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頓普普通通的飯,賈平安覺得飯味道不怎么樣。
“武陽侯…”
魏涼一直在看著外面,擔心晚些官吏們又來了,把他投進大牢里。
“我不怕坐牢,就怕…此次牢中竟然遇到了一個…”
魏涼的臉上多了驚恐之色,“可怕。”
最多也就是變成向日葵罷了。
“走了。”
賈平安起身閃人。
“武陽侯!”
魏涼失望了。
他本以為賈平安會出手幫助自己…比如說把酒樓買下來,然后改造成自己的別院。
賈平安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彈劾他的奏疏想來已經進宮了吧?
回到家中,小棉襖正在田邊蹲點,不遠處是杜賀在把風。
“這是弄什么呢?”
賈平安站在兜兜的身邊看。
“噓!”
兜兜回頭,嚴肅的道:“阿耶,我看到了一條蛇。”
道德坊有蛇,但平常很少出現。
關鍵是,閨女怎么會對這個東西感興趣?
兜兜平日里表現出來的膽子并不小。
可蛇這個東西和膽子沒關系吧。
前方窸窸窣窣的聲音隱約傳來。
一個蛇頭在前方出現,停了一下,接著…
開始滑行。
兜兜拍手歡呼,“蛇!阿耶,看,這是蛇!”
她的阿耶面色慘白,一把抱起她就跑。
身后那條蛇有些迷惑的滑出來,然后抬頭看看…
那個人類怎么就那么蠢呢?
不該是我怕他的嗎?
一只大鵝搖搖晃晃的來了,一嘴下去。
蛇扭作一團,可更多的大鵝來了,群嘴齊下,蛇頃刻間便死的不能再死了。
賈平安一口氣跑進家中,這才回身窺看。
“阿耶!阿耶!再跑!”
兜兜叫嚷著。
真當你阿耶是馬拉松運動員嗎?
賈平安后怕的把兜兜放下來。
身后一臉懵逼的杜賀回來了,“郎君,那條蛇無毒。”
可賈平安別說是有毒蛇,就算是一條無害的寵物蛇都不敢靠近。
他一本正經的道:“以后讓兜兜和老大遠離這些。”
“是。”
“阿耶…”
“住口!”
看到老爹面色發黑,兜兜果斷改口,“阿耶,去看看吧,把那條蛇抓來。”
“陛下,有人彈劾武陽侯在宣陽坊的酒樓吃飯。”
這個就像是什么呢…
后世嚴禁吃野生動物,你吃了就是犯法。而身為官員去吃,那更是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所謂沒有買賣,就沒有傷害。
李治冷著臉,“問著他。”
王忠良一溜煙去了兵部。
任雅相一本正經的道:“武陽侯說是回家編書。”
說是…這話進可攻,退可守啊!
不愧是名將!
王忠良后悔了,急匆匆的再度出了皇城。
一路到了道德坊。
賈平安剛被小棉襖刺激了一番,為了父親的尊嚴,他裝作大膽的模樣在外面踱步。
“阿耶,蛇呢?”
小棉襖哪壺不開提哪壺。
“去去去!”
賈平安背著手呵斥。
小棉襖也跟著背手。
背著手的小棉襖苦大仇深。
再遠些,賈昱驚呼道:“找到了,找到了。”
他提溜著那條被眾鵝戳死的蛇在歡呼。
老子…
賈平安強笑道:“大郎趕緊把蛇扔了。”
他覺得眼前處處危險。
“大兄,大兄,把蛇給我!”
老賈家的兩個孩子算是廢了。
賈平安痛苦的回身。
“你就是這般編書的?”
身后,王忠良很是不屑的問道。
這人竟然來了,可見宣陽坊酒樓的事兒發作了。
很快啊!
“我在編寫自然學科。”
“何為自然?”
你忽悠,你接著忽悠!
王忠良發誓此次定然要揭穿賈師傅的真面目。
“自然便是你眼前所看到的一切,蛇蟲,鳥獸,莊稼,青草,土地…再微觀一些,譬如說泥土里的小蟲子,以及蛇蟲身上的寄生蟲…”
太惡心了。
“武陽侯這是存心來惡心人的嗎?”
“阿耶!”
我了個大草!
小棉襖不知和老大達成了什么協議,竟然把那條死蛇給弄到了手中。
“看!”
賈平安忍住恐懼,微笑道,“要編書,就不能閉門造車。必須要在大自然中去發現,去尋覓。王中官可知曉天地的奧秘嗎?王中官…”
王忠良呆呆的看著那條蛇,突然尖叫一聲,轉身就跑。
“救命啊!”
臥槽!
晚些,他出現在了書房里,強作鎮定的道:“咱只是有些…有些發憷。”
發憷難道不是害怕嗎?
“王中官可是有事?”
賈平安問道。
王忠良拍了自己的額頭一巴掌,“誤事了。武陽侯,陛下問你,為何去宣陽坊的酒樓吃飯?”
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王忠良惡向膽邊生…
“肚子餓了呀!”
賈平安一臉無辜,“難道肚子餓了不吃飯?”
王忠良晚些回到了宮中。
“陛下,武陽侯說餓了就吃,這是人的本能。既然有坊,既然有酒樓,那便吃了。”
這也是理由?
李治冷冷的道:“酒樓的人可拿了?”
“拿了,說是就一人。”
一家酒樓…就算是酒肆也不止一人吧?
可憐的魏涼,再度進了萬年縣的牢獄。
幽暗的牢獄中,除去偶爾翻身的聲音之外,再無其它雜音。
從剛開始來的咋呼,到如今的平靜,只是經歷了一個絕望的過程。
絕望了,也就不鬧騰了。
“咦!”
一個人犯突然靠近了圍欄,雙眼放光,“魏涼!”
魏涼一個哆嗦,他認出了此人…
“求你了,別把我與他放在一處…”
門開了。
人犯搓著手,興奮的道:“咱們好好親近親近。”
“救命!”
魏涼一進去就瘋狂的毆打人犯。
“我特娘的不活了,也不能讓你得意!”
“賈平安去了宣陽坊的酒樓吃飯,這是何意?”
李義府此刻身為中書令,堪稱是位高權重,說話間威嚴自顯。
“相公,賈平安說是餓了。”
就那么簡單?
李義府沉吟著。
晚些,他和宰相們進宮。
“陛下,臣以為,宣陽坊之事不可輕忽。”
李義府一炮就把賈平安轟了個七葷八素,“今日有人去吃,明日就有人去做。大唐為何要禁止坊里營商?就是擔心百姓被商人蠱惑,人心變動。錢財啊!”
李義府看看眾人,很是唏噓的道:“財帛動人心。百姓整日種地,或是去東西市,去平康坊做生意,幫工,這便是在蠅營狗茍!若是歸家后還得看著各處生意繁華…陛下,臣覺著極為不妥,長此以往,人心不古!”
你這么說我可就不舒坦了。
逢李必反的許敬宗出班,先給了李義府一個鄙夷的眼神,然后端著臉說道:“陛下,武陽侯只是餓了而已,他才多大?臣當年年輕時,但凡有一口吃的也不會去了瓦崗啊!至今想起來,臣依舊痛心疾首!”
咳咳!
李勣干咳兩聲。
老許你這個地圖炮有些瘋狂啊!
難道老夫當年也是為了填飽肚子才上的瓦崗?
“陛下,武陽侯來了。”
“讓他在外面候著。”
李治冷著臉。
李義府微微一笑,顯得極為灑脫,“許相這是要為武陽侯開脫嗎?若是餓了就要吃,那是孩童。孩童不知禮,自然如此。武陽侯卻是勛戚,他竟然也不知禮?”
嘖嘖!
這一炮下去,堪稱是斷子絕孫!
——賈平安不知禮!
不知禮的武陽侯不是個好的武陽侯!
許敬宗怒目圓瞪,只想一發地圖炮把李義府給滅了。
“小賈乃是學問大家,不知禮?敢問李相擅長的學問可能與之比較?若是不能…老夫建議李相再回去讀讀,好生學學,哈哈哈哈!”
李義府瞇眼看著許敬宗,這是動怒的表現。
“許相可是想與老夫一較高下?”
殿外有人舉手。
大佬,我愿出戰。
可大佬李治卻置之不理。
“那又如何?”
許敬宗挽起袖子,眼中有危險的光芒在閃爍。
你可打得過老夫嗎?
李義府冷笑,二人慢慢靠近。
這等威脅真的夠了。
李治剛想叫停。
李義府竟然率先動手。
許敬宗挨了一拳,鼻血長流。
“奸賊看拳!”
老許依舊記得自己的人設,出手就是撩陰腿。
李義府避過,不禁嚇出了一身冷汗。
“閃開!”
賈平安進來了。
不得許可擅闖大殿…
可李治卻默許了。
他的兩個心腹,不,一條狗和一個心腹在開戰。
賈平安來了,好歹能給許敬宗些幫助。
許敬宗在追打,而李義府卻在游刃有余的躲避。
他一路躲避,經過賈平安的身前時…
賈平安暗搓搓的伸腳。
李義府一個撲街。
因為是倉促之間,毫無反應的情況下撲街,這一下…
“許公!”
賈平安迎過去,正色道:“許公為何要動手?此乃是大殿之上,御前動手,陛下震怒…就算是陛下不怒,可也不夠尊重…”
許敬宗捧腹大笑,“賤人,你也有今日?”
“這是何意?”
賈平安回身,見李義府趴在地上,就嘆道:“李相何必如此?就算是要道歉也無需…哎!”
李義府被人扶起來,鼻子和額頭,外加下巴都傷到了,已經暈了過去。
“趕緊讓醫官診治。”
不消停啊!
李治淡淡的道:“正好說到此事,老子有云,其政悶悶,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民缺缺。餓了便要吃,可知此理?”
得了吧。
不過是想愚民而已!
把東西市外隔離在長安之中,平康坊好些,但也只是個花銷錢財的地方,剩下的坊只是個居住之所…
老子這話沒說錯,但要與時俱進啊!
賈平安說道:“陛下,老子此言乃是多年前,彼時外敵不多,但凡君主能寬松治理,國家自然大治。取的便是一個無為而治。可無為而治卻不能一概而論,譬如說此刻的大唐,若是行此政,那些敵人便會蜂擁而來…”
此一時,彼一時。
老子說的是大同世界,把人類世界描述的如此的美好,可統治者卻很蠢,需要他老人家來指導前路。
可這樣的好處何在?
李義府被弄出去,此刻已經醒了,聞言再度進來,戟指賈平安,“奸人!”
他再度暈倒。
有此人打岔倒也還好。
長孫無忌沉聲道:“百姓自然該如此管束,至于其它,有我等調理陰陽,有陛下高坐廟堂之上,無所懼也!”
賈平安笑了,“長孫相公這是覺著帶著一群無知無識的農戶就能無往而不利?農戶無知最好,帶著刀槍去了邊塞,一刀一槍的立功,隨后封妻蔭子…等著自家飛升為上層人?”
這是階級固化!
長孫無忌皺眉,“難道要讓天下人都成為堯舜?”
這話玩笑,古往今來都是玩笑。
上層人的圈子你融不進去,就算是進去了,里面還分三六九等。
不到那個境界,壓根沒人搭理你。
不到那個境界,你的眼光不夠,知識面不夠…一言以蔽之,除非你能在上面蹲幾年,否則你沒這個機會去了解這個世界的運作法則。
但高處不勝寒,沒有給平民這樣的渠道。
“堯舜有,譬如說一個老農耕種一生,養兒育女,兒女繳納賦稅,投軍報國,如此我以為他便是堯舜。”
這個才是賈平安理解中的天下盡堯舜!
這個角度比較清奇。
許敬宗贊道:“小賈這話舍滴好。”
李治也微微頷首,認可這個解釋。
但問題是什么?
大唐目前的問題是階級固化。
吃肉的永遠吃肉,喝湯的永遠喝湯,一群百姓眼巴巴的仰頭看著大老爺們嗨皮,若是有誰吃飯漏風,漏了幾滴湯水下來,頓時就引得眾人圍搶。
搶到湯水的人倨傲得意,覺得自己算是上等人了。
可在那些人的眼中,這樣的人僅僅是個站在外圍的癡漢而已。
“如此武陽侯以為這等局面該如何?”
長孫無忌把問題丟出去,然后覺得不大厚道,就笑了笑,“此等事我等依舊要頭痛難解,你只管隨口說說。”
你這么說我可就來勁了!
賈平安想到了后世…
“陛下,臣以為大唐若是想解開這個局,法子不少,譬如說放開商業限制。大唐鄙夷商人,為何不用規矩來約束他們?”
賈平安一直不理解這個規矩,“制定規矩,限定范圍,若是逾越了就責罰…”
話終于繞到了今日的主題上來了。
“陛下,百姓餓了!”
賈平安拱手告退。
無商不富啊!
殿內沉默了一瞬。
李治淡淡的道:“賈平安兜了幾個圈子,目的便是想告訴朕,莫要太過束縛百姓。百姓不妥,那便用規矩去約束,而非是…頭痛醫頭,腳痛醫腳。”
這個說法很有趣。
“用規矩約束,臣卻擔心百姓會不可約束。”
于志寧年紀大了,不喜歡這等變化。
“陛下,武陽侯又來了。”
李治黑著臉,“讓他進來。”
把朕這里當做是酒肆了?想來進來,想走就走。
賈平安進來行禮,一臉誠懇的道:“陛下,臣忘卻了一件事,其實此刻的長安城中,各坊中做生意的人不少,不過是半掩門罷了。做生意并非十惡不赦,既然大唐開了方便之門,為何要限定經商之人?臣不解。
另外,臣以為生意要做,商稅要收。所謂無商不富,這才是與時俱進。”
娘的,提到半掩門,賈平安就想抽自己一耳光。
李治不等他再說,淡淡道:“且出去!”
君臣默然。
是啊!
既然允許經商,既然允許做生意,為何要限定那么多?
有人說道:“陛下,經商讓人利欲熏心,人心不古!一旦如此,天下亂矣!”
賈平安出了大殿,對帶路的內侍說道,“繞個路吧。”
內侍知曉他經常進宮,倒也好說話,“武陽侯想繞到何處去?”
我特娘的想避開阿姐!
賈平安嚴肅的道:“我想去看看太子。”
先前出來時,他正好瞥見阿姐帶著人過來,幸好他躲得快,隨后尋個借口又回去了。
大外甥把和帝后的一番話給他說了,聽的賈平安頭皮發麻。
皇帝倒是無所謂,可阿姐說不得會炸。
內侍笑道:“好教武陽侯得知,太子今日說是很忙。”
小屁孩忙什么?
賈平安覺得今日風險比較大,就破天荒的去了刑部。
王琦今日總是覺著心神不寧,在值房里做了半晌針線后,起身道:“二娘陪我出去轉轉。”
陳二娘默然跟著出去。
外面的官吏看到他們都是微笑。
很假的微笑。
“今時不同往日,褚相他們被發配,來相、韓相他們也才將被發配,咱們的士氣低落了。”
王琦對此有些痛心疾首,但卻無計可施。
“我不明白相公為何不出手,任由皇帝壓制自己。”
“若是不小心,下一步…我一直擔心相公。”
“可我能如何?唯一的法子便是…”
他在自說自話。
陳二娘果斷放慢腳步,遠離這個禍害。
王琦回身冷笑道:“想避開我?賤人,你也不想想,就算是要倒霉,你可能獨善其身!”
陳二娘沒說話。
在這個時候說得越多,錯的越多。
“賈平安?”
王琦看到了賈平安,想到自己的前程幾乎被此人一手毀掉,不禁恨之入骨。
“教主?”
賈平安見王琦嘴唇的紅色竟然淡了不少,不禁樂了。
“賈平安,我…”
王琦剛想放幾句狠話,可李敬業出來了。
“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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