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龜茲破,大軍已經在回返的路上,阿史那杜爾得知先帝駕崩,悲痛欲絕,上了血書。”
殿內,長孫無忌拿出了一封書信。
李治動容,“阿史那杜爾忠心耿耿,朕盡知,且等他回朝,朕再好言撫慰。”
晚些議事結束,長孫無忌等人告退。
出去時他們遇到了邵鵬。
邵鵬行禮,站在道邊。
褚遂良看了他一眼,“百騎最近有些不安分,要管好才是。”
這是隱晦的敲打,當然,這話他不敢對李治說,否則李治的脾氣再好,也得當場噴他個生活不能自理。
但他知道邵鵬會轉告給李治。
這便是說話的藝術。
對邵鵬說,這是敲打,由邵鵬轉告李治后,變成了建言。
邵鵬抬頭,漠然道:“咱只聽陛下之令。”
百騎是陛下的人,你褚遂良算哪根蔥,也敢沖著百騎指手畫腳!
褚遂良的臉青了一下,看了長孫無忌一眼,笑道:“倒是老夫多事了。”
若是旁人說了這話,他隨后有多種辦法來收拾此人。
可這是邵鵬,除非長孫無忌愿意出手,否則李治不會買他的賬。
長孫無忌默然。
這是皇帝的人,若是他們把持朝政之余再對邵鵬下手,皇帝會怎么想?
邵鵬拱手,隨即進了殿內。
“陛下,鴻臚寺主簿張翔貪腐之事有了眉目…”
李治抬頭,伸手揉揉眉心,“科舉舉步維艱,但卻大有可為。朕聽聞有人想讓張翔進禮部,隨后主持明年的禮部試,這是在試探朕的底線!”
他的眉間多了冷意,邵鵬說道:“陛下,不止如此!那張翔竟然私下和禮部郎中黃盛交好,貪的那些錢都用于請黃盛去青樓…”
“嗯!”李治霍然起身,“不對!若說主持吏部試,黃盛更有可能,他這是…”
怒火瞬間就淹沒了李治,他的臉紅的嚇人,覺得頭暈,就以手扶額,喘息道:“張翔的貪腐…這是故意的!他們這是想用張翔弄掉黃盛,隨后舉薦自己的人上來,好!好!好!”
這是自爆一個張翔,引爆一個黃盛,舅舅做買賣的本事不差啊!
“陛下!”王忠良趕緊過去扶著李治,卻被他一把甩開。
李治在深呼吸,情緒漸漸平息,“朕若是沒有猜錯的話,那張翔如今就該檢舉黃盛了。如此,不用旁人彈劾,百騎去拿了黃盛,不!”
李治的眸色一冷,“天氣熱,黃盛的身子不好…”
弄掉黃盛,張翔的檢舉就是無根之木,站不住腳!
邵鵬顫栗了一下,“陛下,百騎已經發現了此事,奴婢在百騎內收集了四百貫銅錢,已經帶來了。”
“這可以當做是黃盛的退贓…”李治眸色中的殺意少了些,“但卻不夠,那些人定然把消息傳給了御史,若是不能在御史之前趕到,此事依舊不可為。”
“陛下。”外面進來一個內侍,“禮部郎中黃盛在宮城外求見,說是請罪。”
李治一怔,“竟然能趕在御史之前,是誰?”
他的眉間多了輕松之色,“是誰發現了問題,并讓黃盛及時請罪。”
邵鵬低頭,“陛下,是…賈平安。”
“掃把星?”李治呆滯了一瞬,“此人說是克帝王,可進長安以來,卻立功不少,這…”
這是掃把星?
怎么像是朕的福星呢?
長孫無忌等人緩步在宮城中行走。
“咦!那不是黃盛嗎?”褚遂良訝然。
長孫無忌皺眉道:“他…為何還沒弄下去?”
褚遂良放低了聲音,“好像說是今日就動手,這是來…不對,御史呢?御史何在?”
按照劇本,不該先是御史彈劾,黃盛才后知后覺嗎?
“他來此作甚?”長孫無忌直指問題的核心。
褚遂良親自過去。
“黃盛,你來作甚?”
黃盛跟在內侍的身后,聞言抬頭,眼中有恨意閃過,“下官來請罪。”
鐺鐺鐺!
瞬間褚遂良就覺得無數鐘聲在耳畔響起。
錯了!
劇本錯了!
他回身過去,低聲道:“黃盛來請罪,此事不對。”
長孫無忌面色一黑,“這是事泄了,誰主持的,回頭…”
褚遂良心中不安,“還是陛見才好,壓一壓。”
他們在場的話,就能影響此事。
長孫無忌看了和自己等人錯身而過的黃盛一眼,“如此也好。”
于是宰相們轉身回去。
一行人進了殿內,李治看著笑吟吟的,和往日并無差異。
黃盛跪地,免冠,“陛下,臣特來請罪。”
他雙手捧著奏疏,看著很長。
——別空手去請罪,那顯得倉促,趕緊寫一份請罪奏疏,某再做舊…
賈師傅讓他寫了一份請罪奏疏,然后上了幾種手段,那奏疏看著起碼得有好幾日了。
“那張翔經常請臣去上云樓,臣迷惑于他好意,但想著不是大事。可張翔在五日前對臣說…”黃盛抬頭,淚眼朦朧。
——賈師傅的要求之二:必須要落淚!
“他說那些錢都是他貪腐的公帑,臣聞言如五雷轟頂,內疚不安。臣冥思苦想,想答應他的要求…”
“他什么要求?”李治已經看完了奏疏,覺得不是新寫的,就有些犯嘀咕。
隨時準備轉行去做文物販子的賈師傅此刻正在長安城中轉悠,心情極好!
“他說…想讓臣主動請辭,如此可保臣平安。可臣受陛下看重,豈可一走了之?”黃盛抹去淚水,“臣心中天人交戰,今日終于忍不住前來請罪,懇請陛下嚴懲,但萬萬不能讓禮部郎中之職落入張翔等人的手中!”
他伏地哭泣,心中卻在暗贊著賈師傅的安排之精妙。
長孫無忌看了褚遂良一眼。
這就是你們的布置?
黃盛都特么天人交戰五天了,你們竟然還在等。
等什么?
褚遂良微微搖頭,示意事先的安排絕不是這樣的。
李治嘆息一聲,“張翔狼子野心,拿下嚴懲。至于你…雖然是無心之失,你也退了四百貫,可終究德行有差,如此可先戴罪就職,等明年禮部試之后,朕再處置你。”
這個處置輕飄飄的就過去了。
可長孫無忌卻發現自己一句話都不能說。
你說什么?
張翔請客的時候難道說了這是貪腐而來的錢?
當然不會,那么從另一個角度來說,黃盛就沒錯。
但若是張翔先檢舉,御史先彈劾,那么黃盛就是褲襠里掉黃泥,不是屎也是屎。
褚遂良的臉上有些紅。
李治含笑道:“諸卿以為如何?”
長孫無忌笑道:“陛下處置無差。”
轉過身,回到值房后,長孫無忌就發了脾氣。
“誰主持的?”
晚些有人來請罪。
“說話!”長孫無忌一邊看著文書,一邊想殺人。
男子低頭,“此事我等處置并無差錯,可中間卻有人作梗。”
“誰?”長孫無忌在文書上批注。
“我等先露出破綻,讓張翔貪腐之事暴露于人前。今日百騎去訊問張翔,某得了消息就令人去傳遞信號,讓張翔馬上檢舉黃盛…”
長孫無忌低頭處置政務,不屑的道:“愚蠢!既然都開了頭,那就順著走,還要什么信號?”
這個小團體…怎么有些暮氣沉沉的呢?
男子低頭,“是。后來咱們才得知,當時去鴻臚寺的還有那個賈平安。”
“掃把星?”長孫無忌第一次抬頭。
“那人被稱為百騎之虎。”
“百騎之虎…可笑。”長孫無忌真的笑了起來。
男子覺得自己真是嘴賤,“后來賈平安就去了張翔勾搭黃盛的青樓,讓那女妓說出了隨行之人是誰…”
“無需說了。”長孫無忌抬手,“賈平安得知此事后,就推算出張翔想坑黃盛,于是急匆匆的去了禮部,讓黃盛寫了請罪奏疏,同時百騎出手,弄了四百貫來退贓…好手段,可御史呢?”
褚遂良也覺得奇怪,“這么多功夫,御史哪去了?”
男子說道:“我等安排把消息給了李默,想著他剛正不阿,連陛下那里都能捅幾下,可沒想到李默在進宮途中被人撞了一下,他的腿在華州時被掃把星給克斷了,至今未好,所以…就被送去了醫館。”
李默無辜躺槍中…
一群驢!
“這是被人暗算了!”長孫無忌可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臣,他一腳就踹翻了男子,沉聲道:“一敗涂地!一敗涂地!老夫要你等作甚?”
褚遂良嘆道:“此事老夫想過陛下的各等應對手段,可就是沒想到竟然被一個百騎的文書給破了,老夫…”
他用力拍了自己的額頭一下,“老夫記得青樓大多都標榜為客人守密,那女妓為何說了出來?”
男子爬起來稟告道:“那女妓本來沒搭理賈平安,誰知道他口占一首詩,讓那女妓恨不能投懷送抱…”
老夫…
長孫無忌想殺人,“口占一首詩就能打動的女妓,那黃盛怎會為她癡迷?”
“什么詩讓那女妓如此癲狂?”褚遂良也陷入了陰謀論中,“難道是山東那些門閥出手了?”
“這個某帶來了。”男子從懷里摸出一張紙…
“一樹紅桃亞拂池,竹遮松蔭晚開時。非因斜日無由見,不是閑人豈得知。寒地生材遺校易,貧家養女嫁常遲。春深欲落誰憐惜,賈文書來折一枝”
值房內安靜了一瞬。
“好詩!”褚遂良最擅長的是書法,但于詩賦也頗有造詣,“桃花詩至此之后便不好作了。”
長孫無忌看著他:“…”
褚遂良老臉一紅。
做人最難受的就是夸贊對頭,而且還是那等情不自禁的夸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