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賈!”
“干啥?”
賈平安回身,就見李大爺策馬過來。
他不禁想拍自己一巴掌。
為啥就沒想到讓李大爺去給高陽診看呢?
李大爺依舊是慈眉善目的,近前和賈平安并肩而行。
“你可覺著那是瑞獸?”
他說的是最近很熱門的一件事。
就在前日,有人給皇帝進獻了一頭瑞獸,竟然是白虎。
嘖嘖!
頓時觀者如堵啊!
賈師傅自然也頗有興趣,不過瞅了兩眼就和一個lsp般的棄之而不顧。
“我覺著…不是吧。”
賈平安很想說這是白化病,可一旦說了…
“誰說這不是瑞獸?”
邊上一個上衙的官員一臉狂熱,“這分明就是上天賜給大唐的祥瑞吶!白虎,多好的祥瑞,多好的祥瑞…”
特娘的,這是瘋了。
“那天竺使團竟然能進獻白虎,可見對大唐忠心耿耿吶!”
白化病而已,你激動個啥?
賈平安覺得這貨是抽抽了。
可他只是用那種很無奈的眼神看了這貨一眼,馬上就炸了。
“武陽侯,你可知白虎…”
賈平安策馬就走了。
這種瘋狂的祥瑞崇拜者誰的道理都聽不進去。
到了兵部,賈平安先點卯,隨后在早茶室告假。
進宮教書嘍!
李弘竟然把王霞帶來了。
不錯,這娃是個知恩圖報的。
隨即上課。
上課完畢,李弘踴躍提問。
“武陽侯,有人說那頭白虎是個祥瑞,能靠攏就是福氣…”
賈平安木然。
“還說白虎主殺伐…”
白虎還能主疝氣,更能主那個啥…
“說完了?”
李弘點頭,一臉期待之意。
“白虎就是白虎,世間奇奇怪怪的動物和植物很多,譬如說前年長安就有一頭六只腿的肥羊,被人一刀剁了,隨后丟棄。可有人把那羊給撿來烤吃,啥事沒有。”
賈平安最厭惡的便是這等傳聞,孩子沒有鑒別能力,很容易被忽悠 而李弘現在正是塑造三觀的重要節點,一旦被人誤導,這孩子以后就會走歪路。
“以前提及食鐵獸,都說食鐵獸吃鐵,可你去過道德坊,阿福吃什么?”
教育孩子最好的法子還是誘導。
李弘想到了阿福,眼中不禁多了笑意,“阿福吃竹子,也吃些別的,就是不吃鐵。”
“這便是以訛傳訛,白虎也是一樣。”
賈平安擺擺手,王霞告退。
李弘有些興奮,“武陽侯,可是要說些秘辛嗎?”
“沒有秘辛!”
賈平安嚴肅的道:“你永遠記住一條,從未有過什么神秘,你不懂的東西那不叫做神秘,而是無知導致的崇拜。就拿此次事件來說,太子,你來說說,一頭白皮虎值得這般大張旗鼓?”
李弘有些茫然。
賈平安沒有再說話,而是等著他自己覺悟。
他拿起了教材,哼著歌,甚至還想跳個舞。
“不值當!”
李弘開口了,“今日白皮虎,明日若是來了一頭白皮牛,難道大唐上下還得這般?”
賈平安很是欣慰,
好娃!
賈平安覺得自己遲早有一日能讓讓李弘成為大帝。
但他得先活過他爹娘。
可憐。
想到李治一路還得再活數十年,賈平安就不厚道的笑了笑。
李弘隨后就撒歡了,先在外面瘋跑一陣,隨后又弄了小刀來練武…
“太子!”
皇后那邊叫他。
“來了!”
李弘面色紅潤的出現在了殿內。
“那白虎朕看過了,果然是新奇。”李治見兒子進來,就招手,“太子今日學了什么?”
李弘恭謹的道:“阿耶,今日我學了如何分辨學識。”
“哦!”
李治頗有興趣的問道:“誰教授的?蔣林遵?”
蔣林遵有才,否則李治也不會把他放在兒子的身邊。
“阿耶,是武陽侯。”
李弘顯然對蔣林遵沒好感。
王忠良在邊上見了不禁不厚道的笑了笑,結果被李治看到了。
咱就是個悲劇…
“說說!”李治一邊看了他一眼,一邊笑著說道。
李弘很是自信的道:“學習重要,可更重要的是有質疑精神。學生要有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的自信,如此一代人才能比一代人強!”
武媚輕咦一聲。
李治楞了一下。
一代更比一代強。
這話說來輕松,做起來卻難。
譬如說老夫子傳下的那些學識,多少年了?可依舊在閃閃發光,熠熠生輝。
并非說這些學識不該傳承,可多少年下來,新的學識呢?
哪去了?
所謂一代新人換舊人,要緊的是更新換代。
他看了太子一眼,心中轉動著一些念頭。
“太子覺著這話可對?”
李弘用力的點頭,“阿耶,武陽侯說長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我覺得應該是這樣…那些學識能學的就學,不能學的擱置,等那些人來琢磨。”
“前浪死在沙灘上?”
武媚神色古平靜的道,“回頭我尋平安問問。”
李治點點頭,兩口子正經的交換了一下意見。
——踹他!
否則怎么讓我們前浪解恨?
“阿耶…”
李弘欲言又止。
李治笑道:“你這孩子,怎么還害羞了?有話就說。”
“阿耶,那個白牛…不,是白虎。”李弘一開口就差點把李治和武媚給氣壞了。
李弘縮縮脖子,“那白虎我以為應當置之不理,乃至于把它放歸山林。”
賈平安要是聽到這話,估摸著會抽了一巴掌。
這白虎從天竺千里迢迢的來到了大唐,就算不是祥瑞,可也不能讓它流離失所吧?用不了多久就得被餓死。
武媚皺眉看著太子,心想孩子怎么提到了這個?
白虎是很稀罕,武媚這幾日已經去看了數次,每一次都是興趣盎然的。
“五郎這是想到了什么”
武媚笑著問道。
李弘嘟囔道:“那白虎…不是祥瑞呢!只是個白皮虎。”
武媚一巴掌拍在案幾上,怒道:“從哪聽來的?”
李治看了太子一眼,倒是沒動怒。
在他看來,太子還是個頑童,頑童的看法不需要在意。
李弘低下頭,可一直在嘀咕。
“本來就是…”
武媚被氣笑了,“來,你卻說來,若是說不出個道理,回頭你就素食三日。”
太子自然不會餓肚皮,但素食三日,對于孩子來說也很煎熬。
可李弘一聽就樂了。
合著阿娘竟然以為我只是玩笑?
“阿娘,白虎是白虎,若是有黑虎呢?”
“胡謅!”
武媚柳眉倒豎,準備手撕兒子。
“可前年長安城中有六條腿的肥羊呢!”
有嗎?
既然說有,那定然是有的吧。
武媚和李治再度交換眼色,覺得應當有的吧。
咳咳!
李治發現老婆有些頂不住兒子的攻勢,就赤膊上陣。
“太子可知曉天地變化?”
李弘一怔,覺得這個問題太大而化之了。
“阿耶,天地不就是天地嗎?天就是云,地便是大地,有何變化?”
李治看著他,良久再問道:“誰教授你這些亂七八糟的學識?”
李弘遲疑了一下,然后順暢的說道:“阿耶,天難道不就是云層嗎?”
一個孩子哪里懂得這些,李治不禁笑了,為自己的猜疑感到了無稽。
“天不是云層。”
李治給他細細說著,武媚在邊上看,只覺得溫馨無限。若是不想到那母女二人就更好了。
“…要敬畏天,要敬畏地…”
李治翻來覆去的說,目的便是讓兒子敬畏天地。
李弘只是點頭,撲閃著一雙大眼睛。
武陽侯說過,許多事無需給外人說,說了別人不理解你,更會誹謗毀傷。
這便是人心。
李弘不懂什么叫做人心,但卻知曉舅舅為自己謀劃的苦心。
“…天有多高?天有三萬三千…”
李治說的很是順暢,武媚在邊上含笑聽著。
陛下的學識真淵博。
王忠良也聽的津津有味的,突然一個激靈,心道咱怎么把陛下的話當做是神話了…
李弘卻在神游物外。
舅舅說過,天有廣義和狹義,狹義便是肉眼能見到的天空,這個天就是在一層罩子的保護下運作,實則就是一個小世界。
廣義的天,你就該…
李弘抬頭看著天空。
李治頷首,覺得兒子這是領悟了自己的學問。
“天…”
他繼續鼓吹自己的論點。
李弘仿佛穿過了一切阻礙,看到了那些星辰。
一顆顆死寂的星辰在緩緩轉動。
這是舅舅口中的宇宙,無垠。
是真的嗎?
李弘真的想遨游其間。
“陛下!”
來了個內侍,卻是前朝有事。
李治遺憾的道:“朕意猶未盡,看來五郎也是如此,且等朕回頭再說。”
“是!”
李弘本想說自己壓根就不想聽什么天有多高這等話,但他記得一句話:記得要茍。
舅舅說自己的路就是茍,還有一句莫名其妙的猥瑣發育。他不懂這話的意思,只知道自己裝孫子就對了。
“阿娘,我去讀書了。”
他笑的很是無邪。
“去吧。”
在武媚欣慰的目光中,太子回到了自己的地方。
“都出去。”
他把人都趕了出去,從床榻下面費力的拖出一個小箱子,又用自己的鑰匙打開。
掀開蓋子,里面是幾本書。
第一本就叫做物理。
可是孤看不懂啊!
但看不懂就說明是好書。
這個孩子就蹲在床榻前,忘我的看著…
賈平安走在長安城中,身后是包東和雷洪,再外面些便是徐小魚和段出糧。
“并非是我不信任他們,而是他們擋不住。”
賈平安非常清楚,一旦有人真想刺殺自己,那必然就是雷霆萬鈞。包東和雷洪都被他精心調教過,怎么抵擋此刻的攻擊,怎么當人肉盾牌了然于心。
賈師傅怕死。
所以要給自己尋摸兩個人肉盾牌。
“下雨了!”
晴天下雨!
這是個很有趣的事兒。
“冤枉啊!”
宣陽坊的門外,一個男子跪在那里嚎叫。
他渾身臟兮兮的,披頭散發,抬頭就嚎。
“我開酒樓借貸一萬錢,才將開張就被查封,無人愿意收酒樓,一千錢也沒人收啊!老天爺,你眼瞎了嗎?我就是想做生意,為何要被如此磋磨,為何…”
這個男子賈平安恍惚有些印象,“可是前陣子被抓的那個?”
包東點頭,幸災樂禍的道:“此人叫做魏涼,當初行賄雍州刺史府的官員,那官員信誓旦旦的說只管開,他會給人打招呼…”
賈平安看著魏涼,見他只是嚎叫。
“事發后可是無人搭理?”
“咦!武陽侯竟然知曉?”
包東詫異的道:“可不是,當初事發,來的是萬年縣的小吏,魏涼眼巴巴的說自家認識雍州刺史府的官員誰誰誰,可對方壓根就不理,直接封店拿人。這一進去就到了如今,看看他邋遢的模樣,弄不好就是今日才出獄。”
雷洪也頗為唏噓的道,“可憐這一下算是破家了。”
“這不可憐!”
賈平安是反感商業禁令,但更反感這些不斷在邊緣來回橫跳的人,時機不到,別說是橫跳,就算是縱跳也沒用。
魏涼的嚎叫持續了許久,可最后也只能無可奈何的離去。
“魏涼!”
魏涼回身,見是一個年輕人,竟然帶著四名隨從。
他嚎叫是絕望之下的發泄,卻并非發瘋。
“見過郎君!”
賈平安淡淡的道:“可還想開酒樓?”
魏涼點頭,然后冷笑道,“客人難道還敢吃魏某做的飯菜?上次萬年縣拿人,當時的食客被拿了九人,好一個九人,哈哈哈哈!”
賈平安推開了酒樓的門,徑直走了進去。
“案幾上全是灰,擦擦,地上也是,趕緊弄干凈!”
不知怎地,魏涼竟然照做了。
一番灑掃下來,窗明幾亮,魏涼只覺得四肢百骸處處舒坦。
他把頭發挽起來,竟然相貌堂堂。
“做飯。”
賈平安坐下來,隨手就砸了一塊銀子。
魏涼一驚,看了賈平安一眼,“客人莫非是玩笑?”
銀子馬上就飛了過來。
“趕緊,耶耶餓了!”
可憐魏涼店里的東西全都爛掉了,廚房里全是蝸牛,外加一群不知名的蟲子。
“啊!”
他面無人色的沖出來,喊道:“有鬼!”
“沒出息!”
賈平安想到了自己的長安食堂,不禁笑了笑。
“清掃干凈。”
包東和雷洪苦著臉被賈平安趕了進去,一邊干嘔一邊動手。
這邊一堆蟲子,那邊一群蒼蠅。
“這不是廚房,這是…這是糞坑。”
雷洪糾結的道。
賈平安站在門外,悠哉悠哉的道:“原先這里許多肉食與菜蔬,肉腐爛生蛆,菜腐爛生蟲,再過一陣子,等這些東西都被吃光了,這里面才會重新干凈。”
“咦!好像真是這樣。”
包東一邊洗刷刷,一邊說道:“當年咱們百騎有個案子,一個女子被人殺死在了屋里,咱們去時只剩下了骷髏,可報案的村民說剛開始有蛆蟲橫行,等覺著不對時,就去報案,結果什么都沒了。”
“這是鬼神之力吧。”雷洪扯扯胡須。
這便是大自然的威力。
賈平安拔出橫刀,輕輕拍擊著自己的手心。
“大海中有巨鯨,巨鯨臨死前會尋一個安靜的海域,靜靜的等待死亡降臨。當它死去后,就會緩緩沉入海底…”
一幅絕美的畫面出現了。
“隨后一些生物就出現了,小魚小蝦,或是別的什么。它們以鯨的尸骸為食物,而另一些更細小的東西也出現了,它們齊心協力分解著巨鯨的尸骸…”
包東和雷洪停住了手中的活計。
那個干嘔的魏涼覺得在聽天書。
“這個過程很漫長,隨著這個過程的發展,在巨鯨隕落的地方,就會生出無數海洋生物…”
包東聽的很是入神,“武陽侯,那巨鯨是何物?”
“巨鯨就是…超大的魚,很大很大的魚。”
賈平安想了一下后世見到的巨鯨,不禁心馳神往。
我只是在電視里見過,啥時候才能見到活生生的。
“有多大?”
雷洪繼續扯胡子,把手上的臟東西全給扯到了臉上。
所以賈平安一直不理解留胡須的好處,影響日常生活不說,還臟。
“大概…”
賈平安看著廚房,比劃了一下,“很大,一頭巨鯨約有二十余步長,體型龐大無比…”
“二十余步長?”
包東和雷洪想象了一下,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三十米啊!
平日里見到的動物能有多長?
就算是巨蟒也不過十米罷了。
可怕!
“所以人類死后,也類似于巨鯨般的會聚集許多細小的玩意來吞噬肌體,沒什么大驚小怪的。”
“嘔!”
魏涼終究沒有抗性,當即狂嘔。
賈平安繼續說道:“所以說赤條條來赤條條去,就是這個意思。”
你穿的再富貴,棺槨再奢華,墓穴再龐大,最終也只是一具尸骸。
打掃完畢,包東和雷洪去清洗身上。
“武陽侯,這等事叫做什么?”
魏涼干笑著,覺得自己占便宜了。
關鍵來的是武陽侯賈平安,回過頭他就能利用這個事兒來弄些好處。
賈平安看到了他眼中的貪婪,卻并未在意。
各取所需罷了。
他需要的是能正大光明的做生意,以及納稅。
“其實,照章納稅很重要。”
賈平安說了一句魏涼不懂的話。
隨后才說道:“那叫做鯨落。”
很凄美啊!
想想,一頭巨鯨緩緩下墜,隨后成為了那些生物的食物。
“武陽侯,敢問除去巨鯨之外,可還有這等事嗎?”
魏涼大概有些成為生物學家的野望。
“有。”
“叫做…鯊雕。”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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