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男子一怔。
其中一人面色鐵青,“行事莫要過分。”
賈平安冷笑,“可是賈家先開始的?喬盛想摻和賈家的生意被拒,于是便使出了各種陰招,我并非不能收拾他,只是想看看這等人如何跳梁,結果手段更糟糕,竟然是提價想以本傷人…”
提價!
滌煩茶屋開了這陣子,掙到的錢能讓人目瞪口呆。
“你等就能出手咄咄逼人,能無理取鬧,而賈家反擊一下就是過分了,誰給你們的臉?誰給你們的勇氣?”
漢唐的世家豪族太多了,世家豪族家傳淵博,文武雙全的子弟不少,堪稱是朝中的人才庫。可這些人才身在曹營心在漢,而且他們擋在了百姓之前,斷絕了往上攀升的通道。
這便是階級固化。
賈平安抱著兜兜向前。
神色輕蔑。
“阿耶!”
兜兜很好奇這三個好兇的人怎么怕了阿耶。
這里是田坎,賈平安走來,三個男子避開。
其中一人背靠麥田,身體搖晃幾下…
賈平安不禁放聲大笑。
而當阿福叼著賈昱過來時,剩下的兩個男子目瞪口呆。
“是食鐵獸!”
“救命!”
二人跌跌撞撞的往外跑,沒幾步就摔在了地里。
“回頭記得賠錢!”
賈平安的話不是威脅。
因為周圍出現了十余農戶,面色不善。
“諸位貴人,這些麥子…”
一直回到家,他都在笑。
一群沙雕,真以為這個世間就該任由你們予取予求?
市場崩了。
那些茶商在出了賈家后,隨即就把茶葉的價格恢復到了原先的狀態。
賈家的話已經夠明顯了,就差明晃晃的罵他們太貪婪。
而衛無雙說會按照去年的價錢拋售茶葉,只能說明一件事,賈家早就收購了足夠的茶葉。
但他們后續為何還要不斷在高價位出手?
“賈家不差錢,想以本傷人…喬盛就是個蠢貨!”
這個話飄飄蕩蕩的,一直飄到了喬家。
“賈平安不肯低頭。”
喬盛的臉上依舊青腫。
“是。”
喬盛突然大笑了起來,笑的氣喘吁吁。
“一群人信誓旦旦的說能讓賈平安低頭,可最終卻狼狽而歸。笑死耶耶了啊!哈哈哈哈!”
“郎君,那些人來了。”
“郎君,喬盛家被打砸了。”
杜賀帶來了最新的八卦。
“手下留情了。”
那些人沒殺了喬盛就算是手下留情了。
不過殺了喬盛,后續誰來為他們掙錢?
“為何不把喬家給徹底的砸爛了?”
蘇荷苦大仇深,抱過兜兜,頭頂頭問道:“今天可乖?”
“不乖!”
小棉襖坐在她的腿上很是硬氣,順帶心不在焉的沖著阿耶使眼色。
出去玩吧!
“除非那些人覺著喬盛沒了用處,否則還得留著他。”
衛無雙竟然有了些資本家的風采。
“人心趨利。”賈平安覺得這事兒不奇怪,“誰能給他們好處,他們便會贊頌誰。”
“若是奸佞給他們好處呢?”蘇荷覺得過分了。
“他們會把奸佞描述成忠臣。”
賈平安笑了笑。
蘇荷從小算是在家嬌養,進宮后有姨母蔣涵撐腰,更是橫行一時,后來才去了感業寺…可一個少女竟然主持感業寺,這說出來本就有些不可思議。
所謂朝中有人好做官啊!
見蘇荷還有些不服氣,賈平安就問道:“若是當年在宮中有人對你好,可那人卻是個下手狠毒,不分忠奸的家伙,你會覺著他如何?”
蘇荷毫不猶豫的道:“那當然是個奸佞。”,說著她得意的一笑。
兜兜掙扎著下地,到了老龜的身邊,一腳踹去。
“我家兜兜就是厲害。”
蘇荷贊不絕口。
賈平安無語。
自古以來忠奸本就難以界定,你說忠,可這個忠心是對誰?
一直以來這個忠心對的都是帝王或是重臣。
比如說那些對曹操忠心耿耿的人,你說他們是忠臣還是奸佞?
而那些對昏君忠心耿耿的人,你說是忠還是奸?
衛無雙說道:“夫君,我想回家去看看。”
“去吧。”
衛無雙套車,隨即就回去。
到了家中,母親陳氏訝然,“怎么回來了?”
衛無雙看看家中沒啥變化,就把禮物送上,“嫂子呢?”
“在廚房。”
侄子笑著過來,見到衛無雙就躲。
“趕緊叫人!”
陳氏牽著他。
“姑母。”
“賈昱和大郎比起來如何?”
趙氏來了,笑的很是親切。
當年她剛嫁進來沒多久,就發現這個家有些不對勁。
小姑子進了宮,衛英是個沒主見的,竟然是婆婆陳氏當家做主。
這樣的家讓人頭痛,趙氏也難免多了些輕慢之心。隨后小姑子出宮嫁人,驚呆了一家子。
等得知是嫁給掃把星之后,衛家炸了。
陳氏想悔,可這婚事是宮中的皇后做的主,給她十個膽子也不敢。后來衛英磨磨蹭蹭的候著了賈平安,一番話,一番觀察,覺得年輕人還是不錯。
可小姑的日子會如何,趙氏一直覺得不樂觀。直至賈平安出征,賈家都是衛無雙在打理后,她這才生出了艷羨之心來。
把禮物給了,衛無雙問了家中的情況,又叮囑大哥衛杰好生做事,這就準備回去了。
“吃了飯再回去吧。”
陳氏有些不舍。
衛無雙笑道:“阿娘,家中還有許多事,不敢耽擱,回頭我尋著機會就來。”
“哪有這般頻繁回娘家的?”趙氏擔心小姑子把賈平安惹惱了。
“我家就行。”衛無雙一句話讓趙氏無語。
等衛無雙走后,趙氏嘆道:“聽聞姑爺在西域大開殺戒,一戰殺了三萬余人,更是筑了什么尸山,嚇壞了好些人。無雙這般嬌柔的一個人…姑爺在家把臉一板著…哎!”
“尸山?”
陳氏不解,“那日報捷我聽聞是什么京觀吧?”
“京觀便是尸山。”
三萬多人的尸山。
陳氏心中焦急,擔心姑爺變成了一個殺人魔王,就讓兒媳去尋坊正了解情況。
坊正也有趣,一開口就是:“武陽侯果真是我大唐好男兒。”
趙氏笑道:“我就想問問姑爺之事。”
“武陽侯?那可是個英雄。”坊正滔滔不絕的夸贊了一刻鐘,然后順口說道:“就說你家中的那個小姑吧,最近可是做下了好大的事…”
趙氏只覺得心跳突突的,“是何大事?”
坊正說道:“喬盛,昌松侯知道吧?那人做生意做的好大,結果惹惱了你那小姑,嘖嘖!你那女兒砸錢,把那昌松侯給砸的,據說差點上吊。”
趙氏懵了。
小姑竟然能做出這等大事?
“…那茶葉的價錢一下就提了好幾倍,喬盛得意洋洋,東西市那些買茶人都怒了,罵不絕口。可最后賈家卻再提一倍…嘖嘖!說是只管買,回頭和喬家的紛爭結束之后,按照原先的價格賣出去…好大的手筆啊!”
小姑竟然能這般殺伐果斷?
趙氏不敢相信,“是姑爺吧?”
坊正笑道:“開始大伙兒都說是你家姑爺,可有人說了,武陽侯那幾日天天去城外釣魚,到了下午才拎著魚回家,壓根沒管。你家那小姑,殺伐果斷,厲害!”
趙氏一溜煙跑回家,“阿娘!阿娘!”
陳氏在擇菜,抬頭見她神色惶急,“這是怎么了?”
“阿娘,無雙可不得了了。”
趙氏把事兒一說,陳氏也傻眼了。
“那么多錢…姑爺也放心讓無雙去處置?我只聽說就覺得頭暈…”
下衙后,衛英得知此事后,也有些憂心忡忡,但故作鎮定的道:“等明日我問問平安。”
第二日凌晨他早早在坊門那里候著。
六街打鼓,坊門一開,衛英策馬出去,那速度…就算是去參加比賽定然也是前三名。
一路緊趕慢趕,看到賈平安悠哉悠哉的在前面時,衛英放慢了馬速,隨后裝作是偶遇,“平安。”
“是丈人啊!”
賈平安放慢速度等他上來。
瞎扯幾句后,衛英就問道:“無雙可還好?”
她不是昨日才將回娘家嗎?
“好。”
“那就好!”
衛英一直覺得別扭,要到皇城前時才問道:“說是…砸錢呢?”
原來是想問這個?
賈平安不禁樂了,“是啊!砸了好些。”
衛英嘆道:“不能亂花啊!”
“丈人放心,賺回來的更多。”
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賈平安到了兵部,任雅相在值房外招手。
“喝茶!”
賈平安一臉懵逼,“任尚書,下官不喝茶。”
你別坑我行不?
晚些兩個侍郎來了,黃洋也來了。
茶水的氣息…不,是濃湯寶的氣息在值房里彌漫著。
任雅相專心煮茶,其他人專心頭痛。
“其實,老夫知曉你等不喜老夫的煮茶。”
任雅相幽幽的道。
“任尚書此言差矣。”
黃洋正色道:“下官喝過許多人的茶湯,就數任尚書的香,香噴噴啊!”
噴香!
兩個侍郎也表態了。
任雅相看了賈平安一眼,“武陽侯是個實誠人。”
這是說賈平安不會撒謊?
官場就要學會撒謊,而且必須是淡定自若的撒謊,否則你還做什么官?
任雅相淡淡的道:“老夫當年煮茶比這個好喝,至少口味沒那么重。直至遇到了一個上官,他說早上來一杯難喝的茶湯,一整日都有精神…”
大佬!
三個下屬要崩潰了。
原來你都知道啊!
“來,喝一杯。”
任雅相覺得早上來一杯重口味的茶湯,對工作大有裨益。
賈平安起身,“任尚書,下官還得去一趟百騎。”
“去吧。”
賈平安輕松閃人。
黃洋心想什么修書,什么去百騎,都是借口。
可任雅相為啥不管?
黃洋真心想效仿,可任雅相說道:“武陽侯是大才,我兵部留不住。而且他做事…有章法,若是一心撲在兵部之事上,大家不安,所以老夫便任由他告假。”
原來如此!
賈平安年輕,關鍵是對官場的那些潛規則嗤之以鼻,這樣的人一心撲在兵部的工作上,任雅相覺得自己得少活十年。
出了兵部,賈平安只覺得渾身輕松。
“平安!”
楊德利一臉肅然的出現了。
“表兄你這是…”
風蕭蕭兮易水寒…
楊德利帶著這股味道說道:“我剛上了奏疏。”
“表兄,你不會是…”
賈平安覺得不妙。
“小事!”
楊德利豪邁的走了。
晚些,據聞皇帝震怒。
“楊御史彈劾皇帝…說是那位每日打扮的花枝招展的進宮…”
包東一臉同情。
表兄!
賈平安苦笑。
武順經常進宮和皇帝幽會的事兒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可這事兒犯不著彈劾啊!
皇帝只要大方向不錯,私德方面沒人管。
這是大唐,男女關系說句實話,也就是那么一回事。
楊德利這么一彈劾,把遮羞布給拉了下來。
“無事。”
賈平安說無事,可隨即宮中傳來消息…還是邵鵬帶來的消息。
“你那表兄彈劾…據聞里面寫了些什么…豈聞姐妹共一夫,那姐姐還是個寡婦。”
李治的臉啊!
邵鵬笑的很是幸災樂禍,“皇后早就不滿了,可卻不好說,這一下…中午皇后少說能多吃一碗飯。”
楊德利要倒霉了。
有人信誓旦旦的說皇帝已經病倒了。
賈平安就在這個時候進宮求見皇后。
“楊德利…據聞是個憨直的。”
武媚斟詞酌句,“陛下那邊正在惱火,我會從中周旋。”
這事兒對于阿姐而言就是一個神助攻,所以她很是興致勃勃的想出手試探。
晚些,她去了皇帝那里。
“陛下。”
李治淡淡的道:“御史污蔑朕…”
武媚笑道:“御史風聞奏事本是職責,陛下何必為此動怒?”
——別解釋,解釋就是掩飾,掩飾就是確有其事。
李治的臉上多了些紅色。
他從小見到的父親就是那等模樣…對男女之間的關系看得比較淡,朕喜歡這個女人,那就睡了她。
沒有道理可講,也沒有廉恥可講。
老李家有胡人血統,對待這等事兒就像是吃飯喝水一般的隨便。
從小耳聞目睹之后,李治登基后,就一發不可收拾了。
那一日武順進宮正好被他碰到,艷麗的少婦讓他怦然心動,隨后一番勾搭,郎有情來妾有意。
可楊德利一份奏疏就把這事兒掀開了,帝王的面皮難看,自然要發作一番。
武媚淡淡的道:“其實…委屈了姐姐。”
我姐姐沒名沒分的跟著你算是什么事?
渣男!
李治抬頭,眼中多了喜色。
“媚娘!”
你別叫的這般親熱,惡心人。
武媚揚長而去。
隨后宮中傳來消息…
“武順封韓國夫人。”
牛逼大發了呀!
楊德利屁事沒有,武順反而得了封號。
“說是韓國夫人經常進宮陪伴皇后有功。”
我信了你的邪!
“陛下寬厚!”
邵鵬告誡道:“據聞陛下剛看到奏疏時,臉紅的嚇人,仿佛要裂開似的。你趁早讓你那表兄消停些,別再彈劾此事了。”
賈平安回去告誡了一番,楊德利點頭。
過了兩日,第二份奏疏進宮。
“說那位夫人不要臉。”
邵鵬面色難看,“皇后很是歡喜,但你要知曉,陛下那邊怕是想殺人了。”
沒有這么批龍鱗的,楊德利堪稱是在作死的邊緣反復橫跳。
我的哥!
你真牛逼!
賈平安沒辦法,說道:“上次虧了阿姐,此次我來想辦法。”
“你能想什么辦法”邵鵬沒好氣的道:“陛下氣得直打顫呢!一迭聲讓百騎去拿人。”
賈平安反應過來時已經晚了。
楊德利進了大牢。
“我不服!”
他在牢中嘶吼。
“陛下不公!”
“哪有皇帝收了寡婦為嬪妃的?還掩耳盜鈴弄了個進宮照顧皇后的名頭,皇后難道還是個孩子?皇后都是三個娃的阿娘了…這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楊德利一直在為自己申辯。
從小他就覺得自己是個倒霉蛋,一家子都死絕了,惶然無依。幸而有姑母在,把他養大…可后來姑母一家也去了。
表弟就是個從小倒霉的,他也是如此,倒霉二人組活的很艱難。
艱難就艱難吧,楊德利不怕!
他下力氣種地,深耕細作,像是照顧孩子般的照顧著莊稼。在烈日時恨不能用脊背擋住那些毒辣的陽光;暴雨時恨不能在田地上建屋遮擋…
只要能吃苦,他就不信日子過不好。
可…沒辦法啊!
從表弟退學,學里的先生過幾日竟然被人發現淹死在了河中,表弟的名聲就臭了,什么掃把星害人…
那些人來找麻煩,楊德利開始諂笑,想裝孫子哄走他們。
可沒用。
隨便他說什么好話,甚至下跪嚎哭哀求,那些人依舊如故,就想把表弟弄死。
他絕望之下就拎著柴刀沖出來…
然后,那些兇狠的眼神都變了,變得懼怕,隨后一哄而散。
原來這個世間都是欺軟怕硬的嗎?
從此楊德利就明悟了一個道理:一個被人踩在泥地里的人要想活的自在些,就必須要昂著頭。
姑母臨去前拉著表弟的手,眼中滿是不舍和慈愛…最后說道:“平安,別低頭。”
楊德利牢牢記住這句話,面對村里的壓迫他不低頭。到了長安后,面對那些壓迫他扛著…直至為官,面對戶部的事兒他同樣不低頭。
當面對帝王時,他同樣昂首咆哮。
唯有如此,他才覺得自己在活著。
“我不服!”
大牢里的咆哮聲不絕于耳。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