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子監。
中午課后,崔云告假。
他買了些禮物,一路去了皇城外。
“在下崔云,求見吏部郎中崔建。”
晚些崔建出來了。
“三哥為何神色古怪?”
崔云昨日算是沒給崔建面子,所以今日就來賠禮。
你要說世家子弟不該低頭…那是愣頭青才干的事兒。
世家門閥的子弟輕易不會對外人低頭,以維持自家的驕傲。比如說當初皇室想和那幾家人聯姻,結果吃了閉門羹,這便是世家門閥的驕傲。而對于本族的人,該道歉還得要道歉。
他拱手,“昨日我氣盛了些,還請三哥見諒,若是不棄,晚些我請三哥再去長安食堂。”
崔建嘆息,“你可知曉長安食堂就是賈平安的產業?”
竟然是他的產業?
崔云搖頭,“吃飯就是吃飯,誰的產業和我無關。”
“你可知曉他執掌百騎,權利在手?”
崔云冷笑,“難道他還能沖著崔氏下手不成?給他十個膽子也不敢。”
皇帝恨不能把世家門閥連根拔起,可你看他敢不敢。
崔云笑道:“倒是忘記了告訴你,先前我尋人去傳話,讓長安縣那邊把曹英雄趕出去,回頭家中會給那邊一些好處。”
請人辦事要給好處,這是崔氏的家教之一。
有權貴嘚瑟,覺得我讓你辦事是看得起你,你還想要什么報酬?
這等人最終的結局多半是眾叛親離,一旦出了事兒,身邊比白茫茫一片還干凈。
崔建再度嘆息,“七郎你才華橫溢,族中對你寄予厚望,甚至破例讓你來國子監就學,就是為了試試科舉之路。”
崔云淡淡的道:“三哥過譽了。”
“你只是在國子監就讀,可賈平安卻已經在算學里教授新學了。”崔建很無奈的道:“賈平安詩才無雙,你…”
崔云雙拳緊握,“他詩才無雙又如何?為官之道,治國之道…難道他還能比得過傳承多年的崔氏?”
世家門閥最厲害的就在于有一套傳承有序的學問。這套學問包羅萬象,從做人到做官,到如何治理天下,甚至如何與帝王打交道…
學了之后,世家子弟看著外人自然就有神靈俯瞰眾生的優越感。
就像是后世大學生還是稀罕物的時代,那些大學生看著普通人的感覺。
——我滿腹學識,你們滿腹無知。
我本不想打擊你,但你太驕傲了…崔建苦笑道:“曹英雄剛進宮。”
崔云一怔,“他進宮為何?”
“長安縣那邊是下手了,可還沒等行文吏部,曹英雄搖身一變,就成了太子侍讀。”
崔云嘶聲道:“他就是個縣尉,如何能為太子侍讀?”
“因為賈平安。”
崔云面色漲紅。
“你不是他的對手。”崔建擔心這個小老弟會和賈平安成為死對頭,“小賈原先進長安時危機四伏,幾次險些被鎮壓。他的身邊并無助力,可依舊一步步走到了今日。七郎…”
崔建肅然問道:“這樣的年輕俊杰,你憑什么覺著自己比他強?”
他拍拍崔云的肩膀,“你好好想想。”
“武陽侯去巡查?”
“對。”
賈平安出來了。
崔建笑著拱手,“小賈這是去巡街?”
“是啊!”賈平安笑著過來,見到崔云后視若無睹,“我表兄那邊快生了,回頭滿月請崔兄來家中飲酒。”
“好。”崔建笑吟吟的道:“必須要好酒。”
“好說!”
賈平安上馬而去。
從頭到尾他都沒多看崔云一眼。
一個驕傲的世家子弟而已,他壓根不想費精力去琢磨。
晚些他出現在了高陽府中。
肖玲引著他進去,“公主早上一直在臨帖。”
練字是個好習慣。
“果然修身養性了。”
賈平安頗為欣慰。
還沒進書房,就聽到高陽咆哮,“他算個什么人?也敢令我行事?休想!”
一個侍女灰頭土臉的出來,見到賈平安后福身,“公主發火了。”
和我啥關系?
肖玲福身,“請武陽侯勸勸。”
賈平安進去。
“郎君…”
合著我是消火的藥渣?
藥渣午時后才出來,肖玲面紅耳赤的,“辛苦武陽侯了。”
這話不對勁啊!
賈平安覺得自己就像是被包養的男人,就差給他些營養費了。
“肖玲。”
“公主。”
肖玲進去,見到高陽的模樣后,臉紅的和紅布一樣。
“上次宮中給了好些藥材,你弄些好的給郎君。”
“是!”
這是包養實錘了嗎?
賈平安悲憤莫名。
出了公主府,晃蕩著回到了皇城。
“武陽侯,陛下召見。”
賈平安急匆匆的進宮。
帶路的內侍吸吸鼻子,“怎地這脂粉味這般熟悉?像是宮中內造的。”
咳咳!
賈平安皺眉,“我怎么看著你像是得了鼻炎?”
“什么鼻炎?”
內侍不解。
“你早上起來可是覺著鼻子不舒服?”
“沒有啊!”
“吸鼻子就是個毛病。”賈平安篤定的道:“你這是鼻炎,如今看不出來,可等一等就會打噴嚏,再過幾年就會嗅不到外面的味道,慘!”
內侍慌了,“還請武陽侯救我。”
“簡單。”賈平安一臉悲天憫人,“你每日起來就跑一千步以上,堅持一年,自然就好了。”
“多謝武陽侯、”
什么內造的脂粉,自然就消散無蹤了。
內侍感激零涕的把他帶到殿外,“武陽侯,相公們都在,幾位老帥都在。”
“多謝了。”
賈平安在想自己若是專職去忽悠,會不會把人忽悠瘸了。
“…祿東贊遣使送來了書信,說是吐谷渾數度侵入,還請大唐呵斥。”
李治的眉頭微微皺著,對于吐蕃,他總是多一些別的想法。
“先帝在時,贊普大打出手,結果被迎頭痛擊。贊普去了,祿東贊為權臣…”
賈平安看了長孫無忌一眼,心想你沒覺得這話刺耳嗎?
“吐蕃下一步會攻擊何處?”
李治果斷放棄了對吐蕃的和平期望,讓賈平安興奮不已。
原先的歷史上,大唐蜜汁自信,覺得吐蕃大唐一家親,隨后專心對付高麗。等把高麗干掉后,才發現一家親的吐蕃不但吞并了吐谷渾,更是把安西打成了一團爛泥。
長孫無忌說道:“陛下,老臣以為…吐谷渾。”
果然,長孫無忌跟著先帝不是白混的,一針見血。
老帥們相對一視,都點頭。
李勣作為代表起身道:“陛下,打下了吐谷渾,涼州等地就處于吐蕃的兵鋒之下,更能出兵西域,讓大唐的安西不寧。”
李治看著他,“李卿為何不說吐蕃能夾擊西域之地?”
吐蕃占據了吐谷渾,隨即就能攻擊涼州等地,一旦得手,河西走廊就會有被截斷的風險。
李治發現賈平安面色發紅,就多看了一眼。
他不知道賈平安想到的是以后。
安史之亂后,大唐內部亂作一團。馬嵬坡楊貴妃橫死,李隆基卻依舊好端端的。
隨后肅宗立,統領天下兵馬平叛。可大唐…
所謂開元盛世,看似繁花似錦,可內里早就成了一包糠。叛軍席卷而來,大唐君臣駭然發現大唐竟然沒有一支軍隊能阻攔叛軍…
——邊軍強大,長安諸軍看似威武,最終被一頓毒打打的原形畢露,原來都是看門狗,不堪一擊。
李亨無奈,就從安西抽調了精銳回援。
安西精銳果然不愧是能鎮壓西域多年的存在,李嗣業一戰讓叛軍震怖,陌刀所到之處,無人能敵。
可戰局纏綿,原先說好的打完就回去成了泡影,那些精銳卻消耗在了內戰中。
大唐內部腥風血雨,吐蕃一看老對頭自家打作一團,不禁高喊一聲老天有眼,隨即大舉進攻,一舉攻占河西和隴右之地,截斷了河西走廊這個通道。
從此,安西就成了大唐的一塊飛地。
但那塊飛地卻從未彎腰,哪怕失去了大唐的支援,哪怕精銳全數被調了回去,他們依舊在堅持著。
吐蕃,回紇,大食…
一個個強大的對手露出了利齒。
孤守安西的大唐軍民卻一次次擊敗了他們。
五十年!
曾經的少年滿頭白發,依舊手持橫刀殺敵。
最后的安西軍啊!
賈平安只是想了想,就覺得心痛。
孤軍戍守大唐西域五十年!
這是何等的忠勇!
“陛下,從此刻起,大唐就該在西北囤積糧草兵器了。”
程知節的建議得到了李治的贊同。
賈平安有些不解,心想一群大佬議事把我叫來干啥?
難道是旁聽?
以他目前的地位,旁聽的資格都沒有。
“西北那邊要戒備,另外,移民安西之事也要抓緊。”
李治突然換了個議題,賈平安心中不禁暗自歡喜。
目前安西四鎮大唐只是駐軍,管理沒跟上,以至于發生了龜茲內亂的事兒。
這個時候啟動移民,就說明李治下定了決心,要把安西那塊地方徹底變成大唐的疆土,不但要駐軍,民政也得跟上。
移民不中斷,數十年后,安西將會變成大唐的地盤。數十萬大唐百姓在那里繁衍生息…
賈平安不禁憧憬著。
大唐的疆土不能太大了。
疆土太大,大唐將會疲于奔命。無節制的擴張將會拉垮大唐。看看后世的英吉利,就是無節制的擴張,把軍隊鋪的到處都是。今日這里反抗,明日那邊出現對手…最終疲于奔命,霸權轟然倒塌。
所以擴張要有節制!
“移民之事由李義府主持。”
李義府最近紅得發紫,一舉成為了帝后的寵臣。
李義府今日旁聽,起身道:“是。”
李貓李貓,笑里藏刀。
可我來干啥?
賈平安可憐的,連個座位都沒有,只能當站長。
“百騎協助。”
賈平安倍感惡心。
協助別人可以,李義府這個惡心人的玩意兒,皇帝是想干什么?
出了大殿,邵鵬在等候。
“皇后要見你。”
武媚的氣質越發的沉凝了。
她一直在看文書,不時抬頭思索。
俗話說專心的人最美,賈平安一到,情不自禁的夸贊道:“阿姐如牡丹般的美麗。”
武媚看著他,“嘴愈發的的甜了。不過叫你來是有事。李義府那邊負責移民,這是陛下的決斷。”
“是。”
不就是想讓大伙兒看到跟著皇帝有肉吃嗎,所以李義府就成了千金市馬的那匹馬。
武媚知曉他言不由衷,“許多時候要學會忍耐,哪怕是你恨之入骨的人,你依舊能含笑以對。如此,你才能站在廟堂之高,看江湖之遠。”
阿姐越發的大氣了!
“阿姐大氣。”
賈平安的夸贊是由衷的。
但想到后來阿姐令人把李勣的墓給挖了,不禁覺得女人的大氣不持久。
邵鵬沒好氣的道:“皇后今早為了百騎協助之事和陛下爭執過,陛下說李義府是干才…”
阿姐竟然為了我和皇帝爭執…賈平安心中感動,“我一定好好配合。”
武媚欣慰的道:“你果然是長大了。”
“可若是李義府出陰招,下絆子,或是笑里藏刀,阿姐…”
“你要怎樣?”武媚鳳眼含煞。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武媚擺擺手,“對了,那個曹英雄可夠忠心?”
“那人講義氣。”
當初為了義氣,曹英雄為賈平安出頭,結果科舉被人作梗廢掉了。
“明白了。”
“見過殿下。”
作為侍讀,曹英雄不但要陪著太子讀書,還得為他授課,引導太子學習。
李弘仔細看著曹英雄,小小的人兒腦海里轉動著舅舅令人送來的消息。
——曹英雄此人可用,但不能放縱。
什么意思?
李弘不大理解,最后邵鵬的解釋是:不聽話就收拾。
原來是這樣啊!
李弘問道:“聽聞你原先讀書不錯?”
“臣…曾苦讀多年。”
曹英雄覺得自己前途無量。
邵鵬看著他,覺得此人有些棒槌。
太子才多大?現在讀個屁的書,也是識字練字,外加教授一些道理,以及背誦一些東西。
李弘卻覺得曹英雄很有趣,就問道:“可會玩耍?”
曹英雄的眼睛亮了。
晚些,李弘在四處尋找。
“曹侍讀何在?”
他拉開布幔,沒人。
“曹侍讀在哪?”
邊上有內侍低聲勸道:“邵中官,太子可不能玩耍呢!”
“誰說的?”邵鵬覺得太子太辛苦了些,“太子每日起來就開始讀書,比我等還辛苦,勞逸結合嘛!”
內侍皺眉,“咱總覺得…有些不對。”
“這里!”
晚些,玩的很興奮的李弘被邵鵬叫停了。
“還想玩!”
邵鵬干咳,“見過秦賓客。”
門外,一個老人站在那里,痛心疾首的道:“太子竟然不顧禮儀瘋玩,為何不勸諫?”
這位便是太子賓客秦楚歌,本朝的老學究。
太子賓客侍從規諫,贊相禮儀,正是太子侍讀的頂頭上司。
李弘馬上就干干凈凈的拱手,“見過秦賓客。”
秦楚歌冷著臉,“太子回避。”
邵鵬不知老頭要干啥,但不吃眼前虧還是知道的,當即帶著李弘出去。
走了啊!
曹英雄也跟在后面。
“你,站住!”
曹英雄愕然,“秦賓客叫下官?”
秦楚歌板著臉,“伸手。”
曹英雄乖乖伸手。
秦楚歌從袖子里摸出尺子。
“嗷!”
曹英雄從未想到過打手心會這般痛,不禁慘嚎一聲。
“伸手!”
他苦著臉,“秦賓客…”
“伸手!”秦楚歌厲喝。
“嗷!”
三下,秦楚歌才呵斥道:“既然為太子侍讀,就該盡心引導太子,嬉笑玩耍,不堪之極。下次再犯,痛責不貸!”
曹英雄的左手差點成了豬腳,出去后,邵鵬在不遠處招手。
“邵中官,秦賓客…”
這出手就打人,而且還不許太子玩耍,不妥吧?
“秦賓客是陛下專門請來…放在太子身邊的,明白了嗎?”
明白了!
就是用來監管太子和身邊人的一個老古板。
秦楚歌,這個名字就充滿了煞氣,誰敢惹?
李弘在前面,指著前方的樹說道:“曹侍讀,爬樹。”
好啊!
曹英雄剛想答應,身后傳來了干咳的聲音。
脊背一寒…曹英雄覺得自己好像掉進了一個狼窩。
賈平安覺得曹英雄機靈,應當能在李弘的身邊找到自己的位置。
“小賈!”
才出了皇宮,程知節就叫住了他。
他跟著幾個老帥去了尚書省。
李勣叫人去煮茶,賈平安拿著馬槊耍了一下,覺得這玩意兒不是自己的菜。
“若是想學,只管去尋鄂國公,他玩馬槊,大唐無人能及。”
尉遲恭玩馬槊確實是超一流,關鍵是他還有一手空手奪馬槊的絕活,一般人無法想象。
“算了吧,學不來。”
賈平安學不來長兵器。
“諸位。”
李勣拍拍案幾,眾人坐下。
“高麗必然要動手,這不提。”
這是一次軍方的戰略會議。
賈平安得以列席,邊上還有幾個年輕將領。但少說也是三十出頭了。
他們對賈平安頷首微笑。
我太年輕了,這會刺激他們。
賈平安回以微笑。
“高麗如今閉門自守,對大唐不是最要緊的威脅。”
李勣一開口就說盡了高麗和大唐的現狀。
在被先帝一頓毒打后,高麗萎了,隨后一陣襲擾更是讓高麗人苦不堪言。所以現在泉蓋蘇文壓根就不敢招惹大唐。
“阿史那賀魯在西域附近游走,他一直想在西域安定下來,大唐會在五年之內…”
李勣輕輕揮手。
五年之內干掉阿史那賀魯!
曾經無比強大的突厥現在成了大唐的盤中餐。
什么是盛唐?
這份自信就是盛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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