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家…”
沈丘顯然是有些顧慮。
一邊裝瀟灑,一邊顧慮重重。
“從第一次見面我就覺著你這人灑脫,從不顧忌什么…”
大哥,你千萬別以為咱們是基友…賈平安一臉唏噓遺憾,“男兒行事…罷了,那陳家的身后乃是王家,估摸著連陛下都會有所顧忌,你…罷了。”
這等激將法切記要堅決,別激將之后在現場停留。
賈平安轉身進屋。
院子里,沈丘站了許久,隨后飄然而去。
第二日,蹲守酒肆商人和伙計家的百騎們一無所獲。
“阿郎,他們依舊在那幾家外面轉悠,還問了街坊…”
管事在稟告。
陳句淡淡的道:“這是守株待兔。那賈平安乃是百騎統領,他來了,就說明陛下不高興…此事的手尾都被掃清了,他難道還能把死人弄出來問話?”
管事得意的道:“還說他才華無雙,可卻遠遠不及阿郎。”
“是詩才!”陳句輕蔑的道:“詩才是才,可我等更要學的是經世之才。何為經世之學?做人為官。他那個什么新學,弄的國子監鬧哄哄的,可見國子監如今沒落了,竟然連這等人都壓不住。”
他負手仰頭看著天空,“長安那些人束手束腳,長孫無忌帶著人操控朝政,山東士族遮遮掩掩。前陣子放出了消息,山東士族要進來了。”
管事興奮的道:“阿郎,如此陳家的機會也就來了。”
“是啊!”陳句的眉間多了振奮之色,“陳家算不得世家門閥,可咱們和王家是姻親,王家也需要幫手,如此各取所需。咱們只需跟著王家…等此事了了,就讓二郎閉門讀書,考科舉!”
“阿郎,科舉出來的官吏大多宦途黯淡呢!”
“他們當然宦途黯淡。”陳句譏誚的道:“你看看大唐的官員,有幾個是普通人家出身的?不是官員子弟,就是權貴豪族子弟。那些科舉出仕的官員,若是官員權貴子弟也就罷了,你看看那些不得志的,大多都是普通百姓出身。”
管事訝然,“原來如此…那就是說,那些人被官場排擠?”
陳句看了他一眼,“什么排擠?就說二郎,他若是為官,自然想的和那些普通出身的官員不同,道不同,自然不相為謀。”
陳句悠然神往,“想想漢晉舉薦,九品中正。王與馬…那才是我等豪族的好機會。”
“阿耶!”
陳舒來了。
陳句冷著臉,“又去了何處?”
陳舒行禮,笑嘻嘻的道:“我先前去和人做文章。”
陳句側身看著他,突然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收手時,手中多了一根長發…
“這是誰的?”
陳舒嬉笑道:“是我的!”
陳句拍了他一巴掌,半途又減輕了力量,板著臉道:“此次你也該收心了,好生讀書,回頭去科舉。”
“阿耶,不是舉薦嗎?”
陳舒有些不滿。
“什么舉薦?”陳句罵道:“科舉出仕,家中才好使力!”
陳舒應了。
陳句面色稍霽,“若是科舉不能…為父再去求王家。做人要緊的是靠自己,什么都去求人,別人也會看低你。好生讀,啊!”
“是。”
陳舒又笑了起來,“阿耶,那賈平安和蠢驢一般,竟然還在蹲守酒肆商人和伙計的家門口。”
“他不蹲守那里,還能蹲守哪里?”
陳句的眉間多了傲然。
“陳家的管事出來了,盯住他。”
楊大樹裝作是行人模樣,悄然跟在后面。
管事一路去了鄉下…
楊大樹一路跟著。
管事在田莊里視察,詢問田莊管事,隨后回城。
“今日白跑了。”
晚上,楊大樹一邊泡腳,一邊齜牙咧嘴的說著。
院子里坐著一圈人,明靜站在屋檐下,“這般找不到方向。”
“有方向。”
賈平安坐在臺階上,覺得屁股冰涼,“管事不是要點,要點是那一日陳家人為何要下殺手,一次殺了三名府兵。”
“殺府兵…”賈平安覺得這是個膽大包天的事兒,“究竟是什么沖突?說是酒后,就算是酒后沖突,那三個府兵結陣也能弄死十余人,而且最關鍵的一點,尸骸說是家屬掩埋了,沒尸檢。”
明靜興奮,“那咱們去找吧。”
這娘們…
“已經去找了。”
明靜訝然:“你竟然安排了那么多?”
你以為呢?
下面的人只需考慮一面,而作為百騎的大統領,賈平安得面面俱到的考慮到每個方面。
明靜自告奮勇,“到時候我去。”
但生活隨即就給明靜上了一課。
“那些尸骸都爛掉了。”
一番描述之后,明靜捂嘴沖了出去。
都高度腐爛了,還查什么?
賈平安卻找到了疑點。
他尋來了包東,“明面上依舊要盯著酒肆和伙計,暗地里…陳家死了九人,死者的家屬都是陳家的奴仆,如今都在田莊里,明白了嗎?”
包東身體一震,“楊大樹跟著管事去了莊子,并非是白跑?”
“這便是爾虞我詐,明日出城去查。”
第二日,賈平安就帶著人消失了。
陳句神色冷峻,“他會去哪里?”
“說是酒肆商人的老家是鄉下的,就去查探。”
“此事…要小心,跟著。”
陳句的眼中多了冷色,“要跟緊了。”
十余百騎簇擁著賈平安一路而行。
兩騎迎面而來,近前說道:“那一家子都出來了。”
賈平安點頭,“后面攔截,我們走。”
“駕!”
三名百騎在路上攔截行人。
有人面色大變,旋即回去。
“武陽侯,這不是打草驚蛇嗎?”
“就是要打草驚蛇。”
賈平安帶著人一路緊趕慢趕,在前方追上了看似普通的一家子。
一個老人,一個婦人帶著兩個半大孩子。
老人見到賈平安時,渾身哆嗦。
“去哪里?”
賈平安下馬。
老人顫聲道:“去走親戚。”
“走親戚帶著還在守孝的兒媳婦和孫兒?”
賈平安指指婦人,“還背著那么大的包袱,這是走哪里的親戚?”
老人跪下,聲淚俱下的道:“鬧鬼了,家中鬧鬼了…”
“為人不做虧心事,夜半敲門鬼不驚。”賈平安冷冷的道:“你兒子死于府兵之手,府兵為大唐效命,自然有鬼神保佑,你兒子惹了鬼神,你還想安然無恙嗎?”
老人一臉呆滯。
這人竟然不怕?
明靜在他的身后低聲道:“你安排了什么?”
賈平安搖搖頭。
“有鬼啊!”
婦人一聲驚呼。
老人罵道:“這些賤狗奴!”
還敢罵鬼神?
這比寧采臣還牛逼!
賈平安正在愕然,老人哭訴,“大郎行事都是聽令…”
來了!
明靜只覺得腰后一股東西飆起來,整個人興奮的不行。
“聽誰的令?”
“阿郎和二郎君的令。”
一番問話后,明靜整個人都蔫了。
沒價值!
賈平安看著卻很是從容,“你兒子往日做什么事?記住…”,他俯身看著老人,眼角卻在瞟著婦人,“說錯了…萬劫不復!”
老人哆嗦了一下,“貴人是…”
明靜說道:“這是百騎大統領,武陽侯賈平安,陛下的心腹!”
我何曾是皇帝的心腹?
賈平安笑了笑。
老人看看賈平安,惶然道:“大郎以前經常出遠門…”
“去哪里?”
“說是護送商隊去西北。”
賈平安突然問婦人,“你夫君去了何處?”
婦人下意識的道:“說是送些要緊的東西,說是二郎君很著緊那些東西,奴再追問就被呵斥。”
賈平安上馬,“你一家子趕緊回去,陳家人來問只管說無事。”
老人叩首,“可家中鬧鬼呢!”
婦人哭泣,“晚上就聽到有人低聲哭,還說什么死得好慘…”
賈平安舉起手。
“我死得好慘吶!”
“就是這個聲音!”
老人和婦人起身尋找。
一個百騎笑吟吟的道:“你家外面風太大了些。”
明靜低聲道:“竟然是你令人去弄的?”
你以為呢?賈平安策馬,“回去!”
百騎繞了一圈回城。
房間里,賈平安分析道:“此事要緊的是查陳家為何殺人。說是什么沖突,可咱們的人已經問過了一些聽到動靜的,里面就是突然動手,什么意思?”
他抬頭,獰笑道:“就是說,那些豪奴是突然沖著那三個府兵下了毒手!”
包東一拍案幾,“難怪,我就說三個兄弟就算是打不過也能跑,原來如此!”
“為何動手?”
賈平安說道:“那三個府兵可是發現了見不得人之事?否則難以解釋陳家人膽大包天去殺人。再有,那一日有人說曾見到陳家的馬車在酒肆后面出現過。”
明靜雙手抱臂,胸肌越發的雄渾了,“陳家的馬車,那多半是陳句或是陳舒?”
“為何坐馬車?”賈平安目光炯炯,“大唐男兒能騎馬就騎馬,坐馬車的多是女子。陳家人據我所知喜歡打馬毬,能打馬毬的人竟然去坐馬車…”
就好比能騎摩托車參賽的選手,出行竟然選擇了自行車…
環保?
“如今要查清那人是誰。”明靜皺眉。
“陳句那一日在家。”
賈平安神色平靜。
“咱們竟然查到了那么多?”
明靜只覺得一條線已經出現了。
“那一日陳句在家,誰能坐馬車去酒肆?”
“陳家的女人?”
說話的雷洪被賈平安一巴掌拍了個眼前發黑。
“陳家是豪族,豪族的女人去酒肆也說得通,可帶著十余豪奴去酒肆,你覺著這是女人?”
賈平安笑道:“就算是帝王去酒肆也沒有這等大的陣仗,那個酒肆里有什么?值得讓陳家人如此。”
“查!”
百騎動起來了。
他們明晃晃的開始查酒肆的背景。
“阿耶,賈平安在查酒肆了。”
陳舒有些慌。
“給他查。”陳句冷靜的道:“酒肆的背景毫無問題。”
明靜帶著人嚴查酒肆,賈平安沒露面。
“武陽侯,陳家沒動靜。”
“不著急。”
賈平安在等著。
兩日后,大清早他突然召集人。
“明中官和我去縣廨,包東帶人盯著陳家,主要是盯著管事,若是出門就跟著,一旦出城…拿下!”
賈平安殺氣騰騰的,明靜問道:“可是有結果了”
“去了就知道了。”
他一直在等,現在可以開工了。
二人去了縣廨。
“陳家最近兩年辦了多少過所?”
縣里的人明顯是懵逼了。
“拿出來!”
明靜的作用就是這個。
她冷著臉,“咱是宮中的中官,奉命查此事,你等敷衍一個看看!”
記錄拿出來…
“陳家人出行的記錄都在這了。”
賈平安翻看著。
“西北,西北,西北…陳家在西北有礦?”
縣尉楊潔來了,笑道:“武陽侯這是…”
賈平安抬頭,笑的很是愜意,“陳家去西北…這上面報的是行商,縣里可檢查過嗎?”
你出行帶著什么東西,縣里必須要查驗。
楊潔點頭,“查過,是販運鐵器。”
賈平安起身,“販賣到了何處?哪一家?”
楊潔搖頭,“這個下官不知。”
賈平安問道:“陳家在哪里進的貨?”
楊潔面色微變,“這個…下官不知。”
明靜喝道:“你這也不知,那也不知,來此作甚?想盯著我等嗎?”
楊潔笑道:“下官不敢,這便告退。”
賈平安盯著他出去,吩咐道:“去陳家!”
“阿耶,賈平安去了縣廨!”
陳句面色微變。
“阿耶!阿耶!”
陳舒突然跪下,“他定然是去查過所了。”
“查就查吧。”陳句冷笑道:“咱們家做生意又怎么了?”
權貴做生意的多了去,難道陳家不行?
“他前面全是幌子!”
陳舒渾身顫抖,“阿耶,什么查酒肆,查商人和伙計,都是幌子。”
陳句喝道:“淡定!慌什么?”
“阿郎。”一個仆役來了,“武陽侯來了。”
陳句冷冷的道:“二郎在這里,為父去前面。”
“打人了!”
前面一陣喧嘩,接著賈平安帶著人走了進來。
“武陽侯擅自闖入后院,意欲何為?”
陳句很冷靜。
賈平安看看周圍的環境,“我此來是想問問,陳家做鐵器的買賣,在何處進的貨。”
瞬間陳句的臉上多了青色。
“那只是下人做的生意,和陳家無關。”
這等由頭隨口就來,你去問做生意的權貴,問十家,十家都會這么回答。
“那下人何在?”
“在去西北的路上。”
“我的人已經去了西北。”賈平安微笑道:“過所里的目的地是岷州,是販賣給了哪一家?”
“老夫不知。”
“如此,告辭了。”
賈平安含笑而去。
明靜跟在身后,“該拿下問話。”
“多少人在等著咱們出錯…拿下問話就是屈打成招。”
賈平安自信的道:“你等著看,陳家父子慌了,弄不好會逃。”
“不能。”明靜分析道:“他既然尋了這個借口,那必然…不,那三個府兵身死之后,陳句應當就把那管事給處置了,所以咱們找不到證據。”
“我為何要證據?”
回到住所,賈平安吩咐道:“暗中盯著陳家。”
第一日沒事。
第二日,下午時,有人來報。
“武陽侯,陳家有數十人前后出來,往四面去了。”
“有趣,還和我玩這等手段。”
賈平安沒動。
明靜興奮的道:“這是要逃?”
“他當然得逃!”
賈平安壓壓手,“無需著急,咱們的人手足夠攔截他們。”
“武陽侯,還請指教。”
明靜認真的拱手。
“從來到武功之后,你東一棍,西一拳的,看得我滿頭霧水,壓根不知你在做什么,可你最后怎么就把陳句給逼著逃跑了?”
“先查酒肆的商人和伙計,其實到了這會兒我就發現了問題。”賈平安說道:“打死三個府兵,這是大事,可他們找的借口太好了。商人和伙計擔心被折沖府報復,于是遁逃…可遁逃不如直接去縣里投案。折沖府再大的膽子也不敢沖擊縣廨,如此等長安來人查明此事,他們自然無事。”
“這是其一!”
賈平安微笑道,“隨后我令人去盯著陳家,你以為陳句會沒有發現?那個…沈中官。”
沈丘從后面飄然出來。
“陳家安排了人在外面盯著,百騎的人早已被發現了卻不自知。”
“看看,心不虛,他盯著百騎作甚?”
明靜突然明白了,“你這些手段是為了哄騙陳家,背后卻讓人去那死者的家中裝神弄鬼,隨后再逼問,就問出了去西北之事,再以此為由去縣廨查過所…”
這一步步的竟然就把陳家給絞住了。
“最后無需手段,笨就是了。”
賈平安淡淡的道:“只需派人去查進貨的地方,再查西北那邊出貨的地方,一進一出,自然原形畢露。”
明靜猛地一驚,“你所有的倚仗都是基于陳家的這個生意見不得人…”
賈平安點頭,“陳舒為何要坐馬車去酒肆?為何要帶著十余豪奴?別說是他,長安城的權貴都沒那么大的排場,那酒肆里…有鬼!”
沈丘點頭,“主人去酒肆…就算是陳舒喝多了令人毆打府兵,那些豪奴難道不知輕重?竟然也敢出手,這便是疑點。”
明靜只覺得豁然開朗,“那一日酒肆里發生了什么,那三個府兵發現了什么,于是引得陳舒令人滅口…”
沈丘點頭,飄然而去。
“哎!接著說說啊!”
明靜覺得沈丘不夠意思。
都是我尋到的疑點,沈丘哪里好意思再說下去。
“準備。”
賈平安起身,“陳家該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