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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6章 白發飄飄

  矯詔!

  這個詞炸的周圍的人面色大變。

  矯詔就是死罪!

  王文度仰天大笑。

  “哈哈哈哈!”

  賈平安盯著他的咽喉,心想從這里下刀應當一刀斃命吧。

  這個狗東西,膽大包天!

  一些記憶被翻起。

  ——又矯稱別得旨,以知節恃勇輕敵,委文度為之節制,遂收軍不許深入。士卒終日跨馬被甲結陳,不勝疲頓,馬多瘦死。

  戰馬不能長期騎乘,那等長期披甲騎馬的,戰馬用不了多久就會被活活的累死。

  王文度喝道:“還不拿了此人!”

  身后出來兩個軍士。

  “誰敢拿我兄長?”

  一聲虎吼,李敬業來了。

  他盯著王文度,冷冷的道:“大總管都未曾說話,你就越俎代庖…阿翁說人越心虛就越喜歡虛張聲勢,我看你便是。”

  這個鐵憨憨啊!

  賈平安冷笑道:“若是你有密詔便拿出來,賈某好歹也見過陛下的詔書,來,讓我鑒定一番。”

  “密詔不可示人!”

  王文度冷笑,有恃無恐。

  所謂密詔,必然是見不得人的。

  ——皇帝不信任程知節,所以給了密詔挾制他。

  傳出去皇帝的臉都丟光了。

  此人的心思頗為周密啊!

  賈平安拱手,“大總管,下官請示領軍追擊!”

  蘇定方上前,“大總管,還請決斷。”

  程知節木然,良久道:“緩緩而行。”

  老程!

  賈平安心中失望。

  你這是自尋死路啊!

  “老夫斷言這便是矯詔,當拿下王文度!”蘇定方須發賁張,“若是不信,大總管可寫了奏疏,快馬報給長安查驗。”

  若是用軍中的驛站系統,從這里到長安也用不了多少時日。

  一月不到!

  程知節搖搖頭。

  ——知節不從!

  “嘿!”

  蘇定方跺腳,死死地盯著王文度,“小人,你且等死吧!”

  可誰會主動和皇帝提這事兒?

  ——陛下,聽聞您給了王文度一封密詔,用于挾制程知節?

  誰會問?

  蘇定方!

  王文度心中微顫。

  賈平安!

  賈平安冷冷的道:“若是因你一人而導致此戰無功而返,你可知后果?”

  他轉身離去。

  蘇定方隨即來尋他。

  “王文度看著老夫的眼神不對勁。”

  同樣是蟄伏,程知節變成了老油條,而蘇定方卻老而彌堅,最后名垂青史。

  程知節…

  若非后世那莫名其妙的三板斧,他的名氣應當沒蘇定方大。

  賈平安可以撒手不管。

  蘇定方也能撒手。

  賈平安一戰破咽城,斬首三萬余;第二戰在右翼指揮,果斷擊穿敵軍左翼,隨后側擊敵軍援兵,和蘇定方一起大破敵軍。

  他們二人可以撒手不管,有了先前的爭執,回到長安后還能加分。

  但這一趟就白來了。

  “老夫不甘心!”

  蘇定方幽幽的道:“老夫二十余年無所事事,陛下登基,老夫這才得了殺敵的機會,每一戰…小賈可知老夫的想法?”

  賈平安搖頭。

  蘇定方此人烈如火!

  不愧是蘇烈!

  蘇定方微笑道:“老夫六十四了,還能活幾年?人生在世啊!小賈,切記莫要虛度,那二十余年里,老夫每日都在琢磨兵法,琢磨大唐的敵人…老夫把每一戰都當做是老夫的最后一戰,你明白了嗎?”

  每一戰都是老夫的最后一戰。

  賈平安點頭,“不辜負每一日!”

  “對。”蘇定方贊許的道:“你倒是聰慧。”

  “有人活了百歲,每日渾渾噩噩。有人活了百歲,每日蠅營狗茍。有人活了百歲,每日煎熬…渾渾噩噩不知所以;蠅營狗茍最終不過一場空;每日煎熬,煎熬的是自己…”

  賈平安笑了笑,“皆是虛度。”

  “小子一番話,讓老夫以為你是個飽經滄桑的老人。”蘇定方詫異的道:“你如何領悟了這些?”

  后世我被社會毒打的太多了啊!

  各種毒打,換著姿勢毒打。

  社會逼著你進步,逼著你去思索。

  蘇定方罵道:“王文度那個小人,老夫斷定他這是嫉妒!”

  所謂兵法,實則就是琢磨人心。

  你把人心琢磨透徹了,對方將領的想法也八九不離十。

  蘇定方輕松就琢磨出了王文度的用意。

  “此事有些麻煩。”

  蘇定方頭痛的道:“大總管統軍,他的話便是軍令,誰敢違背?”

  “可若是不違背…”

  賈平安真心想撒手不管。

  但想到程知節歷史上的結局,他不忍。

  老程對他不錯。

  做人,不要只想著利己,最終心中都是自己,你會發現自己格外的丑陋。

  你還得利人!

  老程…

  蘇定方嘆道:“回去老程怕是要解甲歸田了。他歸個屁的田,多半是回家飲酒后悔,最后郁郁而終。”

  果然,蘇定方猜到了結局。

  “老夫想出手,可你要知曉,前軍總管和大總管發生沖突,大軍頃刻間就亂了。”

  大將之間爆發沖突,軍心會亂。

  賈平安微笑道:“蘇公。”

  “小畜生!”蘇定方罵道:“你從未稱呼老夫為公,今日這是想坑誰呢?”

  賈平安嘿嘿一笑,“蘇公,你覺著盧公對我如何?”

  蘇定方的眼中多了回憶之色,“他對你不錯,恍若子侄。”

  “如此我若是悄然領軍前出…”

  蘇定方身體一震,“你想冒險救老程?”

  我也不想,可卻不能坐視老程撲街!

  “若是一切不變,這一戰就算是徹底的完了,回去盧公逃不脫罪責。”

  蘇定方看著他,良久說道“這竟然是唯一的法子。”

  “你不能動,唯有我…我年輕,盧公多番照拂,就算是想抽死我,可也得等尋到我再說。而且他必然不會揭穿此事,會說…”

  賈平安狡黠的道:“他會說是自己的將令。”

  蘇定方拍了他一巴掌,“你帶著五百騎去。”

  賈平安微微一笑。

  這個計劃最大的問題就是怎么圓謊。

  你想私自率軍出發,可將令呢?

  必須得有總管的將令。

  蘇定方是前軍主管,在許多時候可以自行決定行止。

  蘇定方突然一驚,“你莫非就是在等著老夫?你無法單獨帶兵出去,唯有老夫能悄然給你這個方便…小畜生!”

  老司機竟然被菜鳥給耍了。

  蘇定方一巴掌把賈平安拍了個半身不遂,罵道:“等著機會。”

  晚些,蘇定方尋了程知節,說是讓五百騎兵去前方哨探。

  “多了吧?”

  王文度真的把自己當做是持有密詔的人了,代替程知節發號施令。

  這筆在作死!

  賈平安在后面看著,心中冷笑。

  最后蘇定方得了三百騎。

  “小賈,你帶著他們出發。”

  蘇定方說的很含糊。

  出發,去哪里?

  沒人說。

  賈平安領命,低聲道:“敬業,跟著。”

  三百騎前出,消失在視線中。

  程知節嘟囔道:“怎地老夫心中不安。”

  王文度目光閃爍,“不該哨探,結陣自保才是正理。”

  蘇定方在邊上聽到這話,不禁把牙齒都差點咬碎了。

  皇帝派這個小人來作甚?

  膽小如鼠!

  嫉賢妒能!

  到了下午。

  “武陽侯呢?”

  王文度皺眉:“哨探也該回來了!”

  程知節心中一個咯噔。

  小賈莫非是遇敵了?

  不對,遇敵的程序該是先令人回稟,隨后是廝殺還是撤離再說。

  程知節的眼皮子在狂跳。

  但他很謹慎的沒說話。

  王文度越看越覺得不對。

  “難道是遇敵了?可他遇敵為何不稟告?”王文度的眼中多了妒色,“年輕人立下些許微功就飛揚跋扈,該嚴懲!”

  同樣是針對他,王文度不敢沖著蘇定方這等宿將動手,但賈平安這等年輕將領卻無所顧忌。

  蘇定方淡淡的道:“小賈立下的軍功…你可比得過?”

  王文度的臉紅了。

  他原先是水軍副都督,大唐的水軍要大放異彩得等到白江口,劉仁軌一戰大破倭國水軍。

  程知節看著蘇定方,面色微變。

  他聽出了些別的意思。

  “定方隨老夫去前面看看。”

  二人策馬前行,程知節說道:“后面的離遠些。”

  隨行護衛的騎兵放慢了速度。

  程知節低聲道:“你和小賈弄了什么?”

  蘇定方看著他,“王文度定然是矯詔,可你卻覺著不管是真是假,聽了總是沒錯…可你卻忘記了此戰的初衷是殺敵。不殺敵,咱們從長安來這里作甚?看風景?”

  他罵道:“盧公,醒醒!若是此戰無功,回到長安你以為陛下只會處置王文度?你是大總管啊!”

  程知節木然。

  明哲保身程知節。

  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這個老程…以后怕是沒機會領軍出征了。

  大將最忌諱的便是優柔寡斷,更忌諱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蘇定方心中難受,“老夫想著不對,就令小賈領三百騎去追擊。”

  “不是你!”

  程知節的臉因為怒火而通紅,“你不敢觸犯軍律,唯有小賈…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畜生,他竟敢私自出兵,被知曉了…最少削職為民。而你卻不知輕重為他遮掩。難怪你主動提什么哨探之事…”

  蘇定方有些緊張,但神色平靜的看著他。

  “盧公,小賈是為了你!”

  這話就像是錘子,一錘一錘的敲打在程知節的腦門上。

  “我與他都立下大功,可你呢?”蘇定方咬牙切齒的道:“可你卻裹足不前,就為了一個矯詔…回到長安陛下會如何處置你?定罪下獄,就算是陛下優待老臣,可你還有臉為官?六十多了,你想晚節不保嗎?你想讓子孫成為天下的笑話嗎”

  程知節回身。

  “老夫就知曉那個小畜生膽大包天,老夫就知曉…”

  他的脊背彎了下去。

  王文度迎了過來,目光炯炯的道:“大總管,賈平安失期,當嚴懲!”

  程知節看著他,眼神蒼涼。

  老夫老了老了,竟然要面臨這般抉擇。

  他一字一吐的道:“老夫令賈平安率軍追擊哨探,大軍歇息一夜,明日開始…全軍追擊!”

  王文度的眼中多了怒色,“大總管是想違詔嗎?”

  程知節不答。

  一路追擊。

  恒篤城。

  大軍到時,烏壓壓一片人跪在城外。

  “我等請降。”

  “小賈來過了。”

  兩名騎兵在前方迎了過來。

  “大總管,武陽侯領軍至此,城中的敵軍出城請降,兵貴神速,武陽侯便丟下了他們。”

  王文度的眼中閃過狠色,“咱們無法帶走他們,可等走了之后,他們定然會重新反叛,當全數殺了,奪了他們的財貨!”

  這是老軍閥作風,程知節再熟悉不過了。

  蘇定方罵道:“如此殺降,我等倒是成了賊人,如何有臉說是為國討賊?”

  程知節不語。

  ——文度竟殺之,分其財,獨定方不受。

  那兩個騎兵的眼中多了驚訝之色,其中一人說道:“大總管,武陽侯說殺降便是自尋死路。他還說…”

  程知節喝道:“他還說了什么?”

  那騎兵說道:“武陽侯問…大總管的卵子可還在?”

  程知節的老臉紅的像是一塊紅布!

  從王文度說自己有密詔開始,軍中幾乎就是他在做主,程知節唯一一次做主便是令全軍不再小心謹慎的結陣而行,而是快速追擊。

  你可還是男兒?

  沒卵子的是什么?

  是特娘的內侍!

  王文度大喜,“此人大膽,可令人去追趕拿下,當即斬殺也無事。”

  老程,你都被說成是沒卵子的男人了,你還能忍?

  王文度已經進入了自己的幻想之中。

  從開口說有密詔開始,他就走上了一條不歸路。

  那就瘋狂吧。

  程知節突然笑了。

  “小子無禮!”

  王文度心中暗喜。

  可程知節卻吩咐道:“納降,弄些食物,隨后出發。”

  眾人進去安排,程知節也不進城,就在外面踱步。

  “大總管,吃些吧。”

  有人送來了干餅。

  程知節搖頭。

  他在看著遠方。

  “當年老夫跟隨李密,執掌驃騎。后來被王世充俘獲,歸順了他,可王世充小人也,為人不堪之極,老夫與秦瓊隨后投奔了大唐,高祖皇帝令我二人跟隨先帝…”

  程知節嗤笑一聲,“老夫出身也不低,家中四代為官,可高祖皇帝的身邊俱是世家子弟,哪有老夫的位置。隨后老夫就追隨先帝,每戰必舉旗先登…那時…”

  那時的他豪勇,堪稱是無敵猛將。

  “可從何時開始,老夫就變了?”

  程知節瞇眼想著,“是…是玄武門之變后吧,先帝對老夫委以重任,后來更是看守宮城北門…富貴已極了,那時候老夫便生出了此生就此而已的心思。”

  蘇定方在后面默默的聽著。

  “定方,你蟄伏的這二十余年,便是老夫富貴已極的二十余年。”

  蘇定方沉聲道:“老夫也曾有怨言,老夫覺著不公,后來就反思…老夫這二十余年來一直在反思,越反思就越后怕,若是當初沒有這二十多年的壓制,老夫怕是會越走越遠,就如同是薛萬徹!”

  薛萬徹便是跋扈的典型。

  “你為何不說尉遲敬德?”程知節淡淡的道:“尉遲敬德在玄武門之變后,覺著自己乃是首功,別說是什么長孫無忌,他連宗室都不放在眼里,當著先帝的面就飽以老拳…后來被先帝警告,躲進了家中不敢出門。”

  “尉遲敬德…他當年志得意滿,盧公…”

  “老夫何嘗不是志得意滿?所以覺著守住這些就夠了。加之尉遲敬德躲在家中不出,老夫也后怕不已。”

  從未有什么推心置腹的帝王,當你威脅到了他的權力時,心腹轉瞬就會成為仇敵。

  “所以老夫需謹慎再三。”

  程知節突然笑了,“小畜生,竟然罵老夫是沒卵子的內侍,回頭老夫再收拾他。”

  蘇定方不語。

  風吹來,程知節的臉頰冰冷,卻紋絲不動。

  “這些年,盧公,你覺著自己有卵子嗎?”

  蘇定方的聲音很平靜。

  沒有!

  “差不多三十年了吧。”

  程知節笑道:“小賈這是擔心老夫依舊不醒,所以說了重話,老夫…”

  他回身,王文度正在走來。

  “為何不殺了他們”

  王文度喋喋不休的道:“這些人轉身就會投靠阿史那賀魯,此后變成咱們的對手…里面有許多財貨,殺了他們,那些財貨分了。”

  程知節在看著他,目光平靜。

  王文度繼續說道:“軍中的兄弟大多疲憊,殺了他們,就此在城中歇息一陣子,隨后回轉…大總管,你若是跋扈,老夫可有密詔在,到時候…”

  “到時候什么?”

  程知節問道。

  王文度楞了一下,然后勃然變色,“莫要逼老夫拿出密詔。”

  拿出密詔就代表著此事不可挽回,王文度隨后就會奪了指揮權。

  程知節看著他,突然笑了笑,很是輕蔑,“老夫縱橫天下時,你還是個蠢貨。你喋喋不休的說什么密詔,老夫不是怕你,而是敬畏陛下。可你真以為老夫便是個蠢的?哈哈哈哈!”

  王文度面色大變,“你要作甚?”

  程知節劈手一巴掌。

  這一巴掌扇的極重,王文度踉踉蹌蹌的連退幾步。

  “老夫想殺人!”

  橫刀出鞘,閃電般的斬殺而去。

  王文度駭然。

  “程知節,你…”

  橫刀擱在了王文度的脖頸上。

  程知節輕蔑的道:“就憑你,也配威嚇老夫?”

  他一腳踹倒王文度,嘶吼道:“全軍集結,跟隨老夫殺敵!”

  那些正在搜索財物的將士抬頭。

  那些正在瑟瑟發抖的突厥人抬頭。

  一個白發老將在城門外嘶吼!

  大風驟然而至。

  白發飄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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