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然居的廚子沒想到自己還能在公主府操作一番。精心做了幾個炒菜之后,就和公主府的廚子吹噓。
“這炒菜就天然居一家,別處都沒有,這里面的關竅不少,就算是在邊上看著也學不會。”
公主府的廚子艷羨的道:“某若是會幾道炒菜就好。”
天然居的廚子只是微笑。
而韓進此刻的心中全是歡喜。
雖然看不到公主是否滿意,但對于貴人而言,不說話就是滿意。
等公主投錢進來,到時候多開幾家…
長安城開幾家,洛陽那邊也開幾家,幾年下來自己也該巨富了吧?
想到家中錢財堆積如山,韓進心頭火熱,恨不能把屏風移開,好生看看公主的神色。
劉架是個麻煩。
這些都是某自己跑出來的機會,憑什么要和劉架一起分享?
人都是自私的,剛開始在華州遇到劉架時,韓進對炒菜驚為天人,知道這是發財的好機會,于是許下了一半的份子,隨后帶了劉架回長安。
可隨著時光流逝,劉架的缺陷就出來了。他在長安沒人脈,只知道在酒樓里琢磨炒菜…
這不就是個廚子嗎?
某憑什么給廚子五成股子?
韓進的心情漸漸平靜,微微一笑。
這事情也簡單,新開的店直接甩開劉架就是了。
屏風后,公主的聲音很是威嚴…
“此事你且回去,我再想想。”
“公主…”
這個還要想?
大好的發財機會啊!
韓進心中急切,邊上的錢二皺眉道:“出去!”
這里是公主府,你一個商人也敢嘚瑟?
大唐商人地位低下,真要狠抽韓進一頓,誰也不敢置喙。
里面傳來了些窸窸窣窣的聲音,還有隱約的人聲。
“…味道真不錯…”
韓進心中大定,知道此事九成九沒問題了。
回到天然居,他去廚房尋到了在琢磨炒菜的劉架。
“某剛去了公主府,公主說極好。”
劉架心中歡喜,“那就好。”
又要發財了啊!
他全神貫注的在炒菜,沒看到韓進那譏誚的眼神。
賈平安去了一趟感業寺,蘇荷沒在,說是進宮了。
好人邊走邊看他,賈平安好奇,就取笑道:“難道某的臉上長花了?”
好人的臉騰地一下就紅了,說道:“沒,不過…就是好看。”
她放緩了腳步,從側后方看著這個少年。
昨日她聽到了些消息,說賈參軍在疊州指揮大唐軍隊擊敗了吐蕃人,還陣斬敵將。
指揮若定,勇猛過人…
原先在她眼中只是唇紅齒白的少年,此刻卻因為這些消息而加上了光環,變得格外的英俊,還多了威嚴。
你看他,腳步穩健,目光不偏不倚,整個人就像是一株青松。
她突然雙手捂臉,心道我想這些做什么,羞也不羞!
春天的氣息已經很濃郁了,那些女人站在外面,沐浴著春光,眉間卻多了惆悵之色。
以往的這個時候,她們在宮中悠閑度日,偶爾先帝高興了,會讓她們來禁苑里轉轉。
那個時候啊!看到什么都是生機勃勃。
于是她們就低聲說著當年的事,有人倨傲,有人得意,有人懊惱…
武媚依舊被排斥在這個小圈子之外。
她站在一墻之隔的另一邊,怔怔的看著前方的一只鳥兒。
鳥兒的羽毛碧綠,腦袋定定的歪著,突然轉頭看著她。
鳥兒沒有煩惱,鳴叫幾聲,聲音聽著清脆。
武媚想到了自己的童年,有苦有甜,可終究沒法做到鳥兒這般無憂無慮。
“阿姐!”
撲啦啦,鳥兒被驚,振翅飛去。
武媚的嘴角微微翹起,回身說道:“你怎地來了?”
“巡查。”賈平安從懷里摸啊摸,摸出一個油紙包,“阿姐,給。”
“我不吃肉。”武媚謹慎,不想因此被人詆毀。
賈平安笑道:“阿姐放心。”
武媚這才接過油紙包,打開一看,竟然是一只檀木做的簪子。
檀木隱隱有些味道,手觸摸著分外的光滑。
但…這個樣式很難看啊!
武媚抬頭,“哪買的?下次別去了。”
她覺得小老弟不懂這些,被商家哄騙了。
賈平安赧然一笑,“阿姐,是某自己做的。”
武媚心中一暖,又仔細看著發簪。
“上次某來,見你的簪子都斷了一截,回去正好看到有檀木,就做了一根。”
武媚抬頭,長眉微微挑動,“好生做事,莫要為婦人做這些,男兒…當志存高遠。”
在她的眼中,好男兒就該是先帝那種,威加海內。而許多人家教育孩子也很嚴厲,責打喝罵。一句話,父母,特別是父親一定要冷冰冰的。
婦人之見!
賈平安想到了后世追妹紙的艱難。
每逢節日要送禮物,可禮物不好送啊!貴的送不起,便宜的妹紙看不起…他干脆就手工做禮物,但…被嫌棄了。
“阿姐。”
小老弟看著很嚴肅,武媚忍笑道:“什么?”
賈平安認真的道:“無情未必真豪杰,憐子如何不丈夫。”
武媚一怔,喃喃的道:“無情未必真豪杰…”
先帝看似無情,可在面對著兒子們的爭斗時卻遲疑猶豫,最終太子落馬,李泰倒霉…
她微笑道:“這是誰的詩?”
她久在感業寺,外界出了什么詩人都不知道。
賈平安干咳一聲,背著手,昂首看著天空。
武媚一愣,然后莞爾,“難道是你作的?”
“然也!”能讓武媚贊美自己的詩才,賈平安心中暗自得意。
“好詩。”武媚果然稱贊了一番,然后說道:“就是暮氣重了些。你一介少年,就該朝氣蓬勃,目光炯炯,別去想這些事。”
“是。”
武媚目送他遠去,隨后伸手把頭上的發簪拔出來,再把這根檀木發簪插進去。
出了感業寺,賈平安回到了百騎。
包東和雷洪蹲在外面,看著神色悲憤。
“怎么了?”賈平安走了過來。
二人起身,包東說道:“有兄弟去查探消息,回來的時候和人發生了沖突,對方人多勢眾,不依不饒,這不,把那兄弟扣下了,說讓百騎給個說法,不然就去宮中告狀。”
“就這?”賈平安皺眉,覺得不應該啊!
包東嘆道:“那些紈绔…百騎也頭疼。”
“對方說是最遲今日給回復,不然就大張旗鼓,說百騎行兇。”
“膽子不小。”賈平安笑了笑。
雷洪扯扯臉上的胡須,恨不能一把扯干凈了,“這是舊怨。當初那些紈绔鬧騰,被咱們百騎鎮壓過,一直耿耿于懷,今日怕是借機生事。”
“校尉去了,那些紈绔不搭理,請客都不去。”
這就是不給面子。
對方若是鬧起來,百騎上下都要灰頭土臉。
“可有認識的?”
“沒有。”
這個就比較頭痛了。
邵鵬在罵人,罵的卻是唐旭。
“往日你不肯約束他們,這才惹了那些人。這下他們不依不饒,怎么弄?回過頭咱回宮弄不好就得挨打。”
唐旭死豬不怕開水燙,“你的屁股能騰挪,打就打吧。”
“賤人!”邵鵬氣得想動手。
“校尉,此事不好弄。”程達苦笑道:“那些人的父兄大多顯赫,一旦合力,百騎擋不住。”
“某知道。”唐旭撓頭道:“這幾年某放縱了那些小畜生,他們仗著百騎的名頭在外面飛揚跋扈,很是得罪了一些人。這便是報應來了。”
賈平安進來了。
程達微微一笑,看不去什么情緒來。
邵鵬問道:“感業寺如何?”
“沒問題。”
邵鵬贊道:“小賈就是穩妥。”
唐旭怒道:“某就不穩妥?”
“你穩妥個屁!”
兩個老冤家又開始爭吵。
程達和賈平安對此都習慣了,各自想著心事。
“小賈。”
賈平安抬頭,就見程達笑吟吟的沖著自己說道:“看著你少年得志,某心中頗為欣慰,但某也不老,總得要做些什么…”
某沒痔!
賈平安只是笑了笑。
程達的二把手被他搶了,現在變成了小三,心中定然煎熬。
賈平安一直在等他出手,等了許久,這便是了。
程達起身,“校尉,邵中官,某去看看。”
唐旭和邵鵬覺得自己怕是聽錯了。
賈平安也是如此。
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老油條程達竟然會主動做事?
唐旭想出去看看今日的太陽打哪邊出來了。
邵鵬活動了一下脖頸,咔嚓一聲,嚇得趕緊扶著腦袋。
賈平安卻明悟了。
程達丟掉了老二的位置,這是要準備發憤圖強了。
晚些,程達點了十余百騎出去。
他們一路尋摸,最后找到了安善坊。
兩批人在打馬毬,馬兒肥壯,少年矯健。
邊上有數十人圍觀,程達安靜等著。
“就是那楊波。”
一個百騎指著騎著一匹黃驃馬的少年說道。
程達點頭,百騎繼續說道:“這劉波家中不怎么樣,可此人會做人,在一干紈绔中游走,今日帶著他們打馬毬,明日請了他們去狩獵…這些紈绔很看重他。”
“就是個跑腿的。”程達知道這等人,眼中多了些信心。
晚些,一局結束,兩邊下場歇息。
“李必,有本事可敢加注?”
“加就加。”
“兩百貫一籌,可敢?”
“某有何不敢?”
兩邊在斗嘴,那個劉波笑吟吟的在中間說些話,氣氛就漸漸的平和了。
“劉郎君!”
程達招手,劉波看了他一眼,皺眉道:“是百騎的人。”
那些紈绔笑道:“只管去,別給他臉。”
劉波點頭,瘦削的臉上全是狠色,“楊兄當年被百騎的人打了一頓,此時不報,更待何時?”
有人說道:“被扣下的那個百騎…差不多該放了,放了就是玩笑,不放…那可是陛下的百騎。”
“暫緩,看此人如何說。”
劉波下馬過去。
“昭武副尉程達。”程達仔細看著劉波,見他神色從容,眼中雖有笑意,但卻不達眼底,就知道事情有些麻煩。
劉波問道:“何事?”
程達拱手,“那兄弟得罪了你等,此事百騎接下了,也算是個機緣,以后有事只管說一聲,不違背律法,某這里會從中斡旋。”
這是許諾,若是答應了,以后這群紈绔犯些小事百騎愿意出手相助。
劉波看著他,突然笑了起來。
這是…心動了?
程達心中微喜,等他帶著那個兄弟回去后,整個百騎都會為了他而側目。
丟失了老二的位置,他不甘心,想了許久,覺得還是要振作起來。從哪里跌倒了,就從哪里爬起來!
劉波笑聲一停,不屑的道:“你可知曉咱們這些人的身份?”
程達點頭,但他只知道幾個紈绔的身份。
“百騎難道比刑部管用?難道比長安縣、萬年縣管用?或是說比雍州管用?”
一番話說的程達無言以對。
百騎是牛筆,可百騎的牛筆針對的是具體事務,那些普通的民事糾紛你百騎難道也要伸手?一旦伸手,地方官就能上報,說百騎越權。
所以程達的許諾不錯,但錯在他不知道這群紈绔的父兄在長安為官的不少,所有有恃無恐。
程達黯然回到了百騎。
“如何?”唐旭有些焦急。
程達搖頭,看了坐在邊上的賈平安一眼,“那些紈绔的父兄有刑部的,有長安、萬年的,甚至有雍州的,某說以后襄助,他們不屑。”
邵鵬嘆道:“這也是運氣不佳!若是遇到了一群空頭紈绔,威嚇一番就成了。”
唐旭搖頭,“若是空頭紈绔也不敢扣了咱們的人。”
“他們只扣一日,這便是分寸,可見不傻。”程達覺得自己搞砸了,但看到平靜的賈平安,就想到此人還沒出手,也沒出主意,于是心里就平衡了。
但想到自己先前被紈绔擠兌,他心中就不樂,于是問道:“小賈可有法子?”
賈平安就在等著他的反應。
若是程達不出聲,他覺得此人還有些意思。
出聲擠兌就落了下乘。
想到這里,賈平安微笑道:“某去試試。”
唐旭皺眉道:“那些紈绔下手不知輕重,小賈你是少年,最容易被他們針對。”
邵鵬也有些擔憂,“此事還是稟告陛下吧,好歹先認個錯,把當年之事說清楚,如此就算是責罰,最多也就是呵斥…”
但那是來自于皇帝的呵斥。
于百騎而言,這便是來自于九天的雷霆,一下就能讓大家惶然不安。
程達微笑著,心中卻極為不渝。
某說去的時候你們置之不理,恨不能敲鑼打鼓的相送。可賈平安說要去你們卻左一個勸說,右一個主動進宮請罪,難道某是后娘養的?
他看著賈平安,笑的很是和氣,“小賈…罷了,還是不去為好。”
這等程度的激將法賈平安早就免疫了,不過他已經下定了決心。
“某認識幾個紈绔,就算是說不好,也不至于動手。”
“小心些。”邵鵬的擔心溢于言表,讓程達覺得嘴角都在反酸。
唐旭說道:“多帶些人去,不行就打特娘的!”
賈平安笑道:“帶多了人去,對方一看就心生警惕,這不是解決之道。”
可回過頭,他就把小老弟帶在了身邊。
“兄長,那劉波就是能說會道,還能經常帶著大伙兒尋樂子,所以那伙人走到哪都少不了他。”
這便是組織者的角色,干好了,上位者覺得你不可或缺,干不好就是夜壺,一腳踢了。
“今日為何沒去打馬毬?”李敬業就是坐不住,所以賈平安有些好奇。
“哎!”一個熊羆般的少年嘆息,那效果讓賈平安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李敬業苦大仇深的道:“阿翁說某既然想從軍,就得學兵法。最近某每日抄寫阿翁的兵法注釋,寫的頭嗡嗡作響,幸好兄長你來了,否則某真想翻墻出去。”
李勣對賈平安帶著孫兒出門喜聞樂見,壓根就不管,所以先前李堯見是他來了,一迭聲讓人去把小郎君叫來。
去耍吧,別回家了。
李堯當時的表情給賈平安就是這種感覺。
一路到了安善坊,馬毬已經結束了,兩幫人正在叫罵。
這是慣例,上次馬球賽結束后也是如此。
不過這次的要激烈許多,有人動手了。
“說是鬧騰了大半個時辰。”一個旁觀者興趣索然的道:“打又打的不夠狠,某還是回家做飯去。”
“走了走了,回家打孩子去。”
一群坊民打著哈欠走了。
李敬業目光梭巡,指著前方一個臉頰少肉的年輕人說道:“兄長,那人就是劉波。”
劉波此刻在一群紈绔的中間說話,這里點點,那邊指指。
這貨還能做軍師?
賈平安點頭,李敬業大步過去,一路推開那些紈绔,走到了劉波身前。
“別打手腳,容易斷,被打腰子,容易出人命…”
劉波正在說話,眼前突然多了陰影,一下就罩住了他。
他抬頭,本想呵斥,最后卻化為微笑,“是敬業啊!可是有事?”
李敬業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劉波恍如被大錘敲擊了一下,渾身打哆嗦。
“某的兄長尋你有事。”
順著李敬業的手指頭,紈绔們看到了賈平安。
“此人…好像是掃把星。”
李敬業回身,怒目圓瞪,“掃你娘!”
“你莫要出言不遜!”
“那又怎地?”李敬業作勢過去,那人縮縮脖頸,“罷了,某不與你一般見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