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少卿壓下他的詩并無錯處,可相公卻大發雷霆,為此責打了長孫少卿,又令長孫少卿在宮門外站了一個時辰,周醒,你覺著這是為何?”
周醒抬頭,“下官…不知。”
王琦肌膚白皙,嘴唇卻艷紅。他的雙眸看著頗為妖異,淡淡的道:“說!”
這個聲音帶著些許尖利,周醒打個寒顫,“是。下官以為,長孫少卿對陛下不敬,激怒了相公。所以相公就以此來向陛下賠罪。”
王琦伸手抹過下巴,目光中有些不屑之色,“賠罪不至于。你要知曉,相公的權力來自于何處。”
“是那些世家門閥的支持。”周醒松了一口氣。
“愚蠢!”王琦嘆道:“那些世家門閥為何支持相公?那是因為相公乃是先帝定下的輔政之臣,加上褚相…所謂名正言順,換個人上來,沒有先帝遺愿的名義在,可能服眾?”
周醒恍然大悟,“是了。所以相公必須要維護陛下,否則…”
“否則陛下威嚴不在,相公的威嚴何存?”王琦嚴厲的道:“所以我要告訴你等的是,要敬重陛下!”
眾人悚然一驚,都應了。
“要自己琢磨,不要等著我來提醒!”王琦有些惱火,“失去了相公的遮擋,那些門閥世家就會如洪水般的涌來,陛下可能擋得住?所以相公和陛下乃是一體,榮辱與共,明白嗎?”
“是。”
陳二娘看了他一眼,發現這人如今越發的冷靜了。
王琦掃了她一眼,陳二娘趕緊低頭。
“你許久未曾與賈平安見面了吧?”
他想做什么?
難道是想讓我去刺殺賈平安?
是了,如今許多人都知曉他怕是廢掉了,這對于男人而言便是奇恥大辱。他定然想弄死賈平安。若是如此,我該如何…
陳二娘抬頭,“是。”
王琦淡淡的道:“去吧,用長孫少卿之事做由頭,去和他說說話,探問一番…”
“問什么?”
王琦沉吟著。
“問問百騎絞殺賊人為何不留活口。”
我要去見那個人了?
陳二娘突然有些心慌,起身道:“如此我這便去了。”
王琦點頭。
陳二娘出了刑部,一路往百騎去。
“公主!”
一襲紅裙有些刺眼,神采飛揚的高陽仿佛渾身都帶著光,讓人不禁要瞇眼。
陳二娘記得以前的高陽看似跋扈得意,可卻帶著戾氣,看不到一絲生氣。
那時候她還說高陽看似尊貴,可還不如自己。
可這才多久,曾經死氣沉沉的高陽就變得這般光彩照人。
她深吸一口氣,低下頭。
李素帶著幾個宗室進宮求見皇帝,說了賈平安和高陽的事兒,隨后王琦等人就獲知了消息。
這個女人竟然和他…
陳二娘有些茫然,有人去了百騎那邊,晚些,賈平安出來了。
“二娘!”
“賈郎。”
兩個渣男渣女碰頭了。
“二娘你看著憔悴了許多。”賈平安在想王琦被廢掉后,陳二娘的地位可會有什么變化。如今看來依舊如故,可見王琦已經距離教主的大道不遠了。
陳二娘抬頭,發現賈平安如今的相貌依舊變化不大。
她不禁一個恍惚,然后說道:“我今日得知,長孫潤那日和你爭執后,就壓下了你的詩,隨后進宮獻歌舞,武昭儀提出異議…”
果然是阿姐!
賈平安心中一暖。
“長孫潤卻頗為不以為然,得罪了陛下,長孫無忌就親手抽了他,令他去宮外站著示眾。”
后續的事兒賈平安猜得到,陳二娘的話他唯一不知道的是武媚在里面的作用。
見沒有自家小老弟的詩,阿姐就怒了,于是詢問。長孫潤秉承長孫無忌對阿姐的態度,定然冷漠,甚至是不理不睬。隨后李治出手…
賈平安想到的是阿姐從小的遭遇。
武士彟去后,他的兩個兒子對阿姐頗多磋磨,所以除去母親楊氏之外,阿姐在世間體驗不到親情。
而后進宮,她就像是野草般的無人理睬,直至進了感業寺,遇到了賈平安。
阿姐…賈平安深吸一口氣,“打得好。”
陳二娘在觀察他,發現他的情緒有些波動。
我該如何提出那個問題?
直接提,他會不會覺得我是在利用他?
賈平安仔細看著她,“瘦了些。”
渣男!
陳二娘仔細看著他…這人越發的俊美了,“你也是。”
渣女!
陳二娘必然是帶著任務來的,直接問,這個女人以后會理直氣壯。
賈平安深情的道:“天臺山諸多美景,二娘,我帶你去轉轉?”
我想去,但不能和你一起去。
陳二娘裝作是黯然神傷的模樣,“改日吧。”
“為何改日?”賈平安皺眉,“二娘,你可知我廢掉王琦為的都是你啊!”
我信你才怪!
陳二娘嘆道:“君一番深情,妾不知如何報答…”
我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你總不能要報答吧?
“要不…”賈平安輕聲道:“去喝酒?”
陳二娘不禁意動。
老子自作孽啊!
賈平安只是想忽悠一番,見她動心,就抬頭,然后笑道:“盧國公,我馬上來。”
斜對面正在回去的程知節一怔,心想老夫又沒尋你,這是何意?
但老油條就是老油條,他皺眉:“快些!”
“是。”
賈平安低頭,“二娘,那王琦使你來,可是想探問些什么?”
陳二娘本來心中失落,聞言趕緊說道:“王琦想問百騎絞殺那些賊人,為何不留活口。”
這事…
賈平安想到的是李治。
李治不要活口,那對方的背景就不言而喻了。
但王琦不知道李治的這個指令,所以才迷惑。
該如何忽悠?
賈平安說道:“那些人兇悍,無人投降。記得頭目撐到了最后,寧死不降。我經歷過不少戰陣廝殺,這等人也頗為罕見,值得敬佩。”
王琦定然會轉達這番話給那些死傷慘重的倒霉蛋,哪些人的家眷也會得到優厚的撫恤。
我竟然如此的以德報怨!
賈平安微微一笑,看著自信滿滿。
晚些他去了左屯衛。
“曰你娘!這李窟哥上書,說高麗卷帶著靺鞨的人馬蠢蠢欲動,想攻打契丹,你等就一個勁的說什么派兵救援…別的主意沒有?”
賈平安一進來就聽到了程知節的叫罵。
“來!”
老程招手。
值房內還有幾個將領官員,看向賈平安的目光中帶著同情之色。
老程這是又飆了?
賈平安小心翼翼的進去。
程知節用粗大的手指頭敲打著案幾,“小賈你來的正好,這松漠都督李窟哥派人來求援,說是高麗入侵,你以為當如何?”
契丹?
賈平安滿腦子都是契丹人隨后的事兒。
降、叛、降、叛…和那些草原部族差別并不大。唯一的差別就是后續的契丹漸漸拉風了,成為了這塊大陸上的頭號強國,把大宋壓得喘不過氣來。
高粱河車神!
賈平安不禁唏噓著。
他捂著額頭,扔了暗器的程知節罵道:“年紀輕輕就知道裝傻,老夫要你何用?”
老程發飆了!
賈平安趕緊分析道:“盧國公,下官以為此事無需搭理就是了。”
“無需搭理?”
程知節冷著臉。
莫非老程不是這般看的?
賈平安有些忐忑,“盧國公,那契丹一族對大唐如何?”
程知節冷哼一聲,不置可否。
老流氓莫非不贊同 賈平安想了想,決定還是堅持自己的看法,“盧國公,所謂的松漠都督府只是羈縻,契丹對大唐并無貢獻,甚至偶爾還生出些劫掠之事,既然如此,大唐為何要出兵相助?”
程知節冷冷的道:“那你以為當如何?”
“草原上的部族只會兩件事,強大時沖進中原燒殺搶掠;弱小時依附投靠,等待下一次強大…若是契丹漸漸強大了,盧國公以為他們會如何?”
賈平安沒回答那個問題,而是迂回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草原上從未真正的歸附過中原政權,降而復叛,等待時機才是主旋律。直至火器的密集出現,機槍的出現…
今日看似不打眼的契丹,后來就成了中原的心腹大患,逼得大宋做出各種奇葩的事兒來。
程知節看著他,突然喝道:“利用老夫之事暫且記下,滾!”
賈平安‘滾’了回去,覺得逃過一劫。
晚些朝中議事,文武大佬齊聚。
“說是在罵娘,罵的最兇的便是盧國公。”
明靜的身份是內侍,能在宮中和宮外反復橫跳。
“有人說該增援,被盧國公罵的狗血噴頭,說他是慷人之慨,不要臉!”
賈平安想到了程知節先前的情緒,分明就是知道此事最好的處置方法就是置之不理,但又想去廝殺,于是左右搖擺,內心掙扎,最后賈平安的一番話不過是讓他堅定了原先的想法罷了。
明靜再度橫跳。
回來時,一臉驚訝。
“盧國公一路狂罵,最后說某些人連年輕人都不如,年輕人至少知曉何事不能做。那人問是誰。盧國公說是你…”
我成了老程手中的暗器!
賈平安覺得老程有些不地道。
“成了,陛下下了定論,說如今突厥蠢蠢欲動,吐蕃那邊也漸漸收拾了殘局,大唐要守住和平。隨后陛下賞賜了老將們,盧國公得了一把寶刀,洋洋得意的回來了。”
“小賈!”
明靜話音未落,外面就傳來了程知節的聲音。
“盧國公,稀客啊!”
賈平安出去,就見程知節腰間挎著一把橫刀,滿面紅光的模樣。
“老梁請客,走!”
梁建方請客,怕不是群魔亂舞吧?
賈平安有些不想去。
“盧國公,我…”
程知節瞪眼,“是自己走,還是老夫帶你走?”
“自己走。”
賈平安跟著老程去了左武衛。
梁建方和幾個將領正在大聲說著先前的事兒。
“什么叫做不能打?耶耶就說該打,帶著契丹去打高麗,逼著他們上前廝殺,若是契丹人敢不動手,滅了。”梁建方得意洋洋的,“盧國公馬上就說劃不來,大唐憑什么為契丹人火中取栗?我與他爭執,那些人想啰嗦都插不進嘴,哈哈哈哈!”
這是耍流氓!
“小賈!”
梁建方招手,“老程把你那番話轉述了,陛下都說說得好,草原部族就兩件事,強大時燒殺搶掠,弱小時依附投靠,等待強大。”
“喝酒!”
美酒端上來,可菜卻簡單了些,就是一鍋水煮羊肉。
賈平安得了羊臉,梁建方說道:“別看羊臉肉不多,糯。”
賈平安吃了一塊,果然如此。
一群老流氓說著今日的朝會,洋洋得意的模樣,若是被那些對頭看到了,不知會作何感想。
“小子,聽聞你與長孫無忌家的十二郎發生了爭執?”
梁建方喝了不少,賈平安也被灌了不少,聞言就說道:“就是互相看不順眼。”
“看不順眼才好。”
梁建方喝了一杯酒,程知節接力賽般的說道:“許多時候朋友太多不是好事,你得有對頭。”
梁建方斜睨著他,“那你當初為何不惹幾個對頭?反而躲在家中不敢出門!”
程知節罵道:“老夫有兒孫,惹了對頭倒是能避禍了,可兒孫怎么辦?老夫一去,那些對頭就會收拾老夫的兒孫!”
他把酒杯頓在案幾上,罵道:“你以為老夫不想惹幾個對頭?當初老夫都瞄著那幾個,準備尋機大打出手。”
果然,能活到現在的老將都不是省油的燈。
梁建方笑道:“小賈為何敢?”
“年輕人,膽子大。當初老夫在瓦崗時…”
一串往事被程知節罵了出來,那些曾經的大佬都成了塵埃。
“他們死了,老夫還活著。”程知節舉杯,“老夫還得再活五十年。”
“那便是老不死!”
“哈哈哈哈!”
隨后就是灌酒!
賈平安只記得自己已經神志不清了,不知是誰摟住了他的脖頸,說道:“好生干,等耶耶們殺光了外敵,你等就來接手,哈哈哈哈!”
賈平安醒來時是半夜。
他睜開眼睛。
“醒了?”
幽幽的聲音傳來,賈平安猛地起身,下意識的摸到了橫刀,“誰?”
他的眼睛漸漸適應了昏暗的環境,見到一個黑影站在了窗戶邊。
黑影緩緩轉身,依舊看不清臉,但卻看到了他伸手按壓頭發。
“沈丘,你特娘的下次再敢這般悄然進來,耶耶就弄個陷阱坑死你!”賈平安破口大罵,真的想弄死這個家伙。
“你坑不死咱。”沈丘很淡定的道:“今夜你和盧國公他們喝得爛醉,咱去了蕭淑妃那邊,今夜她也喝了不少酒,歇斯底里的砸東西發泄,罵了許多人。”
賈平安把橫刀放回去,揉揉太陽穴,“她罵就罵吧。”
“她提及了你。”
臥槽!
蕭淑妃難道說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話?比如說想坑我,就說我當初進宮為她驅除邪祟時有些啥…
賈平安又想去摸刀。
“蕭淑妃說你本該是她的人,可你不要臉投靠了武昭儀。”
“這是無稽之談!”
賈平安想撒尿了。
“無稽之談也罷。不過蕭淑妃隨后罵了柳奭,說柳奭乃是豕一般。”
豕就是又臟又臭又蠢!
蕭淑妃罵他這個有什么含義?
柳奭的能力普通,但你要說蠢也談不上。
“罵柳奭時,蕭淑妃提及一件事,說他言而無信!”
“她瘋了?”
宮中的嬪妃基本上看不到歇斯底里的發泄,這是授人以柄。
沈丘嘆息一聲,“那日蕭淑妃的人泄露了你和太子之間的爭執,想一箭雙雕。她去請罪,陛下看似沒有任何責罰,可她自家卻有些絕望。”
“她上有皇后和太子,自家逆襲無望,許王更不可能成為太子,如此,她前些年的折騰都白費了。”
蕭淑妃為何折騰,就是窺探后位和太子之位。
可柳奭一招‘收假子’,直接就擊破了她的美夢。
“她后續針對武昭儀,也是想示好皇后。”
“這個我知道。”
后位無望,以后就要看人眼色過日子,蕭淑妃自然要選邊站。
可她選擇了皇后。
該來的悲劇,特娘的擋都擋不住啊!
“咱查到了一事。”
“何事?”
賈平安知曉蕭淑妃再無翻身的機會,難免就想到了阿寶。
“柳奭的人前陣子去了幾次國子監。”沈丘微微抬頭,“不過國子監的人臉都臭,我去問了,沒人說!”
賈平安捂著肚子笑了起來,哪怕聲音不大,依舊在夜色中傳出老遠。
“大晚上還睡不睡了?笑,笑什么?特娘的小心死在女人的肚皮上!”
沈丘嗤笑一聲。
“你和國子監的熟。”沈丘說完就飄然而去。
“功勞算誰的?”
沈丘不答。
賈平安出去放水,回來一覺到凌晨。
吃了早飯后,他先去百騎報到。
明靜板著臉,看來那天懟的她比較糾結。
“咦!這里怎地有一塊銀子?”
賈平安摸出了一塊銀子來。
明靜的眼中迸發出了一道光。
就像是后世的剁手族挑了一購物車的貨物,結果發現自己的余額不足時,一個男子遞上信用卡,“只管刷!”
“我是百騎統領。”
賈平安覺得明靜板著臉是對自己不尊重。
我是從還是不從呢?
明靜想到了自己上次下山看到的幾件心儀的東西,不禁心動。
可上次被賈平安懟的憤怒還在啊!
什么正道的光照在了她的大腚上。
但正道的光不是好東西嗎?
是啊!
我卻有些執迷不悟。
明靜干咳一聲,“武陽伯今日來的好早。”
賈平安微微搖頭。
你的吹捧還不夠。
這個賤人,回頭尋到機會老娘弄死你!
明靜咬牙切齒的道:“武陽伯忠心耿耿,手段高超,我極為佩服。”
一塊銀子被丟了過來。
“免息!”
“好!”
明靜得意接過銀子,抬頭,就看到了站在門外的程達。
老娘的丑態都被他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