人才。不過高麗的人才不敢用,就怕反水。
“為何歸降?”
多哥苦笑,“武陽侯上次筑京觀,我有些懼了。”
“竟然怕這個?”
賈平安很是好奇。
多哥點頭,眼中有恐懼之色。
那個京觀他看過,偶有露出封土外的尸骸,隔著老遠就覺得瘆的慌。他擔心自己若是不肯降,會被賈平安一刀剁了,隨后筑京觀。
他本是高麗國中傳承頗久的家族子弟,此次被弄到了蓋牟城來做守將,不是為了軍功,而是為了鍍金。
他家族中爭權奪利已經進入了白熱化,那些親人們齜牙咧嘴的,為了權勢和錢財,紛紛勾結外人,想引狼入室。
他是個失敗者,所以千求萬求,這才來到了蓋牟城,只需兩年,他就能挾勢歸去,上演王者歸來的戲碼。
按照高麗國中的分析,五年之內,大唐不會大舉攻伐高麗。
但現在這個判斷顯然是失敗了。
既然失敗了,那就光棍一些…開始他還想矜持一下,所以才給了個暗示:就算是人間酷刑,我亦無所懼。
扯尼瑪淡!
守將不該是戰死嗎?
什么狗屁人間酷刑?
這話矜持的唯有賈平安這等老司機才懂。
“如此,你可愿意去勸降?”
賈平安的語氣輕松的就像是想讓多哥去新城踏青。
可那里沒有什么青,只有刀槍。
“武陽侯饒命。”
多哥毫不猶豫的跪了。
“我還知曉泉蓋蘇文的一些丑事…”
我要他的丑事來作甚?
賈平安轉身離去。
“關押多哥,其他人…”
那些唐軍面露兇光。
那百余人馬上也跪了。
“武陽侯饒命。”
操蛋的玩意兒!
節操呢?
哪去了?
李敬業不禁仰天長嘆,覺得這些高麗人的節操還比不過府中的管事李堯。李堯好歹也會矜持一番,而且弄不好就會一直矜持下去,直至被用刑至死。
“筑京觀。”
此刻殺敵兩千余,筑京觀有些沒意思。
“從此刻開始,每戰之后必筑京觀。”
賈平安的話讓眾人不禁凜然。
每戰必筑京觀,這得多大的恨意啊!
有人低聲道:“武陽侯說高麗人曾把前隋的漢兒筑為京觀…”
眾人看向賈平安的眼神都不對了。
“果真是武陽侯!”
賈平安在城中修整,旋即令人去拔取了兩座小城。
李勣的大軍已經來了。
“英國公,武陽侯一戰下了蓋牟城。”
“咦!”
李勣接過捷報,看了看,抬頭笑道:“武陽侯破敵矣!”
契苾何力接過捷報,“火藥破門,隨后掩殺,痛快!”
李勣頷首,“蓋牟城就在中央,兩側的敵軍會聞訊集結,后續如何打,還得要靈機決斷,令他去攻伐一方,倒也便宜,省了老夫許多功夫。”
“哈哈哈哈!”
眾人不禁大笑。
李勣回身看著大軍,眼中有自信之色。
“令大軍集結!”
馬蹄聲不絕于耳,一隊隊馬軍從兩側快速通過。
“都是好兒郎!”
李勣贊許的道:“此戰之后,遼東隨后便再無大規模的戰事…”
蘇定方聽出了自信之意。
唯有把高麗打的抱頭鼠竄,近乎于滅國,才有這等效果。
“賈平安盯著新城,等老夫領軍打下了遼東與安市后再度集結。。”
李勣有些躊躇,但旋即就下定了決心。
安市當初被先帝率軍圍攻,屢次攻打不下,現在領軍攻伐,畢其功于一役。
他笑了笑,“年輕人,總得要有出息!”
眾將大笑。
前方就是懷遠鎮。
大軍的到來讓懷遠方面有些吃力,修整數日,李勣分派眾將前出,他自己也領軍渡過貴端水,往遼東城方向去了。
“娘的,小賈動作太快,大軍本想修整多些時日,可…”
李勣也難得的罵了幾句。
可賈平安已經在進軍的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