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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2章 請開始你的表演

  前世賈平安剛踏入社會時很單純,單純到了懵懂的程度。

  他一進去就在流水線上最苦最差的崗位上干活,一條流水線幾個人,他的工資最低。

  他本能的學習,本能的努力,然后一步步的往上走。

  在這個過程之中自然也遭遇了不少惡意,以及各種困難。但當克服了之后,他覺得人生開始對自己露出了笑臉。

  隨后就是繼續努力。

  但到了此刻,涉及的利益就更大了些。

  利益越大,矛盾和紛爭就越大。

  在升職的過程中有人背后捅刀子也就罷了。有人忽悠他…然后他很撒比的被忽悠了,去干了某件事…最后他得罪了人,忽悠他的那人卻扶搖直上,占據了本該是他升職的職位。

  這一頓社會毒打讓他刻骨銘心。

  后續…他的功勞最大,但那人有關系,輕松把功勞搶到手中,升職、獎金…而他只能徒勞的抱怨…

  再然后他就變成了一個老油條:做事能躲就躲,責任能避就避。他那時候美名其曰這是長進了,適應了社會。

  若非后來的變故,他的一生大概就會這般波瀾不驚,看不到一絲波動的走完。

  所以他可以和所謂的奸臣許言笑晏晏,最后成為忘年交。

  他也可以和曹英雄這等人稱兄道弟…

  你可以忽悠我,你可以從背后捅刀子,這是我人生閱歷不夠吃的虧,我認!

  但你特么的搶功…

  他永遠都見不得這等搶功的撒比!

  孫啟政說什么此事從工部尚書開始都很關切,這話若是初出茅廬的小子聽了大概不解。

  ——這事兒工部尚書背書了!

  你若是視而不見,那么你就會莫名其妙的發現自己得罪了一個大佬。

  有人會問:工部姜尚書應當不至于吧?他甚至可能不知曉此事。

  這沒錯啊!

  但孫啟政回去之后就會隱晦的給姜尚書點幾句:老大,火藥的事兒我說您很關切,賈平安把這話當做是屁…放了!

  姜尚書可能會笑吟吟的說年輕人說話不過腦,沒事兒。但轉過頭,你就會發現自己上了姜尚書的黑名單。

  什么度量大!

  在大部分人的世界里不存在的。

  所以許多人年紀越大話就越少,不是不想說話,而是特娘的你說的話不知啥時候就變成了得罪人的毒藥。

  當然,有些人不說話不爽,那就打哈哈:是的,沒錯,你說的對,你真厲害…

  沒人愿意這般活,可被毒打次數多了之后,他情不自禁的就會變成這個樣子。

  賈平安按理就該含糊以對,誰都不得罪。

  可他走到了那些工匠的身前,拉起一個工匠的手。

  粗糙,而且被火藥給腐蝕的就像是生凍瘡般的生出了口子。

  “我也想你好我好大家好,可看著這手,我若是視若無睹,那我晚上會睡不好。”賈平安回身,“我剛有了一對兒女,以后他們會問…阿耶,你是個什么樣的人?

  父母是孩子的第一老師,我想說自己是個正直的人,可面對兒女無邪的目光我會自慚形穢。”

  這人想說什么?

  賈平安放開手,“孫郎中你可知火藥的配比?”

  孫啟政的眼皮子跳了一下,卻不說話。

  此刻他的神色倨傲,仿佛是在說:你是誰?老夫憑什么聽你的吩咐?

  賈平安前世見多了這等人,只是笑了笑,“你不知火藥的配比,那可知曉火藥如何制作?”

  孫啟政依舊冷笑。

  撒比!

  這不是官場啊!

  賈平安突然覺得這人有些好笑。

  他走向了那些工匠,問了火藥配比的事兒。

  你能奈我何?

  孫啟政看了秦松一眼。

  這一眼格外的和氣,甚至是慈祥。

  秦松心中苦笑,再傻也知道自己在工部要步履維艱了。

  隨后一行人去了工部,工部尚書姜盛笑吟吟的和大家說起了火藥的事兒。

  “此物能這般犀利,朝中要多少,我工部就造多少。”

  這是表態,也是隱晦的表示了自己對此事很傷心。

  ——官場實際上就是一個修煉的地方,可修煉的不是大道,而是怎么能更圓潤的活的更好。

  程知節等人又問了制造火藥的流程等問題。

  “這個…”

  姜盛抬頭。

  賈平安說道:“孫郎中說自家對火藥了如指掌,可問他。”

  你不是要搶功嗎?

  哥把舞臺給你準備好了。

  請開始你的表演!

  這個賈平安為何對我有敵意?先前一直針對我也就罷了,如今還來…老夫和你有仇?孫啟政看了他一眼,笑道:“此事…”

  賈平安誠懇的道:“我等都在洗耳恭聽。”

  你特娘的別想忽悠!

  孫啟政干笑道:“此事吧,其實…”

  不稱職的官員最怕的就是這種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態度,他先忽悠,你再追問;他再忽悠,你繼續追問。

  “還請孫郎中不吝賜教。”

  孫啟政的笑容越來越牽強。

  程知節等人都是老鬼,見狀哪有不明白的。

  “誰知曉此事?”

  姜盛的面子也扛不住了,他笑道:“孫郎中,誰知曉此事?”

  孫啟政微笑道:“此事…”

  賈平安一拍案幾,“從在山谷中時你就在顧左右而言他,一談及火藥就躲躲閃閃,可一提及功勞就滿面紅光。做事做事你不行,搶功搶功你第一。工部就是這么琢磨火藥的?若是如此,當年我不如建言把火藥給了兵部來弄!”

  火藥是他發明的,他自然有些這個建議權。

  姜盛的臉掛不住了,沉聲道:“誰知道?”

  那些官員…

  秦松起身,“尚書,下官知道些。”

  總算是有人來收場了。

  姜盛笑道:“你來說說。”

  “火藥在工部這幾年,工部從未懈怠…”

  秦松說的很流利,制造的情況,配方不斷改進的情況…

  “…工匠們夜以繼日,死傷慘重,尚書,那些工匠…”秦松動了感情,“那些工匠功勞最大。”

  孫啟政看著笑吟吟的,目光不時掃過賈平安。

  這人大概是把我恨慘了吧?

  賈平安最喜歡的就是看著這人明明對自己恨之入骨,卻拿自己沒辦法的模樣。

  “此等事要想做好,工匠第一!”

  賈平安送上助攻,“姜尚書,恕我直言,今日火藥測試,工匠們就如同民夫,地位卑微。可對火藥不懂的一些官員卻高高在上,事情沒到哪就先搶功。工部這般…火藥未來堪憂。”

  好了。

  事情妥當了。

  程知節起身,“工部之事我等不好干涉,不過火藥乃是軍中重器,若是被耽誤了,老夫自然會在朝中說話。”

  這話帶著威脅之意。

  老帥們對孫啟政這等人也頗為膩歪,但他們需要守規矩,所以就看著賈平安一頓王八拳打的孫啟政無從招架,此刻最后補刀。

  老帥們走了。

  姜盛回身問道:“今日是怎么回事?”

  孫啟政說道:“姜尚書,今日秦松屢次說火藥之功皆是工匠們的,我等都是搶功者。”

  姜盛頷首,“工匠們是很辛苦…”

  賈平安一番話,加上老帥們的表態,姜盛必須要做出反應,“回頭老夫為他們請功。”

  成了!

  姜盛看似和氣,可黑名單上已經多了一個人。

  晚些,秦松就接到了任務。

  “朝中正在移民安西,移民之初,水利為先,姜尚書讓你去安西勘察水利…”

  小吏同情的看著他,知曉這一去少說三五年。

  秦松坦然的道:“離了長安也好。”

  他本是技術官僚,不習慣官場傾軋,走了也好。

  他不知道火藥對于未來的大唐有多重要。

  可以說整個大唐都不知道火藥的未來。

  賈平安已經進宮了。

  “陛下,今日火藥測試頗為犀利。”

  “哦!”

  李治頗為欣慰,“可能用于攻伐嗎?”

  “火藥用于攻伐也可,不過還得持續改進。”

  “如此讓工部抓緊。”

  李治隨口說道。

  該上眼藥了…賈平安嘆道:“陛下,今日臣在工部…發現工部官員多對火藥漠不關心,搶功時卻踴躍上前…”

  李治心中微怒。

  “誰?”

  “陛下,為了火藥,工匠們至今死傷不少,可有了功勞,官員們上下其手,做事的工匠卻被丟在一邊…”

  那些死傷多是不遵守操作規范的結果。

  李治的眸色微冷。

  帝王不好打交道啊!

  “臣不敢干涉吏治。”這個表態是必須的,“可功勞都被官員們搶走了,那些工匠可還愿意出力?”

  李治聰明的不像話,剩下的丟給他自己腦補吧。

  賈平安告退。

  李治沉吟良久,“去打探打探。”

  他低頭繼續處置政事。

  沒多久,消息來了。

  “陛下,今日工部在城外測試火藥,員外郎秦松為工匠們請功,郎中孫啟政卻想搶功,呵斥秦松…”

  “官場傾軋!”

  這等事兒無法打動李治,否則他每天不用干活,直接去當裁判更好。

  “后來武陽侯就追問孫啟政關于火藥之事,一問三不知。”

  李治淡淡的道:“庸官不可怕,可怕的是庸官打壓人才,信口雌黃誤大事!”

  秦松已經收拾了自己在工部的東西,他有預感,自己這一去,弄不好就成了工部的浮萍。

  隨后就是辭行。

  上官就是孫啟政。

  進了值房時,孫啟政關切的道:“去了安西要小心身子,莫要累壞了。”

  “是!”

  孫啟政嘆道:“其實你我之間哪來的齟齬?不過是些許口角罷了。老夫不會和你計較這些…”

  “是!”

  秦松覺得自己真的不適合官場,比如說現在他就該說些場面話,但他最終憋出來一句,“孫郎中,你不懂火藥就別指手畫腳!”

  說出來后,他就覺得渾身舒坦。

  你狗屁不懂卻要沖著我指手畫腳,我早就忍無可忍了。

  既然要走,那我還忍什么?

  幾個官吏趕緊出面打哈哈。

  孫啟政先是冷臉,然后淡淡道:“你不肯去安西老夫知曉,可這是差遣,你不去他不去,那天下事誰來做?”

  這不動聲色又給他下了個套子。

  ——秦松畏難,不服從工部安排!

  這一番話就能毀掉一個官員的一生。

  秦松卻打定主意,覺得出去也不錯,所以干脆破罐子破摔,“下官愿意去,可下官卻想問問孫郎中,你口口聲聲說火藥能有今日有你的大功,下官就想問問,武陽侯發明了火藥,也沒見他說什么大功,他反而說工匠辛苦。孫郎中你連火藥如何制造都不知道,下官敢問,你功從何來?”

  值房里安靜的掉根針都能聽到。

  幾個官吏呆呆的看著秦松。

  眾人炸了!

  孫啟政一拍案幾,罵道:“賤狗奴,老夫和你好好說話,你卻咆哮上官。老夫告訴你,但凡老夫在工部一日,你就別想出頭!”

  撕破臉了。

  官場但凡這等撕破臉,以后就是不死不休。

  “隨便!”

  搞技術的都有尿性,那就是只服氣比自己專業厲害的,不夠厲害你嗶嗶個啥?

  秦松昂首,“下官告退。”

  耶耶不伺候了。

  他帶著東西往外走,路上遇到了一個內侍,身邊有官員陪同。官員指著他說道:“王中官,這便是秦松。”

  王忠良見秦松背著包袱,一副要遠行的模樣,就皺眉問道:“去哪?”

  秦松說道:“下官去安西。”

  王忠良不容拒絕的道:“回去!”

  秦松愣住了。

  晚些,姜盛的值房里,王忠良帶來了皇帝的指示。

  “工部人浮于事,姜盛難逃其咎!”

  皇帝一般很少會這般直接指責重臣,姜盛滿頭汗,“是,臣疏于管治。”

  王忠良問道:“孫啟政是哪個?”

  這是何意?

  孫啟政上前一步,“下官孫啟政。”

  王忠良看著他,回想了一下皇帝當時的模樣,就板著臉道:“陛下說了,庸官不可怕,可怕的是庸官當道,壓制賢才!安西那邊移民正當其時,工部也當派人去安西協助。”

  孫啟政的嘴唇哆嗦了一下。

  庸才!

  皇帝不但說他是庸才,更說他是什么…擋道的庸才。何為當道的庸才?就是嫉賢妒能的蠢貨!

  “下官…下官…”

  王忠良沒看他,問道:“哪個是秦松?”

  “下官就是。”

  先前在外面不就見過了嗎?為何還問?

  王忠良點頭微笑,“陛下聽說工部有個叫做秦松的員外郎,做事勤勉,大公無私,陛下很是歡喜!”

  姜盛含笑道:“工部竟然有這等賢才,老夫忙于公事,卻疏忽了。”

  秦松只覺得這事兒有些莫名其妙。

  不該是我去安西的嗎?

  怎么孫啟政去了?

  他看了孫啟政一眼,見這人一臉惶然,竟然對自己諂笑了一下,就感到格外的舒爽。

  他尋了人去打探消息。

  “陛下如何能聽聞過我的名字?”

  他不解。

  這事兒并未保密,他很快就知道了。

  “武陽侯進宮求見陛下,隨后王忠良就來了工部。”

  秦松想到了今日賈平安對自己和工匠們的維護之意,不禁嘆道:“這般情義,我要如何回報才好?”

  隨后他去了百騎道謝。

  “武陽侯去巡街了。”

  “如此,我便在此等候武陽侯。”

  程達沒在意。

  等半個時辰不到你自然就走了。

  半個時辰過去了,程達看了一眼,發現秦松依舊神采奕奕。

  “可是武陽侯回來了嗎?”

  程達搖頭,“還沒回來。”

  你要不…先回去?

  秦松坐下,“如此我繼續等。”

  一個時辰過去了。

  程達再看一眼,精神抖擻。

  不妙!

  他去尋了明靜,“那人一直在等候,可武陽侯定然不會回來了。若是被發現…”

  娘的,賈平安借巡街的借口早退,咱們還得幫他遮掩。

  “這還有沒有天理了?”

  明靜怒,“叫人去他家把人弄來。”

  賈平安到了百騎時,已經開始下衙了。

  秦松依舊精神抖擻,行禮,“多謝武陽侯相救之恩。”

  這人有心。

  賈平安和他一路出去,說些火藥的事兒。

  “幾個簡單的東西組合起來竟然有如斯威勢,下官覺著這便是天地奧妙。”

  此人如此執迷于火藥,賈平安自然要順水推舟。

  “世間萬物的奧妙人類能察覺的不過是億兆之一,譬如說火藥為何越琢磨越厲害?配比不同,以及形狀不同。”

  賈平安只知道顆粒火藥的威力會更大,卻不知道原理,但并不妨礙他給秦松丟下顆種子,“譬如說火藥如今是粉末狀的,若是顆粒狀的呢?”

  秦松陷入了沉思。

  賈平安悄然走了。

  他對火藥真的沒研究,只知道大致的情況,所以還得要倚仗那些官吏和工匠去琢磨。

  出了皇城,他看到了高陽。

  “說是陛下發病了。”隨行的侍衛解釋著。

  二人相對一視,高陽隨即進宮。

  宮中,寢宮內,地上是一份奏疏,李治捂著頭躺在榻上。

  幾個醫官在邊上嘀咕。

  “高陽公主來了。”

  高陽一陣風般的沖了進來,“皇帝如何了?”

  王忠良迎上來,低聲道“陛下先前被氣壞了,頭暈目眩…”

  幾個醫官還在嘀咕,高陽走過去,“如何?”

  一個年長的醫官苦笑道:“公主,這陣子陛下一直沒犯病…”

  “不犯病就是你等無能的借口?”

  高陽怒火中燒,“可有法子?”

  幾個醫官搖頭。

  “公主,已經在煎藥了。”

  這話說的一點底氣都沒有。

  “無用之極!”

  高陽拂袖過去,走到榻邊,俯身看著李治,“那些人都巴不得看著你病倒,如此他們才好上下其手。你偏生要被他們激怒…”

  她忍住了呵斥,過去撿起奏疏。

  奏疏是一個宗室上的,說的是褚遂良的事兒。

  “為褚遂良鳴冤…”

  為褚遂良鳴冤也就罷了,竟然還說皇帝為女色而棄忠臣,自毀長城。

  這用詞之激烈,高陽見到都氣炸了,難怪李治這個當事人直接發病。

  “賤人!”

  高陽把奏疏一扔,旋即出宮。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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