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介在后面目睹了賈平安率領三百騎擊敗了十倍之敵的整個過程。
開始他在看。
然后他悚然而驚,想上去幫忙。
隨后敵軍敗退!
賈平安策馬,三百騎讓開一條通道,他緩緩出來。
登介低頭,“下官無禮了。”
賈平安甩甩橫刀上的血,登介感到臉上被濺了些,但卻不敢動。
賈平安冷冷的道:“大軍攻伐,內部混亂便是敗亡之兆,我此刻若是一刀斬殺了你,誰敢置喙!誰!?”
他抬眸,看著那些回紇人。
在目睹了他沖陣的兇悍,那三百騎的兇狠之后,回紇人低下了頭。
登介感受到了賈平安的目光。
他下馬跪地,“下官任憑武陽侯處置。”
賈平安在他跋扈時不搭理,甚至在他暗搓搓的挑釁時也不理,這讓登介覺得此人軟弱。
旋即賈平安用一次摧枯拉朽般的勝利擊潰了他的猜測。
“記住,沒有下一次了。”
“是!”
登介知曉自己在鬼門關來回橫跳了一次,起身時渾身是汗。
他老老實實地跟著。
有回紇將領低聲道:“為何如此?”
丟了我們回紇的臉。
回紇只是羈縻性質的部族,出兵更像是雇傭軍。他們自帶干糧出征,打完后大唐分配戰利品,這讓他們的日子越來越好過。
你要說自己打啊!
他們也試過,被打的滿地找牙。
最后才發現跟著大唐爸爸出征最舒坦,大唐爸爸輕松擊敗對手,他們再跟上擴大戰果…美滋滋!
登介低聲道:“他先前示弱是故意的,現在翻臉,我但凡敢較勁,他一刀殺了我,你們能如何?”
將領愕然。
“好像…”
“什么都不能做!”
登介苦笑,“這個年輕人手段了得,我先前得意洋洋,此刻才知曉,自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走了一趟死路,若非大戰在前,他不會放過我。”
城頭。
左蘇上來大喊大叫。
“我們人少了,若是多一些,我定然能擊敗他!”
賀莫在看著遠去的唐軍。
“你聽到了嗎?我能擊敗他!賀莫,你聽到了嗎?”左蘇搖晃著他的肩膀。
雙目赤紅。
“我們…不該出擊。”賀莫低聲道:“賈平安就希望我們出擊,他無比自信,無論我們出來多少人都難逃敗績。你我都沖動了,這一敗…你看看周圍的將士。”
左蘇看了一眼,那些將士竟然面帶懼色。
“士氣被打沒了。”
賀莫心中絕望,“他們說此人是什么殺將,我覺得可笑,今日報應來了。”
左蘇喘息著,“怎么辦?撤?不能,一旦被賈平安發現,他就會銜尾追擊,到時候一敗涂地。”
賀莫深吸一口氣,“為今之計,只能拼一把…”
剛才那一戰打的太干脆了。
堪稱是干凈利落,可以入選大唐軍方教材的戰例。
留守的回紇人得知情況后,看向賈平安的目光中多了敬畏。
賈平安叫來包東和雷洪。
“此次把你們弄來,換了別人去教授那些密諜…知曉為何?”
包東笑道:“下官深得武陽侯寵愛…”
寵你妹!
賈平安笑罵道:“是因為你等都是我麾下的好手,攀巖走壁,觀察斥候都是好手。晚些你們爬到右邊的山上去,盯著咽城,若是發現敵軍出動,馬上傳信…”
“是!”
二人帶了食水,隱入了夕陽中。
營地里在做飯。
賈平安帶著將領們在查看各處。
先看扎營的情況,隨即是伙食。
當看到一個廚子大把撒鹽時,賈平安一腳踹去,罵道:“狗娘養的,鹽不要錢?水不要錢?”
廚子趕緊把鹽撈了些起來,憨笑道:“說是要讓兄弟們多吃鹽才有力氣。”
“吃了有力氣,不是吃多了有力氣,吃多了只會變咸魚!”
一群憨貨!
吃了晚飯,賈平安叫人議事。
李敬業百般無聊的站在下面,多半是在懷念那些胡女。
副將錢木河匯報了輜重的情況,以及軍中傷患,牲畜的情況。
領軍大將并非只顧著謀劃戰陣,你得什么都要管。
“不錯!”
夕陽落下,帳內昏暗了下來。
除非絕對優勢,否則按照軍中的操練,營地里不得有光源,若是必須要照明,也得先請示。
整個營地恍如一頭巨獸,漸漸隱沒在黑夜中。
“今日我故意在城下挑釁,敵軍沖動出擊,一戰而潰。”
賈平安淡淡說道。
錢木河心想這是炫耀嗎?
“此戰就在敵軍的眼皮子底下,三百破三千,我軍還有五千騎兵,兩千余步卒,敵軍可有把握?”
錢木河心中一震,知曉自己猜錯了。
“咽城矮小,士氣跌落后不可固守,他們只有三個應對之法。”
賈平安生伸出三根手指頭,屈一指,“正面應戰,排開陣勢打,可如此的話,他們知曉毫無忌諱。”
“第二個法子。”賈平安再屈一指,“逃跑,可我已經派人去盯著他們了,四萬余人逃竄,一旦被追擊,這便是潰敗。”
“第三。”賈平安屈最后一指,變成握拳,“夜襲!”
一更初,營地外二十步,鼓手開始敲鼓。
咚咚咚…
鼓聲持續一百三十下。
隨即吹號角十二聲。
再擂鼓,再吹號…
如此輪換三次。
這便是鼓角爭鳴。
右邊的陡峭小山上,雷洪裹著皮大氅在打盹。
包東在觀察著咽城。
城中,賀莫在看著遠方。
“如何?”
左蘇全身披掛,緊張的問道。
鼓聲隱約傳來。
“一更初了。”
賀莫搓搓手,回頭看了左蘇一眼,“唐軍在營外二十步有鼓手,要快,在鼓手發現之前就得沖殺上去,鼓聲響起也晚了…明白嗎?”
“我知曉。”左蘇打個哆嗦,“必須要在鼓聲響起時就沖殺上去,殺了鼓手,隨后沖進去。”
“他們的柵欄很單薄,這是我們的機會。”
賀莫深吸一口氣,“左蘇,你要知曉當面的是誰…”
“賈平安!”
“不!”賀莫的聲音在黑夜中很低沉,“當年漠南平叛時,他滅了幾個部族,隨即筑京觀。知道什么是京觀嗎?就是用尸骸或是人頭堆積封土的尸山。”
左蘇打個寒顫,“是個兇人!”
“他不只是在漠南筑京觀,在吐谷渾,據聞吐蕃人留下了一個巨大的京觀,他廝殺時不要俘虜,兇神啊!所以吐蕃人稱呼他為殺將。我說這些不是讓你畏懼,而是想告訴你,面對如此狡詐兇狠的對手,我們別無選擇,只能拼死一戰!”
左蘇點頭,“一戰擊敗他。”
賀莫回頭看了一眼。
烏壓壓的士卒在城門后排著,一眼看不到邊。
鼓聲停了,號角孤單的在鳴叫著。
四野漸漸安靜了下來。
賀莫走下了城頭,指指前方,有人悄然開了城門。
“左翼派人去。”賀莫低聲道:“若是正面打不開僵持,就從左翼突襲,牽制唐軍。”
走出城門,左蘇深吸一口氣,“我將提著賈平安的人頭回歸。”
“那么城中僅存的美酒都是你的了,城中的女人隨意你挑選…”
賀莫揮手。
無數人悄然前行。
在夜盲癥普遍的情況下,前方必須有人帶路,而這些人大多是貴族,經常吃牛羊肉。
“好像有動靜。”
包東低聲道。
晚上很冷,山頂上更冷。
雷洪醒來,甩甩頭,“什么動靜?”
“你看看。”
雷洪揉揉眼睛,緩緩適應著環境。
“咦!”
影影綽綽的。
“武陽侯說敵軍可能會夜襲,這…”
“被武陽侯算中了。”
“看看多少。”
包東罵道:“看個屁!趕緊,咱們去報信。”
二人緩緩往下爬。
到了山下時,二人冷的渾身發僵,
一隊軍士在山下等候。
“敵軍出來了。”
這隊軍士轉身就走。
營寨中,賈平安盤腿而坐。
他在想念妻兒。
在他走后,無雙定然是冷著臉,比往日嚴厲幾分。
這個女人總是這樣…在外人的面前時冷若冰霜,私底下也是…親密時也羞澀。
都老夫老妻了你羞澀什么?
兜兜現在鬧騰,蘇荷定然是苦不堪言,只能等她睡著后再偷偷的修煉一會兒。
糟糕,忘記囑咐她不許修煉太過。
賈平安后悔了,想到回家見到一個圓滾滾的婆娘…
辣眼睛啊!
狄仁杰在家中坐鎮,有他在,外面的事兒至少有處置的法子。
如此再無破綻。
賈平安微微一笑。
李敬業就站在營帳的外面,百般無聊的看著夜空。
他轉身進了營帳。
“兄長。”
“何事?”
賈平安睜開眼睛。
人是個很奇怪的生物,比如說剛到黑暗的環境時,兩眼一抹黑。但等一會兒后,你會發現竟然能看到些東西。
難道人眼還有夜視功能?
李敬業坐下,“兄長,他們為何不在發現咱們時就逃竄呢?”
“他們有部族!”
賈平安說道:“他們能逃竄,可部族怎么辦?沒有了那些女人,沒有了那些牛羊,他們能怎么辦?”
“除非他們能果斷些,在得知大唐出兵時就遠遁。”賈平安冷笑道:“可若是如此,誰還會奉阿史那賀魯為可汗?”
“可汗可汗,要能率領族人抵御敵人,要能帶著大家吃肉!”
外面傳來了腳步聲。
“武陽侯,敵軍來了。”
賈平安起身,“包東他們呢?”
“他們累慘了,在后面。”
“不好!”
賈平安起身,“敬業,你去接應他們。”
在山上凍了許久,加上從上面攀爬下來耗費了大部分體力,包東二人危險了。
李敬業出發了。
賈平安走出了營帳,錢木河和登介等將領已經準備好了。
賈平安問道:“兄弟們如何?”
錢木河拱手,“兄弟們士氣高昂!”
賈平安看了登介一眼。
“我部士氣高昂!”
“管住自己的嘴,管住牲畜的嘴,待命!”
賈平安巡查了一遍。
“列陣。”
唐軍列陣。
“登介!”
“在!”
登介低下頭。
“你帶著人在兩側…記住了,守住兩側就是功勞,你若是擅自出擊…”
賈平安的眸子里多了厲色,“殺!”
“是!”
錢木河看著登介離去,低聲道:“武陽侯這是不放心他們?”
“對方夜襲若是分兵我們會有麻煩。”賈平安輕聲道:“有備無患,未雨綢繆,而且回紇人奸猾,不肯打硬仗,丟他們在正面,弄不好就會被打崩潰了,帶累我們。”
仆從軍歷來都是雙刃劍,順風仗時,他們比誰都兇,逆風仗時,跑的比誰都快,
后世的棒子跟隨倭國人喊打喊殺,順風仗時表現的比倭國人還兇猛,等最后逆風時,敗的比特么誰都快。
有人說這是氣勢和命,可在賈平安看來,這不過是狗仗人勢罷了。
倭國的人勢便是西化多年的工業化,以及教育改良。工業化引導了武器現代化,對付華夏堪稱是降維打擊…
想到了倭國,賈平安不禁就想到了接到的消息。
麻野那個女人果然狡猾,幸而他有交代,所以才握住了這個倭奸。
徐小魚突然側耳。
若是帶著夜視儀,就會看到營地的前方此刻密密麻麻的都是人在蠕動。
他們咬著木棍,手中拿著各種武器,彎腰在緩緩前行。
鼓手在看著前方。
號手也是如此。
這便是人肉警報。
賀莫和左蘇在一起,他彎腰抬頭,此刻已經能看到大營了,可鼓手呢?
要突然!
他拍拍左蘇的肩膀,指指大營。
該突擊了。
左蘇的眼中迸發出了異彩,喘息了一下。
要到決定生死的時候了嗎?
他舉起長刀…
黑暗中的鼓手早就接到了指令,所以格外的警惕。
有人!
鼓手瞪大眼睛看著。
“敵襲!”
喊聲尖利!
他奮力撬動著戰鼓。
咚咚咚…
咚咚咚!
“撤!”
鼓手撤退。
號角長鳴。
黑暗中,左蘇站直了身體,奮力嘶吼道:
無數人站直了身體,就像是剛被狂風吹倒的麥子,風過后,緩緩抬起來。
大營里一陣喧鬧。
“敵軍沒有準備!”
賀莫狂喜!
左蘇覺得自己將會成為名將。
“我說過,會帶著他的頭顱來慶功!”
他狂笑著,在人流中往前奔跑。
營地里。
一群管輜重的軍士在來回奔跑。
“敵襲!”
“快起來!”
“賤狗奴,誰來了?”
“不知道。”
“救命啊!”
賈平安回身看了一眼,對錢木河說道:“演技不錯,回頭他們也記一功。”
錢木河應了。
要想讓敵軍確信自己突襲成功,炸營是必須的。
武陽侯行事細膩…
錢木河心中暗贊。
腳步聲密集。
密密麻麻的人沖到了柵欄邊。
“推!”
這里缺乏木材,簡陋的柵欄攔不住。
柵欄被推倒。
“沖進去!”
左蘇狂喜!
“沖啊!”
突厥人瘋狂沖了進去。
只要沖進了營帳里,炸營的唐軍將會毫無反抗的機會。
一個突厥人跑的最快。
他沖殺在前,熱血奔涌。
那是什么?
他看到了什么…
一排排陣列就在前方。
一個個唐軍將士頂盔帶甲,漠然的看著他。
為首的將領舉手。
“向前!”
眾人齊齊上前一步。
長槍密集。
“啊!”
那個突厥人尖叫著,拼命的想躲避。
兩個唐軍把他穿在長槍上,隨后收槍。
“這是…這是個圈套。”
突厥人躺在地上,茫然看著那些唐軍走近。
一只腳踩在他的身上。
真痛啊!
一只只腳踩上去。
“唐軍有準備!”
那些突厥人在奔跑中被長槍穿在一起。
“放箭!”
弩箭一波波的發射。
左蘇看著身邊倒下的麾下,紅著眼喊道:“不能退!沖殺上去!”
賀莫喊道:“都沖殺上去!”
在黑夜中潰逃將會是一場災難。
“黑夜中唐軍也看不見。”
這個時代夜盲癥很多。
但突厥人卻覺得自己比唐軍有優勢。
夜盲癥的起因很復雜,但少肉食是一個主因。
突厥人在肉食上應當比唐軍吃得多。
可火把卻猛地一盛。
噗噗噗!
無數火堆燃起。
營地和周圍頓時大亮。
“殺!”
唐軍就這么一排排的刺殺而來。
“你能如何沖!”
賈平安冷冷的看著黑夜中。
他知曉敵將就在那里看著。
突厥人前赴后繼的沖了上來。
長槍一排排的把敵人刺倒。
敵軍的士氣很足。
“武陽侯,敵軍要拼命了。”
錢木河在蠢蠢欲動,想去沖殺。
“淡定!”
賈平安在盯著前方。
“閃開!”
一隊突厥人沖了上來。
火光中,錢木河眸子一縮,“是披甲的!”
“甲衣對長槍并無用處。”
仿佛是為了驗證,前方一排長槍捅刺,什么甲衣,都變成了糖葫蘆。
可那些中槍的敵人卻悍勇的撲了過來。
“是死士!”
錢木河低呼。
“死士?”
賈平安冷笑道:“陌刀手上去!”
“陌刀手!”
呼喊聲在夜里傳的很遠。
“領命!”
一隊隊陌刀手上前。
“長槍退開!”
陌刀將渾身披甲,把面甲拉下來,回身的長槍手們都被嚇了一跳。
“敵軍敗了!”
長槍手退開,引發了突厥人的歡呼。
左蘇狂喜過望,“什么殺將,今日我要讓他變成死將!”
賀莫喊道:“不要停,全數沖殺進去!”
“那是什么?”
有人驚呼。
賀莫瞇眼看去。
火光中,一個渾身披甲的將領走了出來。
他帶著面甲,頭部動了動。
魔鬼!
這是魔鬼在窺探人間。
身后,一排排陌刀手走了出來。
白氣從面甲的縫隙中鉆出來,緩緩消散。
一雙雙眸子冷冰冰的看著這些敵人。
“舉刀!”
“殺!”
肢體和鮮血一起在夜空中飛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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