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
明靜突然叫住了許敬宗,然后小心翼翼的摸出了一塊皮子包住手,這才接過書信,順口吩咐道:“你快去洗手。”
這娘們竟然知曉接觸不明來歷的東西需要洗手消毒?
賈平安笑了笑,“不至于,再說了,什么毒用手接觸就能讓人斃命?”
這不是后世,沒有那等人類自己弄出來的生化武器。
是哈!但我明靜怎么能輸?
明靜皺著細眉,“若是疫病呢?”
你以為疫病滿大街都是?現在是夏季,而且洛州這里并無疫病,你去哪弄疫病的病毒?
“打開看看。”賈平安懶得和她懟。
書信打開,攤在了案幾上。
“字跡很丑,而且很不自然。”明靜皺眉,“這難道是一個初通文墨的人寫的?”
“你忘記了一件事,左手。”賈平安仔細看著。
是啊!左手拿筆,寫的可不就是這等丑陋不堪的字體嗎?
賈平安怎地懂的那么多?
書信里寫的很簡陋,內容卻很震撼。
“說是武定折沖府里有人想滅口,折沖都尉常岱自盡之事不明不白…”
許敬宗沒想到問題竟然這般嚴重,“此事怕是不在折沖府了。”
賈平安點頭,“是外界介入之后發生的事,不過此人說常岱自盡之事不明不白,這是為何?”
包東在琢磨著,“會不會是滅口?”
“目前不能確定。”賈平安的第一反應就是有人滅口,但…
“這封信來歷不明,若是有人想誤導咱們,那便是個圈套。”許敬宗一臉睿智的模樣,“老夫覺著,該查查洛州那些人。”
“下面的折沖府定然有了發現,是誰在中間壓下了疑惑,那人定然巧舌如簧。”賈平安看了明靜一眼。
我巧舌如簧嗎?
明靜大怒。
“此事要查。”
賈平安起身,“包東帶著些兄弟,咱們一起去武定折沖府看看。”
一行人出了駐地,賈平安掃了一眼,然后徑直走向了斜對面蹲著的一個男子。
男子躲在墻下打盹,聽到腳步聲茫然抬頭,“郎君…”
賈平安獰笑道:“誰讓你來的?”
男子緩緩起身,“郎君說什么?”
賈平安解下長刀連著刀鞘一下拍去。
男子的臉頰被重重一擊旋即張嘴噴了一口血,血中還夾雜著牙齒。
“拿下問話。”
賈平安轉身就走。
兩個百騎一陣拳打腳踢隨后拖死狗般的把男子拖回了駐地。
包東問道:“武陽伯為何發現此人不妥?”
賈平安淡淡的道:“那人看似在打盹可卻是把下巴擱在手臂上,打盹最舒服的便是把額頭擱在手臂上下巴一擱,重心不穩脖頸無法放松如何能打盹?而且我出來時,此人飛快的抬眼看了一下。看就看吧,隨即就低頭,心中無鬼為何怕我?”
想當年我也是打盹大軍中的一員對各種打盹姿勢的研究堪稱是專家。
那個時代…
賈平安有些唏噓。
晚些到了武定折沖府。
折沖府平日里只是維系著一套班子,而其他人都在家中務農,到時間就集結,由都尉等人指揮操練。每年冬季的農閑時節折沖府會組織一次大規模的軍事演練,相當于是演習。
這便是大唐的府兵制平日里種地,閑時操練寓兵于農。
折沖府里人不多,果毅都尉魯石把他們迎了進去苦笑道:“自從左屯衛之事發作后,常岱自盡吳歡跑了只剩下了下官在此上面也不指派新的折沖都尉,整個武定折沖府都人心惶惶的。”
魯石長相頗為粗豪,身材魁梧。舉手投足間,武人的那種豪邁氣息很是濃郁。
進了值房,有人煮茶。
誰知道這里還有沒有內應?若是一杯茶毒死了我…賈平安笑道:“茶水別弄了,就是問話。”
魯石擺擺手,煮茶的那人出去。
室內安靜了下來,只有些許姜蒜味。幸而羊油還沒放,否則就和廚房沒啥區別。
賈平安沉聲道:“武定折沖府之事的始末,你說一說。”
“是。”魯石說道:“當初折沖府抽調不少人去長安番上,后來輪換歸來的兄弟說好些洛陽籍的都在左屯衛。我問過常岱此事,常岱說陛下剛登基,關內道那邊不穩…”
關內道確實是不大穩當,后來阿姐登基后,徑直選擇了洛陽作為京城,便是想遠離那個地方。
“常岱說洛陽這邊對陛下忠心耿耿,所以抽調些兄弟去填補。”
賈平安點頭。
魯石嘆道,“后來左屯衛之事發作,常岱就在值房…就是在此處…”
他抬頭指指房梁,“常岱把繩子掛在上面,把自己吊死在…”
他指指包東站著的地方,包東不禁退后了幾步。
所有人都脊背發寒,仿佛看到了常岱吊在房梁下,身體來回擺動的場景。
“吳歡呢?”
“吳歡…”魯石笑的很是無奈,“他先跑,常岱才自盡。”
晚些眾人出了折沖府,明靜分析道:“吳歡出逃,常岱自知難以幸免,于是自盡。看來吳歡才是大頭目。”
賈平安皺眉,“可吳歡在逃,回去問問許公。”
老許在城中并不受歡迎,那些官員自從接風宴之后,就再也沒邀請他去嗨皮過。
“世風日下!世風日下吶!”
許敬宗有些痛心疾首。
“許公,你可問過關于追捕吳歡之事?”
“問過。”許敬宗罵道:“一群賤狗奴,只說是已經盡力了,城中搜索了數次,還出城追過,可一無所獲。”
“他能去何處?”
吳歡是這件事的重要人物,若是能抓獲此人,撬開他的嘴,此事一半就查出來了。
賈平安換了便裝,帶著明靜去了市場。
晚些,他尋到了一家酒肆。
“找誰?”
一個脖頸上能看到刺青的惡少用那種很叼的姿態問道。
“找死!”
被憋悶的太久的明靜果然開始炸了,上前就是一拳。
惡少挨了一拳,隨即撞開房門,摔進了屋里。
明靜拍拍手走了進去。
酒肆里十余大漢正赤膊喝酒,個個體壯如牛。
他們緩緩看向明靜,然后彎腰,從側面拿起了橫刀。
嗆啷!
十余把橫刀齊齊出鞘。
這便是你說的什么惡少窩子?怎么像是殺人越貨的賊窩。定然是走錯了地方…明靜的臉上掛著強笑,“諸位…諸位這是在議事喝酒呢?我這便出去。”
她的身手是不錯,可看看這十余大漢,當他們拎著橫刀砍殺過來時,明靜覺得自己會被亂刀分尸。
一個光頭大漢起身走來,魁梧的身軀逼近,壓迫感十足。
“你…”
明靜剛想退出去,就見光頭大漢笑了起來,然后說道:“賈郎君竟然再度來到洛陽,陳和尚歡喜不勝。”
“陳和尚,你怎地變得這般文縐縐的?”
賈平安從明靜的身邊走進來,“怎地?這是要去哪里火并?”
陳和尚笑道:“最近有人想奪了我的地盤,這不,兄弟們枕戈待旦,一旦來了,砍殺了再說。”
“來,賈郎君請坐。”
陳和尚過去,一腳踹開一個大漢,又撿起一件脫掉的衣裳抹了案幾,罵道:“賈郎君來了,還不趕緊換了酒菜來?”
賈平安坐下,微笑道:“上次記得我來時,你這里還沒那么多人,如今家業不小。”
陳和尚笑道:“這兩年倒是弄了些兄弟,不過也惹了不少對頭。不過男兒在世,沒對頭那活著有什么意思?”
賈平安點頭,“來之前,許多多讓我代為問好。”
“哈哈哈哈!”陳和尚大笑了起來,然后問道:“多多可好?”
“很好,一筆字寫的越發的出色了。”
陳和尚是許多多老爹當年的兄弟之一,后來來了洛陽另起爐灶,上次賈平安來洛陽查李勣的事兒,就是尋了他襄助。
明靜站在邊上有些無所適從。
賈平安和這些惡少竟然談笑風生…
而且這些人是洛陽的惡少,他是怎么認識的?
許多多是誰?
一連串問題讓明靜有些懵。
喝了幾杯酒后,賈平安說了來意,“左屯衛之事可有耳聞?”
“此事前陣子在洛陽引發了不少事,聽說過。”陳和尚笑道:“賈郎君可是來查探此事?”
聰明人!
賈平安點頭,“吳歡逃了,我需要你幫忙打探他的消息。”
陳和尚瞇眼不語。
你這是不給面子?
明靜心想換了自己是賈平安,定然會呵斥。
賈平安卻含笑喝酒,不以為忤。
良久,陳和尚說道:“那吳歡乃是本地人,若是出逃…洛陽之外唯有山里能藏人。周山不夠險峻,游人多,不是好地方。龍門山更小,藏不住人。萬安山也是如此…唯有花果山,不過花果山太遠,若是吳歡一路往那邊去,路上的關卡會攔截詢問過所,所以…”
原來他不是不給面子,而是在盤算…明靜覺得自己又學到了:要沉穩!
賈平安微笑道:“和我想的一般,吳歡要么已經死了,要么就還在洛陽城內。”
這里是后世的河南地界,地平,產糧大省。若是換了西南地區,逃一個人出去…到處都是山,想尋人便是大海撈針。
陳和尚舉杯,賈平安喝了一口,“你人面廣,此事幫我查一查。”
陳和尚點頭,“好說。賈郎君放心。”
外面突然有人喊道:“陳和尚,出來受死!”
陳和尚眸色一冷,笑道:“是對頭來了,倒是讓賈郎君見笑了。”
賤笑不至于,可這聲音怎么聽著有些肆無忌憚呢?
賈平安頷首,這等事兒他不好摻和,只能等他們爭斗結束后再說正事。
陳和尚霍然起身,“賈郎君稍待,等我殺退了那些賤人再來陪你飲酒。”
十余大漢沖了出去。
外南來了幾個大漢,陳和尚大笑道:“楊偉,你這是來送死的嗎?”
“剁了他!”
身后的大漢在咆哮。
這便是大唐版本的搶地盤,只要不砍死人,把官差喂飽,怎么廝殺都沒事。
而大唐百姓的膽子也非同一般的大,聽到這里有惡少要火并,頓時歡喜的不行,許多人蜂擁而至,甚至有婦人背著孩子來看熱鬧。
對面的大漢冷笑道:“我可從不喊打喊殺,生意,自然是要和氣生財。”
“咳咳!”
幾個官吏排開人群走了出來,為首的竟然是市令袁任。
袁任微微皺眉,額頭上便有三道橫紋,他淡淡的道:“提著橫刀…這是要殺人?”
陳和尚隨即收刀。
惡少和游俠兒有兵器不是稀奇事,長安城中的金吾衛都不管,你一個管市場的市令難道還要越俎代庖?
楊偉側身笑道:“袁市令,這陳和尚搶了我的三家店鋪,今日還帶著人,拎著刀子準備尋我的麻煩,還請袁市令為民做主。”
他竟然尋了袁任來…這是用官府來壓我!陳和尚怒道:“那三家店鋪本不是你的,被我搶了來,與你何干?”
這些惡少們在市場里弄了店鋪出租,每年收益不少。搶地盤一是搶奪保護費,二就是搶店鋪。你搶我來我搶你,肉弱強食,便是叢林法則的體現。
楊偉冷笑道:“那是我的產業,憑什么被你等搶來搶去的?這天下可有這等道理?”
地下世界的規則自然和律法不同,更遵循叢林法則的那一套。可楊偉突然摒棄了這套法則,竟然尋了官府來壓制陳和尚,這便是成了官賊勾結。
“兄長!”有惡少低聲道:“楊偉怕是給了袁任不少好處,否則袁仁哪里會為了他出頭?”
袁任目光轉動,先是看了楊偉一眼,然后頂著陳和尚,淡淡的道:“不法之物,物歸原主!”
陳和尚腦門上青筋蹦跳,雙拳緊握。
那是兄弟們拼死從對頭的手中搶來的啊!憑什么給楊偉?
可若是不給,袁任這個從六品上的市令隨時都能封殺他,甚至一聲令下,還能令軍士來鎮壓了他一伙。隨即死的死,流放的流放,頃刻間煙消云散。
彪悍的陳和尚面對袁任也只能哀求道:“袁市令,那些店鋪早些時候是別的惡少所有,后來那惡少和人火并失蹤后,被楊偉搶奪了去…后來我便帶著兄弟和他爭斗,奪了來…這不是他的東西!還請袁市令明察。”
周圍的圍觀者大多知道這些事兒,有人說道:“那惡少是被人在夜里砍死了,隨后不知埋在了何處。那楊偉就奪了店鋪,都不是好人。”
“可這楊偉有人撐腰,陳和尚卻無人襄助,這虧是吃定了。”
“吃虧只是小事,楊偉和他是對頭,有了袁任做靠山,此后陳和尚一伙人怕是沒了活路。”
陳和尚知曉這個道理,否則他會毫不猶豫的壯士斷腕,把三家店鋪交出去,換取袁任的既往不咎。
“小小惡少,膽大包天!”袁任冷笑道:“這里是洛陽市場,我說了交出來,怎地?誰不同意?站出來,讓本官看看。”
在市場里袁任就是天!
楊偉得意的在笑。
陳和尚看了他一眼,楊偉的眼中迸發出了些狠辣之色,這是要斬草除根之意。
先拿到三家店鋪,旋即再一步步逼迫陳和尚退后…最后退無可退,陳和尚手下的兄弟自然就散伙了。
到了那時,陳和尚便是案板上的肉,隨意他處置。
“我不同意。”
酒肆里傳來了一個懶洋洋的聲音。
賈郎君!
陳和尚心中暗自叫苦,心想你也壓不住袁任啊!
“誰?”裝比被人反駁,袁任的火氣一下就沖起來了,罵道:“賤狗奴,滾出來!”
他一擺手,兩個小吏沖了進去。
周圍的人驚呼一聲。
噗噗噗!
里面傳來打斗的聲音,少頃,兩個小吏被打了出來,倒在地上慘叫。
當先出來的是明靜。
好一個俊美的男子!
連袁仁都被這等美色給迷住了一瞬。
隨即賈平安走了出來。
他看了陳和尚一眼,見他面色漲紅,敢怒不敢言。
上次陳和尚就幫過他的忙,此次他帶了些財物來作為感謝。可看情況…這些錢財基本上能省下了,順帶陳和尚還得欠他的人情。
多謝了!
賈平安上前,哪怕是便服,可袁仁卻瞇眼道;“郎君何人?”
這是要盤根腳!
賈平安問道:“陳和尚,那楊偉可是惡少?”
“是。”陳和尚說道:“這楊偉手下還有一幫兄弟,平日里經常干些見不得人之事,連惡少都不屑這幫人。”
楊偉罵道:“賤狗奴,憑你也敢誹謗耶耶嗎?”
賈平安存心要省錢,自然要把聲勢弄大些。
他疾步過去,拔刀出鞘,反轉刀口就是一刀。
楊偉還沒來得及叫喊,就被一刀背劈在了手臂上。
“嗷!”
慘叫聲中,賈平安再上前,橫著用橫刀側面抽打在楊偉的臉頰上。
清脆的聲音中,楊偉的慘嚎戛然而止。
接著賈平安就是一膝。
楊偉雙膝跪地,雙手捂著小腹,身體前傾,用額頭抵在地面上,身體因為劇痛而顫抖著。
賈平安收刀,側身看著袁任。
此人是誰?
當著我的面動刀,好大的膽子!
賈平安是從酒肆里出來了,袁任覺著此人就是惡少。
不,這等大膽,唯有游俠兒!
“拿下!”
他厲喝一聲,又忌憚游俠兒的肆意不法,于是就往后退。
賈平安按著刀柄,面對撲過來的小吏們淡淡得道:“本官賈平安,大唐武陽伯,百騎統領!”
瞬間,小吏們惶然止步。
袁任面色慘白。
陳和尚不敢置信的看著沈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