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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2章 命脈

  沈丘飄然而去。

  賈平安也坐不住了。

  柳奭來國子監尋先生,不可能是為了私人,他沒這個臉。

  “武陽伯,那他能為了誰?”包東都把腦子都快想炸了,依舊想不到柳奭的動機。

  賈平安在琢磨。

  “柳奭這個人…當年跟著柳亨在瓦崗廝混,后來跟著柳亨一起歸唐,一路為官,看著平庸。”賈平安緩緩說道:“后來王皇后做了太子妃,他便一路高升。等陛下登基,他就成了皇后的舅父,一飛沖天,就成了宰相…”

  這樣的一個人,你看不到任何仕途波動。

  “太穩了。”包東贊嘆。

  “是很穩。”

  但一生都穩健,就說明柳奭不敢冒險,做事求穩。

  如此,他去國子監求先生…

  “不對。”賈平安突然想起一事,“國子監的助教皆是學問精深之輩,眼光高。柳奭若是真要去求先生,只能自己去,讓一個隨從去…”

  你特娘的在蔑視國子監呢?

  難怪肖博能理直氣壯的閉門不納!

  他這是在敷衍!

  柳奭的行為就像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但又不情不愿,所以干脆派個人去國子監。

  他想敷衍誰?

  賈平安在琢磨。

  蕭淑妃?

  蕭淑妃為雍王…

  不對。

  李素節聰慧,而且要尋先生也該是李治出手指定。

  柳奭沒這個資格。

  蘭陵蕭氏上次吃癟,但尋一個大儒的能力還是有的。

  所以說蕭淑妃沒有這個動機啊!

  她不需要柳奭尋先生。

  那柳奭瘋了?

  吃多撐的?

  賈平安瞇眼坐在那里,“蘭陵蕭氏在長安有哪些人,查查他們最近做了些什么。”

  百騎出動。

  沈丘回來了,“你動用了百騎去查蕭氏?”

  賈平安點頭。

  沈丘有些不滿的道:“蘭陵蕭氏不可小覷,上次之事他們為的是打擊武昭儀,這等手段常有,你要報復別人也無話可說,可私下查他們卻不妥。”

  李治苦啊!

  頭上有舅舅長孫無忌為首的新關隴集團壓著,動憚不得。而后還有山東門閥…目前來看山東門閥在看戲,看帝王和關隴博弈的戲。但他們又通過李勣來對李治施以援手…

  在這等局面之下,李治真的不敢再樹敵了。

  蘭陵蕭氏加入戰場,他能把賈平安捶死。

  “難道公開查?”賈平安卻覺得沈丘的顧慮太多。

  “你好自為之!”

  沈丘冷著臉,“咱自然會查此事,你…聰明的便收回那些人。”

  那我豈不是白跑了一趟?

  賈平安搖頭。

  沈丘按住了鬢角的長發,冷笑道:“蘭陵蕭氏若是去和陛下抱怨,咱就看你是什么下場。”

  被呵斥,被罰錢,被降職…

  “拭目以待。”賈平安總覺得這事兒不對。

  蕭淑妃的性子他漸漸摸到了些,不是那等蠢的。

  為李素節尋先生可以,但以此作為籌碼幫助柳奭坑武媚,憑什么?讓皇后出手,她自己看戲不是更好?

  對啊!

  看戲看八卦看撕逼,正符合蕭淑妃的人設。

  她為何要親自下場?

  賈平安發現自己弄錯了方向。

  他抬頭,見沈丘還沒走,就問道;“還有事?”

  沈丘搖搖頭,“本想拉你一把,罷了,你好自為之。”

  賈平安笑了笑,“蕭淑妃為何要幫助柳奭?”

  思路才是我碾壓這些人的金手指啊!

  賈平安覺得自己漸漸被同化了,直至此刻,往日的那種信心再度回歸。

  沈丘皺眉,“她感受到了武昭儀的威脅,自然想把武昭儀弄下去。”

  “為何不是皇后?”賈平安覺得沈丘從開始就找錯了方向,“柳奭既然想污蔑武昭儀,那皇后親自出馬豈不是更好?蕭淑妃只管坐視就好,為何要出手?”

  沈丘愣住了。

  要想解決一個問題,首先就得分析動機。

  蕭淑妃看似跋扈,可卻不傻。

  “太子是皇后的,是柳氏的,和蕭氏可有關系?”

  沈丘搖頭,“沒關系。就算是武昭儀受損,收益的也是皇后和太子。”

  所以蕭淑妃為何出手?

  她的動機是什么?

  而且因為蕭淑妃和王皇后之間的利益沖突,那么此次她出手必然有利益驅動。

  什么利益能讓蕭淑妃無視了利好王皇后而出手?

  唯有對她有絕大好處的利益。

  接下來就要分析蕭淑妃的處境。

  “太子已定,其實處境最尷尬的便是蕭淑妃和雍王李素節。原先折騰的越厲害,此刻就越尷尬。地位也很尷尬。而且…”賈平安想到的是刀光劍影,“蕭淑妃畢竟是爭過后位,李素節也因此被帶著爭過太子之位。”

  賈平安漸漸興奮了起來,他覺得自己觸摸到了蕭淑妃的內心世界。

  我有偷窺癖嗎?

  他想壓下情緒,反而更興奮了。

  “太子定下來,其實蕭淑妃還能爭,可武昭儀也生了兒子,而且專寵,就算是皇后倒臺,就算是太子倒臺,雍王可有機會?”

  沈丘面色凝重,思路被攪亂了。

  但他發現賈平安的分析越來越靠近一個方向。

  “你是說…蕭淑妃絕望了?”

  “對,她絕望了。”這就是蕭淑妃的處境。

  基于這個處境,才能分析出她的動機。

  就算是皇后倒臺,上位的也會是阿姐,蕭淑妃堪稱是被吊在半空中,不上不下。

  “記得先帝…玄武門之變。”賈平安覺得老李家都有問題,冷血!

  “以后的太子不管是誰,上位之后,雍王可能高枕無憂?”

  沈丘身體一震,“你!”

  蕭淑妃要為自己和兒子保命!

  而想要保命,她只能尋個靠山。

  渣男李治是靠不住了,蘭陵蕭氏…

  “看看感業寺那些可憐的女人,她們當年為了家族進宮,也曾給家族帶來好處和榮耀,可一朝冷落,家族何在?”

  賈平安冷笑道:“我曾聽人說過,從進宮開始,家族就已經把她們當做是了死人!”

  “蘭陵蕭氏不會出手,只會坐視她們母子隨波逐流。”

  蘭陵蕭氏在后期還曾崛起過,出過高官。

  但蕭淑妃卻就像是浮萍,早就在時代的洪流中成了記憶,換來了家族的榮耀和利益。至于她的遭遇,為了家族為犧牲,她該有這個覺悟。

  蕭淑妃要自救,想掙扎!

  “柳奭察覺到了,不,應當是皇后察覺到了蕭淑妃的想法,于是給柳奭說了。柳奭出手和她商議,讓她在那一日建言出游,隨后發現有賊人,咬死就是武昭儀和賊人勾結…”

  這手法是栽贓!

  “這手法不好,拙劣,可蕭淑妃為何做?”賈平安冷笑道:“因為她想尋靠山。柳奭自身難保,他連皇后都幫不上,如何能做靠山?”

  沈丘心中巨震。

  “誰?”

  那個人呼之欲出!

  “長孫無忌支持皇后,那是因為皇后對他低頭,而且…”

  而且立一個出身卑微的皇子為太子,這符合關隴的利益…一個沒有威權的太子,登基后哪里能壓住他們?

  “支持蕭淑妃對他并無什么差別。”

  “你是說…蕭淑妃是想投靠長孫無忌?”沈丘覺得見鬼了。

  賈平安點頭,“我的判斷蕭淑妃不但想自救,更懷著僥幸心,想著若是皇后倒臺了,長孫無忌能扶持她和雍王接班…”

  這才是蕭淑妃的如意算盤。

  娘的!

  果然深宮的女人就沒有一個是簡單的!

  沈丘喃喃的道:“若是皇后和太子倒臺,長孫無忌定然會極力阻截武昭儀和她的兒子,如此,蕭淑妃就成了香餑餑…而皇后最近越發的被陛下冷落了。”

  賈平安微笑道:“這才是蕭淑妃的打算。不過顯然長孫無忌糊弄了她,把事情交給了柳奭來辦。而柳奭趁勢讓她在宮內污蔑武昭儀…”

  沈丘精神一振,“蕭淑妃做了,那么長孫無忌那邊得給出報酬。柳奭就敷衍了事的讓人來國子監尋什么先生,回頭就說長孫相公為了雍王去尋先生,只是國子監不肯放人。”

  “蕭淑妃的打算不錯,不過她畢竟久在宮中,對外間事摸不清。”

  長孫無忌和柳奭都不是東西,用這種手段來糊弄她。

  蕭淑妃大概還在暗喜,覺得自己搭上了長孫無忌這條線,可沒想到長孫無忌只是在看戲。

  沈丘皺眉,“如何證明此事?”

  “簡單!”

  賈平安起身,“長孫無忌那邊要想取信于蕭淑妃,完全靠糊弄也不成,最近當有動作。”

  沈丘瞇眼,“來人。”

  外面沒動靜。

  人呢?

  沈丘皺眉,“來人!”

  外面依舊沒動靜。

  他看了賈平安一眼。

  這里是百騎…賈平安淡淡的道:“來人!”

  包東進來,賈平安問道:“沈丘的人呢?”

  包東有些尷尬。

  這些殺胚!

  沈丘面色難看,“人何在?”

  包東看了賈平安一眼,賈平安沒好氣的道:“說!”

  包東說道:“先前那幾人和咱們說話,說自家如何了得,有兄弟就說要不試試…”

  賈平安笑道:“切磋一番也好,免得你等在百騎坐井觀天!”

  可多半是沈丘的人被切磋了。

  沈丘起身出去,就見自己的兩個隨從倒在地上,鼻青臉腫的。

  他面色鐵青,“怎么回事?可是被圍毆了?”

  包東叫屈,“除非是對外,否則百騎從不欺負人,先前就是一對一。”

  沈丘的人這般水?賈平安皺眉,“可是你出手了?”

  沈丘一想也是,唯有包東這等身手才能把他的隨從毫無聲息的干倒。

  包東看向了邊上…

  兩個百騎一臉無辜。

  沈丘罵道:“無用!”

  那兩個隨從緩緩爬起來,低著頭,也不抱怨,顯然是輸的心服口服。

  賈平安見他惱火,不禁暗爽不已。

  “咱這便去問問。”

  兩個隨從被打的沒法見人,沈丘只能滿肚子火氣去查探此事。

  “這是何苦來哉?”

  沈丘的隨從是宮中人,而百騎在宮外,兩者唯一的共通點就是皇帝的心腹。

  賈平安開始還想著沈丘是不是掌握著一股精銳的力量,可目前看來沒這回事。

  “去禁苑看看。”

  賈平安覺得該去看看自己的娃娃臉了。

  一個百騎擠眉弄眼的,賈平安一腳踹去,“好好說話!”

  百騎笑道:“武陽伯,感業寺的住持回家了。”

  臥槽!

  我的娃娃臉回家了?

  賈平安干咳一聲,“公事要緊。”

  包東覺得自己和武陽伯的差距就是臉皮。

  賈平安在想要不要去見見蘇荷,可蘇家不一定會開門。

  自由戀愛為嘛不能見面?

  賈平安深切的擔憂著自己的娃娃臉被家人養成了女神。

  沈丘下午回來了,“此事有些麻煩。”

  “為何?”賈平安一臉你辦事無能的嫌棄模樣。

  沈丘為之氣結,“于志寧等人留守長安,咱肯定不能去問他們。”

  這等事兒要是捅到了宰相這個級別,事情就鬧大了,非李治本意。

  “問誰?”

  賈平安一臉懵,“此等事若是有詔令,定然是中書和門下知情,可我與那兩個地方的官員沒交情。”

  沈丘皺眉,“咱就認識門下省的給事中宋善。”

  “去問問。”

  指使沈丘的感覺太好了,賈平安心中暗樂。

  “下衙了。”

  時間來不及了。

  沈丘突然說道:“可想去看看你的未來娘子?咱知曉她回家了,可你此行乃是公事…因私廢公,咱自然會稟告給陛下。”

  “你變壞了。”

  賈平安起身,“去,打聽宋善的蹤跡,今夜就把事情弄清楚。”

  沈丘微微一笑,“原來這才是你的命脈。”

  這貨得意忘形了!

  賈平安點頭,“是啊!”

  內侍多敏感,賈平安一臉從容,沈丘就想到了自己。

  你連命脈都沒有。

  他轉身,摸摸頭發,昂首道:“今夜就要消息,咱連夜趕去天臺山。”

  “除非蕭淑妃想謀害陛下,否則你這般急切何用?”

  賈平安一直不知道沈丘在宮中究竟是干啥的,如今來看,也混的不怎么樣。

  “你不懂。”

  呵呵!

  賈平安笑了笑。

  這個笑比較惡劣,沈丘皺眉,“若是不行,咱自己去打探,與你無關。”

  這是對前面命脈的報復。

  賈平安無所謂。

  反正事兒是他一步步弄清楚的,沈丘也沒辦法冒功。

  “武陽伯。”

  雷洪帶著人打探消息回來了,“宋善去了平康坊,說是今夜有聚會,在青樓。”

  賈平安笑了笑。

  青樓,那地方沈丘去了何用?

  無稽之談。

  而賈平安卻是青樓的超級VIP客戶。

  此人看著神色平靜,多半是有恃無恐,咱若是不低頭…他多半會置之不理。

  可低頭…

  沈丘深吸一口氣,“此事還請武陽伯出手。”

  這個認錯的態度比死臥底還快,只是不夠堅決。

  平康坊。

  宋善和幾個朋友正在欣賞著歌舞,而身邊坐著的女妓也頗為熱情,不時投懷送抱。

  酒至醺醺然,外面來了一人,低聲道:“宋公,外面有人尋你。”

  宋善搖頭,“讓他們自己進來。”

  晚些此人再來,“宋公,說是有急事。”

  宋善此刻被幾個朋友吹捧的渾身舒坦,身邊的女妓蠢蠢欲動,讓他也蠢蠢欲動,哪里耐煩這些,就罵道:“賤狗奴,令他們滾!”

  給事中有封駁詔令之權,堪稱是權重。宋善的朋友見他發怒,就笑道:“是何等人?竟然如此輕慢宋公,呼來喝去的,令他滾了就是。”

  身邊的女妓也是嬌笑道:“宋公德高望重,何必搭理那些人。”

  外面,為了隱藏身份而換了便衣的賈平安和沈丘木然。

  “你說要隱秘,否則外人見到你這個陛下的身邊人,難免會猜測些什么。可我說我來,你等著,你卻又擔心我會哄騙你,你這般活著累不累?”

  沈丘木然,“那宋善果然倨傲。”

  賈平安看了他一眼,“如今只能進去了,你是喬裝還是什么?”

  沈丘擔心別人看到他,會猜測皇帝在天臺山可是出了什么事,所以很是謹慎的拒絕了賈平安的建議。

  “抹一下吧。”

  沈丘不說話,賈平安就當他答應了,隨手弄了些灰往他的臉上抹去。

  沈丘后退避開,一臉掙扎。

  “去不去?”

  這貨愛臭美,端架子,頭發一絲不茍不說,連容貌都要一絲不茍,所以給他擦灰就是上刑。

  沈丘深吸一口氣,“來吧。”

  他一手按住額暨的頭發,一手攬住鬢角的長發。

  賈平安一抹,沈丘不禁屏住呼吸,眼中有痛苦之色。

  這太過愛美,終究成了強迫癥。

  賈平安不禁想起了那位強迫癥和焦慮癥的帝王,宋英宗趙曙!

  “走!”

  從未來過青樓的沈丘有些緊張。

  賈平安當先進去。

  大堂里很熱鬧,人很多。

  為啥?

  包間它不香嗎?

  但包間沒法看大型歌舞。

  女妓在高歌,舞伎在舞蹈…

  嫖客們在高談闊論,或是摟著身邊的女妓在‘交流’。

  賈平安嘆道:“看看那些女妓多主動,以后的都不行了,沒了職業道德,懶洋洋的,連話都不肯和你說,更別提投懷送抱了。”

  沈丘只覺得驟然來到了一個全新的世界,渾身緊張,低聲道:“如何做?”

  身邊有人進去,徑直尋了龜公。

  “咱們也去。”沈丘很是自信的道:“尋個人,讓他帶著咱們進去。”

  賈平安皺眉看著他,一臉不解。

  你這是覺著咱不懂嗎?

  可沒吃過豕肉,總見過豕跑吧,照著前面的嫖客做不就行了?

  賈平安淡淡的道:“賈某來青樓,從來都是老鴇親迎。”

  沈丘:“…”

  老鴇正在場中巡查,見到貴客就寒暄幾句,沈丘看到有人想揩油,被老鴇拍開,還罵了幾句。

  老鴇的目光轉動,突然迸發出了異彩。

  沈丘記得這等異彩…當初有個內侍本無望升職,結果兩個機會最大的蠢貨互相陷害倒臺。當他得了自己上位的消息后,就和老鴇此刻的神色一樣,先是不敢置信,接著是狂喜過望。

  “賈郎!”

  老鴇一聲高喊,整個大堂都安靜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跟著老鴇狂奔的身影而看向了門內。

  賈平安在那里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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