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往今來的無數戰例中,使者是一個不可忽略的角色。
兩軍對壘,殺的昏天黑地的,但尸骸堆積太多,天氣熱容易導致腐爛,引發疫病,于是派使者去說說,兩邊休戰,把尸骸清理了再戰。
或是一方優勢,得意洋洋的派出使者去勸降:此刻歸降尚不失封爵,若是牙崩半個不字,管殺不管埋,順帶全家殺光。
使者的風險極高,在雙方殺紅了眼的情況下,一方絕望引發了獸性,輕則把使者的耳朵割了,重責一刀梟首,把頭顱掛在城頭,以示抵抗到底的決心。
洪夏是武勛之后,自然知曉這些前輩的慘痛教訓。
他想拒絕,可賈平安的微笑面孔下,卻是冷冰冰的殺機。
包東站在賈平安的身后,手握刀柄。
斬殺他自然是不能的,但這是一個姿態:你最好聽從大統領的話,否則回頭皇帝能弄死你。
劈腿一次,終身‘受益’。
這是民間的說法,而在帝王那邊就成了:一次不忠,百次不容。
老夫難道只能去送死嗎?
好像只能如此啊!
洪夏強笑道:“老夫去試試。”
“長陵候威武。”
賈平安輕飄飄的鼓鼓掌。
洪夏一步步的走了過去。
那些被蠱惑的將士先是一怔,接著有人喊道:“殺了這個奸賊!”
洪夏身體打顫,但知曉此刻自己有進無退…他再近前幾步,說道:“毛起為某些人效力,在左屯衛引入奸賊…”
這個蠢貨!
這時候說什么引入奸賊?
這時候該說只除首惡,余者不糾,那些將士的情緒自然就漸漸平息了。
不過讓洪夏出頭并非是賈平安的意思,而是…
“看好他,最好是殉職。”
沈丘的聲音宛如毒蛇。
李治終究容不下洪夏,于是想趁著這個機會讓他‘殉職’如此他的眼光便能讓人贊美:看看皇帝看重的洪夏果然是個忠心耿耿的臣子。
這不是睚眥必報嗎?
賈平安覺得這樣的皇帝更真實。
洪夏的身體在顫抖。
“殺了這個小人!”
“砍死他!”
他們應當不敢吧?
洪夏覺得自己最多被威脅。
一個軍士雙眼發紅的沖上來。
老夫休矣!
他不敢!
那軍士扔出了手中的橫刀。
橫刀打著旋飛了過來。
洪夏慌了!
他下意識的一個趴下,橫刀飛過身體上空。
裝暈!
洪夏果斷為自己的機智點了一萬個贊然后趴著不動。
“小人!”
沈丘很失望。
但那些亂兵已經開始失去了理智。
賈平安緩緩走了過去。
“武陽伯!”
沈丘低聲道:“盡數殺了就是。”
“有人無辜!”
我始終做不到草菅人命這是不是說明我不配做一個梟雄?
我本就不是梟雄!
賈平安緩緩走過去。
“我的身后是騎兵,只需一次沖殺就能沖散了沒有長槍的你們!”
賈平安的聲音在回蕩著。
“此次事件乃是毛起和兵部的胡康聯手作假讓你等洛陽籍的將士超額進入左屯衛,此事與士卒并無關聯事后只需查問將領就是了。”
那些士卒的情緒漸漸平靜。
橫刀垂下眼中的血絲漸漸隱退。
這場混亂即將消弭。
“他在撒謊!”
一個將領沖了出來。
“此人乃是掃把星,他來了,大伙兒都要倒霉。”
這等撒比!
賈平安舉手,“射殺!”
弓弦聲起將領身上中了兩箭緩緩倒下。
賈平安抬頭,“棄刀蹲下,沒有參與毛起之事的,最多是遣送歸家。”
有人棄刀!
前方突然閃開。
毛起手握橫刀,就這么沖了出來。
兩個神箭手剛放箭還未曾準備好。
毛起已經沖了過來。
在此事發生之后,百騎就調查過毛起。
——十五年前毛起在北方只是一個隊正,就這么一步步的憑著手中的橫刀殺了上來。
這樣的人在軍中堪稱是悍將。
而賈平安也有悍將之名但卻無法和這等老牌悍將相比。
包東變色,疾步來援。
正在遠處看著這邊的程知節面色大變“毛起乃是悍將小賈危矣!”隨后他發足狂奔。
毛起死死地盯著賈平安,那目光就像是尖刺,更像是箭矢,讓賈平安渾身發麻。
這便是煞氣!
賈平安身體一震,驅散了負面情緒,雙手握刀,瞇眼看著毛起。
在這等時候,害怕會讓你十成本事只能使出兩三成來。
賈平安的腦海里只有一個念頭。
斬殺了此人!
雙方接近。
毛起揮刀。
橫刀匹練般的的劃過雙方之間的空間。
賈平安舉刀。
間不容發的格擋。
火星在眼前迸發,賈平安只覺得眼睛花了,就像是被閃電炫了一下。
毛起吸氣收刀,身體轉動,旋轉著再次出刀。
賈平安再度格擋。
從橫刀處傳來了巨大的力量,和三十多歲的毛起相比,賈平安在力量上還是輸了一籌,連退兩步。
這兩步給了毛起發揮的空間,他連續劈斬,最后竟然騰空躍起,一刀斬殺而來。
“小賈!”
奔來的程知節恨不能把手中的長刀丟出去。
包東已經這么做了,把橫刀沖著毛起扔了出去。
可遠水解不了近渴。
弓箭手張弓搭箭…
賈平安看似毫無還手之力。
他抬頭看著毛起,腳下橫著移動。
橫刀幾乎是從他的鼻尖擦過,但凡晚一瞬,這一刀將會把賈平安的臉削平。
賈平安輕喝一聲,橫刀揮動。
這一刀平平而去。
毛起愕然,接著人頭飛起。
包東的橫刀這才從空中飛過。
兩支箭矢落空。
奔跑中的程知節愕然止步。
那些騷亂的將士也安靜的和一群鵪鶉一樣。
“都蹲下!”
騎兵上來了。
那些亂兵紛紛蹲下,有人依舊站著,賈平安揮手,箭矢飛去,當即射殺。
在這等時候還站著的,必然就是自知必死的反賊,不殺留著過年?
中原好不容易才安定了下來,那些老家伙們卻不甘心,在各處布局落子,準備在關鍵時刻重演前朝的一幕。
王朝末年,千里無雞鳴,白骨露於野!
要阻止那些野心家!
賈平安的信念從未這般堅定過!
身后的程知節一巴掌拍在他的肩頭上。
“你可知毛起曾在征伐高麗時陣斬高麗將領?”
賈平安點頭。
程知節后怕不已,“那你還敢和他廝殺?”
賈平安笑了笑,“盧國公,我也曾陣斬敵將!”
你不努力,那你永遠都不知道自己的上限在何處。
他當初練刀,從表兄到唐旭,到邵鵬,最終靠自己一刀一刀的去廝殺,去戰陣上尋求經驗。
但凡他軟弱或是志得意滿,那么今日的他已經變成了尸骸。
賈平安隨后回去,把這里交給了左屯衛。
而沈丘隨即進宮復命。
李治一直在等待左屯衛的消息,見他來了就問道:“那些亂軍如何了?”
沈丘恭謹行禮,“陛下,先前數百亂兵被毛起蠱惑聚集鬧事,長陵候去勸阻無果暈倒。”
李治的眼中多了譏誚之色,“無恥,還軟弱無能!”
洪夏…聰明些就趕緊告病吧。
沈丘說道:“隨后武陽伯相勸,大多人放下了兵器…”
李治的眼神依舊陰郁。
“隨后有將領出來呵斥,武陽伯令人射殺。”
“殺得好!”李治眼中的陰郁越發的濃郁了。
“毛起突然暴起,和武陽伯激斗。”
李治瞇眼,在此事之后,他就令人查過毛起,結論此人是一員悍將。
賈平安…
只要不死就好,隨后封爵賞賜,如此武媚自然也無話可說。
“武陽伯一刀斬殺了毛起。”
李治一怔,“你說賈平安斬殺了毛起?”
“是!”
沈丘想起了自己和程知節等人當時不敢相信的心情,覺得皇帝這般失態也情有可原。
李治畢竟是皇帝,很快就平復了心情,“他是如何斬殺的?”
“開始看似不敵,但漸漸的就從容了許多,最后避過毛起的一刀,順勢梟首。隨即那些將士皆棄了兵器。”
“一刀梟首…”
李治覺得自己需要仔細想想。
他慢慢轉悠,一路去了武媚那里。
武媚抱著孩子相迎,想問問那事的進展,卻覺得有些唐突。
“賈平安在左屯衛一刀梟首悍將毛起,鎮壓了亂兵。”
李治接過孩子逗弄了一下,給武媚整理心情的時間。
“毛起可是平庸?”武媚抓住了要點。
“不,當年跟隨先帝征伐高麗時,毛起曾斬殺高麗將領。”
武媚的心陡然一跳,喜悅之情就涌了起來,“平安竟然這般厲害了嗎?”
“這也在朕的預料之外。”李治把孩子遞給周山象,坐下后,有宮人站在邊上扇扇子。
平安竟然這般了得,那婚事是不是要重新考慮一下?
武媚第一個念頭被她拋開,然后說道:“陛下,平安在家據聞操練不輟,每日聞雞起舞,更是在百騎尋人拼殺,這般數年才有了今日斬殺逆賊的本事。”
作為皇帝,你不該賞賜他嗎?
“是啊!”李治仿佛沒聽到弦外之音,“這等年輕人,朕自然是要用的。”
咱們慢慢來。
武媚笑道:“如此,臣妾以后為他張羅親事就更方便了些,原先不敢想的也能想一想了。”
李治平靜的道:“長安城中門閥權貴不少,家中的女子都是聯姻所用。”
你若是生于這個時代的權貴家中,不論男女,你的親事都別想平淡,大多是聯姻。
武媚也平靜的道:“他并無根基,而權貴就算是肯嫁女給他,也是要有回報。那些回報不要也罷,陛下也能給。”
李治頷首,“如此也好。”
等李治走后,邵鵬松了一口氣,“先前奴婢真怕昭儀說要尋門閥家的女子給武陽伯。”
若是如此,李治絕對會把賈平安踢出百騎,任由他和那些仇家糾纏。
“我有意提了一下,陛下…”
皇帝果然是這個態度,那么武媚就有數了。
“平安的親事我早有主意,只是他滑不留手,每次提及此事就顧左右而言他…”
武媚有些惱火,“你等說說,他這是何意?可是不滿意我說的人選?”
邵鵬點頭,“可能。昭儀,奴婢在百騎多年,當初武陽伯進了百騎后,就經常跟著咱們去青樓,他相貌俊美,詩才無雙,引得那些女妓自薦枕席…可武陽伯從未動過她們。”
武媚:“…”
阿弟莫非有問題?
這個念頭一起,她就急不可耐,“去,尋了平安進宮,就說我尋他有事。”
賈平安剛回到百騎,正在接受麾下的崇拜,就被叫進了宮中。
“阿姐。”
賈平安判斷阿姐叫自己入宮是為了今日的兩次廝殺,大概是要叮囑一番。
他早就做好了應對手段:男兒在世,當憑刀槍博取功名!
這樣阿姐必然無言以對,進而生出愧疚心來。
武媚看著他,“抬頭。”
這怎么像是審訊?
賈平安抬頭。
武媚仔細看著他,最后干脆起身過來,近距離觀察他的臉。
雙眼有神,肌膚紅潤白皙,這不像是那等無用的男人啊!
但…知人知面不知心!
賈平安心中七上八下的,不知道阿姐這是想干啥。
難道是想看看我是否帶著煞氣?
賈平安有些心慌。
武媚擺手,所有人都出去了,她緩緩問道:“你對女子…可是覺著尋常?”
沒啊!見到長腿妹紙和娃娃臉我就想調戲。
“沒。”
“那你對女子…可是從未動心?”
怎么會不動心?
男人見到美好的事物總是覺得賞心悅目,進而動心。
比如說每次見到衛無雙的大長腿,還有蘇荷的…他都會怦然心動。
“動心。”
既然動心,那為何不動?
武媚覺得好奇,她都三十多了,在這個時代就算是稱一聲老身也使得。所以她徑直問道:“那你去青樓為何無動于衷?”
竟然是為了這個?
阿姐竟然以為我是個無能之輩?
賈平安想叫屈,但他確實是沒動啊!
“阿姐,我想著…”
“你想著什么?”武媚皺眉,“若是不妥,我便把周山象賞賜給你。”
救命啊!
賈平安狼狽的道:“阿姐,我正常著呢!真的。”
“那便正常給我看看。”
阿姐你別開車啊!
賈平安糾結的道:“這個…這個…”
“你正常有誰知道?”武媚有些絕望,想著老賈家就阿弟一個人了,這不就斷了香火。
不孝有三,無后為大,沒了香火,祖宗的棺材板要按不住了。
誰知道?
知道他器宇軒昂的人…
雅香知道,但青樓女子的話當不得真。
剩下的…
“不說?”
武媚的神色平靜了下來。
瞬間賈平安就跪了,“阿姐,高陽公主知道。”
那次他藏器于身,不肯起來,高陽已經看到了端倪。
“高陽?”
武媚心中微松,淡淡的道:“那個隨意你。”
但凡進了皇室的,對男女關系都是這般隨便嗎?
“你要抓緊了。”
武媚含蓄的警告著。
這是要讓我去證明自己的男兒屬性嗎?
賈平安有些糾結的出了這里。
“武陽伯!”
賈平安回身,只見一個宮人飛也似的跑來,“蕭淑妃叫你。”
那個娘們這是要報復嗎?
賈平安毫不猶豫的道:“后宮之中,臣子不得擅入。”
林沖進白虎堂就是一個圈套,只要進去,生死不由人。
蕭淑妃這等手段…落伍了吧。
宮人倨傲的道:“陛下已經點頭了。”
賈平安不信。
一個內侍來了,賈平安記得在王忠良的身邊見過此人。
“蕭淑妃病了,陛下讓你去看看。”
可我不會治病啊!
賈平安跟著到了后宮之中。
蕭淑妃躺在床上,看著分外的…妖嬈。
“哎喲!”
“我渾身酸疼。”
醫官望聞問切都做了,可一籌莫展,看到賈師傅來了,就如蒙大赦般的道:“臣回去查查醫書。”
這人消失了。
蕭淑妃斜睨了賈平安一眼,“這是誰啊?”
賈寶玉!
賈平安不能亂了禮數,他拱手,“臣賈平安。”
“哦!那個奸賊啊!”
蕭淑妃一副氣若游絲的模樣。
賈平安干笑一下。
下面怎么辦?
他沒啥辦法。
宮人低聲道:“武陽伯,出手呀!”
賈平安看看自己的手,覺得今日不該出門。
“此事吧,其實臣不會看病。”
“是邪祟。”
宮人信誓旦旦的模樣讓賈平安覺得蕭淑妃最后被弄死事出有因。
動輒說什么鬼啊神的,這不是給自己招禍嗎?
“其實…蕭淑妃要不試試麻將?”
“太難。”蕭淑妃一臉生無可戀的模樣。
“其實…麻將是有口訣的。”
賈平安一句話讓蕭淑妃多了精神。
“什么口訣?”
“寧挨千刀剮,不胡第一把。謹慎每張牌,莊上也得傻。”賈平安盡量說快些,避免被這些人記住。
“開牌吃邊卡,莫吃兩頭牌。先抓有用張,再等打出來。牌從門前過,不如摸一個。”
那些宮人都紛紛瞇眼,一看就是在記憶。
“原則不放炮,職責看下家。金三和銀七,危險二五八。”
賈平安拱手,“臣學藝不精,就這些了。另外,這次的邪祟看著可怕,臣不能鎮壓。”
蕭淑妃冷笑道:“那我要你何用?”
賈平安:“…”
“臣推薦一人。”
“誰?”
李大爺,你老人家好久都沒冒泡了,上次還聽你抱怨皇帝越發的不肯給太史局撥款了,那我給你尋個要錢的借口吧。
“臣舉薦太史令。”
李淳風正在太史局里如癡如醉的研究著自己的學問。
“太史令!”
沒動靜!
內侍急了,剛想去拍。
“且住!”
小吏及時趕到,制止了他的行動。
內侍斜睨著他,“宮中有要緊事,若是錯失了時辰,你可擔當得起?”
小吏不慌不忙的道:“太史令正與天上的神靈溝通,看似平常,可早已神游域外了。你這般俗人得叫法是叫不醒的…”
那么牛?
內侍被唬住了,“那該如何?”
小吏上前,起身道:“太史令,發現新星!”
“在哪?”
李淳風瞬間精神抖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