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勣正在理事,一個官員進來稟告道:“英國公,令孫李敬業在千牛衛與人爭執,重創二人。”
小畜生!
李勣差點一口老血就噴了出來。
陛下讓你去千牛衛,這便是栽培之意。老夫讓你謹慎,可你看看自己干了些什么!
他怒了!
但目光依舊溫潤。
這便是成熟的代價。
年少時你可以喜怒形于色,想憤怒就憤怒,想大笑就大笑。
但當你被社會毒打多次后,你就會不自覺的變成另一種人:憤怒了依舊微笑;高興得意了依舊微笑…
有人說這是被社會打磨的圓滑了,但更多的是人心難測,你不敢去試探。
李勣深吸一口氣,“知道了。”
事情既然發生了,他作為祖父反而不好插手。但他有些擔心小圈子會借機出手…
這種只能眼睜睜看著的感覺太難受。
來稟告的官員卻是個眉眼通透的,知曉李勣此刻定然焦急,但卻不能干涉。
這便是某的機會啊!
但他覺得自己需要等一下,于是晚些才繼續說道:“說是賈平安去了。”
李勣心中一松,接著就淡淡的道:“知道了。”
不一下全部說出來,此人是想賣人情。
可老李何等人?
賣人情就賣的干脆些,這等欲擒故縱的手段只會結仇。
千牛衛。
兩個受傷的千牛備身躺在地上,一人雙手扭曲,一人斷了大腿。
“為何動手?”
蔣巍黑著臉,覺得自己真是倒霉催的。
原先千牛衛前途大好,李治甚至準備撤掉百騎的護衛之責,這對千牛衛是極大的鼓舞和肯定。
可現在百騎翻身了。
千牛衛卻…翻船了。
兩個千牛備身的慘叫聲很是滲人,而肇事者站在邊上,依舊是桀驁不馴的模樣。
“他們羞辱人!”李敬業依舊火氣未消。
蔣巍冷笑道:“羞辱人就能把同袍打成重傷?”
看看那兩個千牛備身吧,那手腳斷裂處,彎曲的角度格外的清奇,
李敬業看了一眼那二人,眼神依舊兇狠,“楊勝濤和王修當著某說了兄長的壞話。”
“壞話…”蔣巍覺得自己聽到了一個最大的笑話,“同袍之間的爭執,為何下狠手?”
李敬業木然道:“某就只是一抓,隨后踹了一腳。”
就那么簡單?
蔣巍冷笑著過來,“一抓一踹就能如此?你是把某當做是傻子了嗎?來,抓某!”
李敬業看著他,然后搖頭。
兄長說過,要與人為善。
蔣巍罵道:“賤狗奴,動手!”
李敬業下意識的抓去。
蔣巍的肩膀被抓住,他冷笑著想掙脫…
李敬業大吼一聲,兩只手牢牢的抓住了蔣巍的肩膀,隨后發力…
臥槽!
一群人看著蔣巍被舉了起來,然后李敬業準備開扔。
“住手!”
眾人趕緊喝止。
李敬業手一松,啪嗒,蔣巍掉在了地上。
他以身試法,覺著李敬業的武力值達不到那等程度,誰知道差點就當場撲街…
他羞紅了臉,喝道:“痛責!”
李敬業很光棍的趴在長凳上,隨后上了板子。
“說,為何對兄弟下手?”
蔣巍在邊上喝問。
李敬業咬著軟木,眼中全是倔強。
“痛打!”
在百騎唐旭還有邵鵬來鉗制,在千牛衛,蔣巍說啥就是啥。
板子打的又快又狠!
李敬業悶哼著,蔣巍不斷喝問。
“校尉,賈平安求見。”
蔣巍抬頭,“不見!”
這是我千牛衛的事兒,打一頓又如何?按照蔣巍的了解,英國公對李敬業這個孫兒頗為頭痛,自己出手教訓他一頓,說不得還能得個好。
“打!”
“閃開!”
大門那邊一陣喧嘩,接著賈平安就沖了進來。
包東和雷洪按著刀柄,對圍過來的千牛衛威脅道:“別過來啊!小心刀子不認人。”
那些千牛衛同樣按著刀柄獰笑著。
包東有些心慌,這對手太多,他再高的武藝也扛不住啊!
賈平安目視著蔣巍走了過去,直至走到長凳的邊上。
那兩個行刑的還在動手。
賈平安突然問道:“有完沒完?”
蔣巍瞇眼,“這是千牛衛,不是百騎。”
賈平安冷笑道:“敬業憨實,一般人就算是說些什么他也不會動手,某聽到他動傷人的消息,第一個念頭就是…”
他突然側身喝道:“沒完了!”
兩個行刑的軍士被嚇了一跳,趕緊停了。
賈平安的眼中有血絲,蔣巍見了冷笑道:“繼續打!”
這不是百騎,他不可能低頭。
賈平安上前一步,“你確定要與某為敵?”
他沒提及李勣,因為此事李勣管不著。
蔣巍的姿態很明顯,他就是要公事公辦。
這沒問題,但責打…
賈平安的眼中多了冷意,蔣巍淡淡的道:“某從軍時,你才將出生。你有才,在百騎有唐旭和邵鵬護著你,可這里是千牛衛,大才也得低頭,勇士也得蹲著!”
那兩個軍士舉起了板子,賈平安怒火上涌,“蔣巍,你想動私刑嗎?你為誰效力?哪個門閥世家?你是誰的棋子?”
千牛衛乃是帝王身邊的侍衛,一旦成為世家門閥的工具,皇帝就可以洗洗睡了。
瞬間蔣巍面色煞白,想弄死賈平安。
“打?!”賈平安指指李敬業,“英國公為人公正,為此得罪了不少門閥世家,你借機對他下毒手,這是想讓英國公在朝中對門閥世家退避三舍,可對?”
若是這話被李治采信,蔣巍覺得自己會死無葬身之地。
那兩個軍士茫然等著命令。
“你信口胡言,想陷害某嗎?”蔣巍的語氣軟了。
“滾!”賈平安趕走了兩個軍士,親自給李敬業解綁。
看到他屁股被打的青紫一片,賈平安鐵青著臉道:“為何動手?”
李敬業已經起不來了,“兄長,那楊勝濤和王修說你…說你是掃把星。”
蔣巍冷笑,覺得抓到了把柄,“就這你動手重創了同袍?”
他覺得自己勝券在握了,而擅闖千牛衛的賈平安自然就是跋扈的代表。
進而延伸下去,唐旭和邵鵬有沒有責任?
定然有責任。
沒有他們的縱容,賈平安能這般飛揚跋扈?
如此,他只需要把李勣那邊的怒火消了就是。
怎么消?
他早就想好了,回頭就去請見李勣,說一番話。
——李敬業為人大膽,少了約束,下官借此事敲打他,想來…
英國公,你孫子李敬業沒經過社會毒打,在千牛衛闖禍了,某在職責范圍內教訓了他一下。
不過是一頓板子罷了,作為武將的李勣難道會在意?
那他就不是英國公。
但凡名將,許多時候為了調教兒孫,甚至會故意責罰他們。
所以他心中有數,覺得此事一切盡在掌握。
“他們還說兄長沒啥本事,靠著抱宮中蕭淑妃的大腿,這才能在百騎廝混。”
臥槽!
蔣巍只覺得心中的算盤全數崩塌。
你說別的都成,但…誰特娘的讓你們扯到后宮了?
那蕭淑妃乃是陛下寵愛的妃子,把賈平安和她編排在一起,這是對蕭淑妃的不恭,也是對賈平安的污蔑。
“但你也不該下此毒手。”
那兩個傷者已經被弄上了門板,準備抬回家去,接著就是正骨,以及漫長的休養。
“某只是抓了一把,踹了一腳。”
李敬業的話讓人無語。
是啊!
他就那么簡單的出手,可沒想到那兩個倒霉催的家伙竟然就像是被高速疾馳的馬車撞到了一般。
賈平安奮力把李敬業扶起來,微笑道:“就算是敬業犯錯,此事依舊要先查清再責罰。你今日…蔣校尉,某代敬業多謝你的教誨了。”
李敬業的體重能有賈平安兩個,他扶著很是吃力,汗水從鬢角流淌了下來。
而李敬業此刻遇到了兄長,心神一松,屁股的傷處劇痛,同樣是汗流浹背。
蔣巍心中一震,知曉賈平安動了真怒。
——你要動手沒問題,這是你的職責,可你不該在沒查清楚的情況下就責打李敬業!
這個事兒,某記住了!
賈平安扶著李敬業出去,二人腳下蹣跚,有人過來幫忙,賈平安搖頭拒絕。
千牛衛這些人大多出身不凡,這等人從小耳聞目染,都知曉趨利避害。先前李敬業動手時,那二人的辱罵他們定然聽到了,可后來卻無一人為李敬業發聲。
娘的!
果然是家學淵博,這等不惹事的本事讓人欽佩。
但都是傻卵!
賈平安把李敬業扶出皇城,隨后令人弄了馬車來,把他送回去。
接著他回到了百騎告假。
“別亂來!”唐旭警告道:“那二人某打聽過了,家里都不簡單,李敬業最多養傷一陣子,那二人的骨頭卻斷了,他已經占了便宜…”
“校尉放心。”賈平安笑道:“某是想著去照看一番。”
他沒去尋李勣,這等時候不能碰頭。
而李勣此刻也得了消息。
“英國公,賈平安帶著人沖進了千牛衛,和蔣巍發生了沖突,隨后強行帶走了李敬業。”
小賈…
李勣咬牙,腮幫子鼓起,瞬息又松開。
“說是什么…有人辱罵賈平安和宮中的蕭淑妃有關聯,賈平安是靠著抱大腿才有了今日。”
蕭淑妃深受皇帝的寵愛,這話暗指賈平安吃軟飯。
李勣冷笑道:“知道了。”
“陛下,蕭淑妃求見。”
李治難得空閑的時候,正在外面踱步,回身就看到了一臉悲憤的蕭淑妃。
“陛下!”
“何事?”李治本來冷漠的臉上多了微笑和溫情。
蕭淑妃快步過來,憤怒的道:“陛下,外間有人說了臣妾的壞話,說臣妾和那個掃把星勾結一起,他是靠著臣妾才有了今日…”
這個不是扯淡嗎?
李治微微皺眉,想到了一個事兒:這等話是誰傳出去的?
多半是皇后。
那個女人是各種手段都使盡了,可依舊沒能干掉死對頭蕭淑妃。
而李治既是裁判員,又是運動員,一直在偏幫蕭淑妃,堪稱是這出宮斗大劇的總導演,外加最佳男主角。
“安心。”李治覺得這事兒…它就不是事。
蕭淑妃挽著他的胳膊,含淚道:“定然是那個賤人散播的謠言,陛下,那掃把星說的故事好聽,臣妾許久都沒聽過了…”
李治不禁看了蕭淑妃一眼,心想這個愚蠢的女人竟然知曉用這等手段來消除謠言,不錯啊!
他想了想,覺得最近皇后有些過于嘚瑟了,就點頭,“也好。”
但他再偏幫蕭淑妃,回頭皇后會失去戰斗的欲望。
等蕭淑妃走后,他吩咐道:“王忠良。”
“陛下,奴婢在。”王忠良親眼看到了一出好戲,想到賈平安被污蔑和蕭淑妃這個兇狠跋扈的女人是一伙兒的,就忍不住想笑。
宮中誰不知道蕭淑妃是借著賈平安來打擊皇后?
而賈平安是百般推拒,能不進宮就不進宮。
至于所謂的抱大腿…
賈平安的功勞擺出來,說這話的人就該挨大嘴巴子。
李治覺得這個蠢內侍的神色有些不對勁,就皺眉道:“去告訴相公們,柳奭可為中書門下三品。”
這是一個李治并不贊同的任命,為此拖了一陣子。
但此刻想來他卻覺得很有趣。
柳奭躋身宰相之列,王皇后會更加的嘚瑟。
而占據上風的蕭氏會被打壓一下,隨后會爆發出更加強大的戰斗力來。
斗吧,使勁斗。
感業寺的武媚還得等幾個月才能進宮,這個女人行事風格悍勇,等皇后和蕭氏斗作一團時,再把那個女人弄進宮來…
隨后便是三國大戰。
他需要的是平衡,武媚進宮,他就多了一個棋子,能自己操縱的棋子。
想到這里,李治的心情就好了不少。
“皇后!”
蔡艷幾乎是狂奔進來,歡喜的道:“剛來了消息,陛下令柳奭為同中書門下三品,皇后,是相公了!”
哈哈哈!
王皇后覺得自己的咽喉里有小舌頭在跳舞。
那種人生巔峰的快樂啊!
她起身,“走,去那個賤人處。”
晚些,李治得了消息。
“陛下,皇后去了蕭淑妃處,兩邊大打出手。”
皇后干得漂亮!
“陛下,有人彈劾英國公之孫李敬業重傷同袍。”
李治淡淡的道:“知道了。”
這話的意思就是不管。
隨后彈劾越發的多了。
楊、王兩家都不肯罷休,而彈劾李勣的孫子,這是小圈子樂于看到的,于是推波助瀾,一時間,李敬業仿佛成了萬惡不赦之人。
李治看著一堆彈劾的奏疏,問道:“英國公如何說?”
王忠良說道:“英國公依舊如故,并未管此事。”
“他不好管,要避嫌。”李治眸色深沉,“但他也在看。就算是最后無奈,他也能把李敬業弄到遠處去,過幾年再回來,也就是懲罰過了,誰還能和這么一個少年計較?”
王忠良懵,下意識的道:“陛下,那英國公為何還不請罪?”
請罪之后,姿態也就主動了。
英國公名將,為何沒動靜?
“他在看!”
李治覺得很有趣,“李勣此生已然如此了,但人都擔憂子孫。李敬業未來如何?誰是他可靠的友人,這些都得看。越是麻煩,就越能看出一個人的秉性。”
這竟然把孫兒的劫難當做是考驗人心的手段,王忠良覺得自己若是有個李勣這般的對手,大概會被玩死了都不知道。
“賈平安呢?”李治很好奇,“他搶走了李敬業,千牛衛丟了人,他難道就此罷手?”
賈平安在家里等消息。
“阿福!”
阿福懶洋洋的爬過來,趴在賈平安的膝上,齜牙,示意自己要吃的。
賈平安摸著它的腦袋,用力揉啊揉,覺得什么煩惱都沒了。
外面有人敲門,宋不出開門,趕緊說道:“見過崔郎君。”
崔建騎馬手都被凍僵了,一邊搓手一邊進來,“小賈!”
“崔兄!”
賈平安起身,阿福開始爬他坐的凳子。
“阿福真是惹人疼。”崔建摸摸阿福的腦袋,恨不能家里也養一只食鐵獸。
賈平安只是含笑看著。
崔建看了看他,說道:“楊勝濤家中有個大哥楊勝河,在高侃的麾下,正準備調動升職,話說你打聽這個作甚?”
賈平安笑道:“準備請楊家吃飯。”
晚些他去尋了高侃。
高侃見到他就笑道:“老夫要準備去北庭了。”
“恭喜。”賈平安覺得這是好事兒。
二人說了些話,高侃淡淡的道:“你來必然是有事,說吧。”
老高果然是個耿直人,賈平安沒有閃避,說道:“高將軍,敢問麾下是否有個叫做楊勝河的將領?”
高侃想都不想,“有,你想如何?”
賈平安深吸一口氣,“某與此人家族結怨,聽聞此人即將升職,某想…左武衛怕是更適合他一些…”
高侃看了他一眼,眼神淡然,仿佛什么都知曉,“楊勝河升職調動,老夫的舉薦至關重要。”
在這個時代,上官的評價和舉薦對官員的仕途堪稱是決定性的。
賈平安拱手,“某告辭。”
這等時候他不能再多說了。
走到門邊時,只聽高侃輕描淡寫的道:“左武衛…也不錯。”
“多謝高將軍!”
賈平安回身拱手。
高侃笑道:“你一番話讓老夫截住了準備逃竄的車鼻可汗,對老夫幫助頗大,無需多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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