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聽到腳步聲,也顧不上裝虛弱了,從輪椅上跳了下來,拽著魏瓔珞的胳膊,把她拉了起來。
珍珠這才看清,原來不是她想的那樣,小姐只是跪在了侯爺跟前,并不是…
不過,為何小姐要跪下?
難不成是侯爺欺負她嗎?
珍珠一直都覺得,小姐如今在逐鹿侯府做丫鬟已經非常委屈了,平日還要受到那個心機又毒舌的李知恩的欺負,她本以為李牧是個好人,不會欺負小姐,沒想到也是一路貨色!
真是太過分了!珍珠忍不了了,就算受罰她也得說,必須得為小姐仗義執言,不然以后的日子可怎么過?
在珍珠的心里,小姐至少也該與那個李知恩相當才妥當。
珍珠氣勢洶洶來到跟前,道:“侯爺,我家小姐又犯了什么錯了,您為何要讓她罰跪呀?”
“關你屁事!”
珍珠一下子就啞火了,這人…這人怎么,如此粗鄙呢?還不讓人講理了?
李牧點著珍珠的腦門,道:“我看你還是沒搞清楚自己的身份,你,還有你所謂的小姐,都只是我府上的一個丫鬟而已。你們倆,跟小竹、小梅她們都是一樣的…不,你們倆還不如她們,她們比你們的‘工齡’長,乃是高級丫鬟,你們只是初級而已。平時,給我規矩點!我是你們老爺,有你這么跟你家老爺說話的么?”
“我…”
“我什么我?不要說我沒罰她,就算我罰了,怎樣?你還要抱不平?我是老爺!在這逐鹿侯府,什么都是我說了算,你還指指點點上了,是不是沒挨過打呀?”
魏瓔珞趕緊對珍珠使眼色,珍珠抿了抿嘴,跪了下來,委屈巴巴道:“侯爺說得是,奴婢知錯了!”
李牧瞅她一眼,道:“干嘛要跪,我讓你跪了嗎?”
珍珠只好站起來,低著頭不敢說話了。
李牧嘆了口氣,道:“怎么跟你們說,你們才能明白呢?你們倆來到我這府中,也有幾天了吧?你們眼睛看到的,我也好,我夫人也好,就算是知恩,何時罰下人跪過?”
魏瓔珞和珍珠聽到這話,都回想了一下,似乎真的沒有過,就連那個心機又毒舌的李知恩,最多也就是打手板,也沒有讓人跪下過。
“我一直倡導,既然大家在同一屋檐下生活,就是一家人,也是一段緣分。我不想整天沉著個臉訓斥你們,也不想看你們每天戰戰兢兢的樣子。所以說,來到這府中,從前是奴籍的人,我也都把賣身契撕了。還給你們月俸——你們見過給家里奴婢月俸的老爺么?”
二女都搖頭。
“給你們月俸,表示你們做的事情是一份工作。我希望你們把事情做好,對得起我給的月俸,這樣就足夠了,我就已經非常滿意了,我不需要你們怕我。你們怕我,并不能讓我感到高興,你們把自己的事情做好,才能讓我覺得高興——”李牧看了眼魏瓔珞,道:“至于你么…最大的毛病就是太會胡思亂想,我說要調教調教你,你以為是什么?想到哪里去了?我李牧堂堂正正,怎么會做出你想的那種茍且之事?就算是你想對我…那樣,我還不想讓你…那樣呢,你倒是想得美啊你、”
魏瓔珞的臉紅的要滴出血似的,頭都快要埋進胸口了——但是礙于她的溝壑太淺,實在是埋不進去,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珍珠不知前因,只聽李牧說,心里犯糊涂。什么這樣、那樣,侯爺要調教小姐?到底是什么意思嘛!
但她可不敢再問了,怕李牧再罵她。
李牧嘆了口氣,道:“我這府中,不缺你一個丫鬟,而且你也笨手笨腳的,做不了什么事情。但是孩子和工匠們,卻缺少你這個肯教他們識字的人,但是你沒當過教授,如何教得好?不要以為看了一篇師說,就學會了為師之道,你還差得遠呢!所以,我說的調教,意思是,我要把你調教成一個我心目中合格的教授,好讓你去教孩子們還有工匠們認字——”
“看看你,小小年紀,思想骯臟,你難道不覺羞愧嗎?魏瓔珞!”
魏瓔珞被李牧振聾發聵的正義之聲震懾了,抬起頭看向他,直覺李牧整個人像是沐浴在晚霞之中,熠熠生輝,整個人都高大了許多,油然升起了一股崇敬之情。
但是不知為何,心底還是有一個聲音在說,魏瓔珞你沒有感覺錯,他說‘調教’這兩個字是故意的,他就是要引你往那方面想。
李牧見魏瓔珞不出聲,又厲聲問了一句:“不知錯?!”
魏瓔珞不敢再想,趕忙道:“瓔珞知錯了,以后不敢了。”
“這還差不多。”李牧哼了一聲,又坐回了輪椅上,道:“腳麻,走不了,推我會后院,我來傳授你一套識字法。”
“哦…”魏瓔珞應了聲,去推輪椅的扶手,但是推了一下,竟沒推動。她一個千金大小姐,即便是長在魏征這樣的窮國公府,那也是小姐呀,沒做過粗活,哪來的力氣。珍珠只好一起幫忙,倆人合力之下,才把李牧推回了后宅。
到了后宅門口,有一個門檻,二女沒辦法了。正在猶豫要不要喊李重義過來幫忙,李牧站了起來,自己走進了屋里。二女愣愣地看著他,李牧也奇怪地看著她倆:“忽然不麻了,不行?”
“哦…”
魏瓔珞已經徹底被折騰的沒脾氣了,雖然她很想跟李牧大喊,你這不就是耍我嗎?但是她知道,如果她大喊了,李牧還是有無數的話等著他。心忽然好累,還是決定不說了。
李牧打發走珍珠,來到桌邊坐下,讓魏瓔珞取來筆墨紙硯,順帶讓她磨墨。魏瓔珞磨墨的時候,樣子還是很好看的,因為她非常認真,而且知道節省。
魏府很窮,難得能省出一點錢,給魏瓔珞買筆墨使用。所以偶爾買了,她都會非常的節省。逐鹿侯府雖然不差這點東西,但是看到魏瓔珞很愛惜東西,李牧還是很欣慰的。
趁著魏瓔珞磨墨的工夫,李牧順嘴瞎編了起來:“我教你的這套識字法,乃是我個人在識字的時候,發明出來的。我有如今的文才,其基礎,就是因為這識字法。半年之前,我與孩子們,工匠們,差不了多少,除了自己的名字之外,一個字也不會寫,如今我的成就,足以印證這識字法有多精妙,所以你不要有任何懷疑,用心學就是了。”
魏瓔珞乖乖地點頭,如今她已經懶得反駁李牧了,因為知道贏不了,所以李牧說什么,她就信什么。
“這套識字法的名字,叫做‘拼音’。”李牧拿起一支筆,沾了點墨,在紙上寫下了二十六個字母。魏瓔珞從來沒見過這些字母,每一個都不認識,眼巴巴地等著李牧解釋。
李牧深吸了口氣,腦海中回蕩著當初教李泰四則運算時候,被李泰不停地問“這個a為什么念‘啊’”所支配的恐懼,非常認真地對魏瓔珞道:“我現在開始教你讀這些字母,你可以有疑問,但是把疑問憋回去。我讀一個,你跟著讀一個,不要問為什么,因為沒有為什么,我就是這么規定的,聽懂了沒?”
魏瓔珞乖乖點頭。
“好孩子、”李牧見她這么配合,釋然地笑了一下,用筆桿指著‘a’念道:“這個念‘啊’——”
魏瓔珞眨巴眨巴眼睛,好奇道:“為什么它念‘啊’?”
李牧緊緊攥著筆桿,差點‘噗’地一下噴出血來!老子都他媽提醒過了,怎么還問!李牧惡狠狠地瞪了魏瓔珞一眼,指向下一個字母:“這個念‘波’…”
魏瓔珞看到李牧的樣子,便知道自己說錯話了,緊緊地抿住了嘴巴,表示自己不亂說了。見李牧還盯住自己不放,愣了半天,終于想到李牧要她做什么了,跟著念了一個‘波’。
“呲——”
“呲——”
門外,小竹澆完花從門口經過,聽到了屋里的聲音,心里直犯嘀咕,怎么侯爺在屋里燒水了么?水這是開了?
王普回到永寧郡公府,直奔王珪的書房,竹筒倒豆子似的把李牧所言全都復述了一遍。
“大哥!侯爺說,馬車的事情,他會找趙郡李氏商量解決。路的事情,咱們按照他說得做就可以了。雖然可能無法為咱們太原王氏爭取到全部,但是一半,努力一下還是能做得到的!”王普已經被李牧徹底洗腦,變成了他的忠實信徒,說話的時候眼睛里放著光:“大哥!機不可失,失不再來!若讓旁人搶了先,咱們太原王氏可就虧大了!趕緊寫奏折,快送進宮去,快呀!”
“先等等、先等等…”王普越是著急,王珪心里就越犯嘀咕。他這一輩子,經歷的事情太多了。即便他一時品不出李牧的意思,但是直覺也能感受得到,這里面肯定是有問題。只是不知李牧是如何游說的,把自己的弟弟忽悠成了這副模樣!
“大哥!”
王普急得直跳腳,道:“你當這個消息是隨隨便便得來的?還不是我這些日子,在侯爺面前曲意逢迎,甚至甘做牛馬,得到了他的信任,才肯對我說呀!大哥,你不能讓我白費工夫吧?下午趙軍李氏的李應就會與侯爺見面,若是聊起車馬的事情,順帶聊到了路…侯爺順嘴說出去,咱們可就——”
見王珪仍然無動于衷,王普氣得火冒三丈,道:“大哥,你若不寫這奏折,我來寫!族中長老若是怪罪,我一力承擔就是!”
“你先坐下!”王珪把王普拉住,道:“我總覺得這里面有問題,如此好事,李牧他自己為何不做?”
王普替李牧回答道:“因為陛下不讓他泄露風聲!他若做了,豈不是天下人都知道了?陛下還怎么等一年后有了糧食再做了?”
王珪眉頭緊皺,道:“可是,如何能斷定一年之后,必有糧食呢?”
“大哥!”王普嘆了口氣,道:“不是已經跟您說了,如今工部轄下的工廠,正日夜不停地熔鑄貞觀犁的犁鏵嘛!一天就幾百件,等到明年耕種時,還不得上萬去?那貞觀犁試驗效果的時候,你我都看見了,有了此物,當然會開墾出無數農田,田多了,糧食還能少么?除非發生天災,但是哪能那么巧,就趕上明年天災啊!”
“等等、等等…”王珪小聲嘟囔,忽然張開眼睛,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王普一愣,道:“大哥,你知道什么了?”
“李牧啊李牧,你好狠的毒計!”王珪咬牙切齒,道:“小弟,咱們都上了李牧的當了!”
“什、什么意思?”
王珪深吸了口氣,道:“李牧此子的城府之深,遠超我的想象!什么礦業,鹽業,都是幌子,是假象!他真正的殺招,是要動搖我等士族的根本!小弟,你想想,我們士族傳承千年,靠的是什么?是田地!是糧食!是知識!他發明貞觀犁,讓百姓不用耕牛就能開墾田地,從而讓我們手里的糧食貶值,一舉兩得!他還發明印刷術,還要印書,讓天下的愚民都能認字識字,每一步動搖的都是我士族根基,他哪里是站在我們這邊,他還是站在陛下那邊,他是陛下手里的刀呀!”
王普恍然大悟,道:“這如何是好?大哥,我們得阻止他!”
“如何阻止?”王珪反問道:“你是能不讓推行貞觀犁,還是能不讓百姓使用貞觀犁?還有那印刷術,朝廷連印務監都成立了,你說不讓就不讓了?理由呢?古往今來,民生都是頭等要事,誰敢站出來反對?若真如此,豈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那怎么辦!”王普氣惱道:“難道就看著他的計謀得逞?看著我等士族的根基被他動搖不成?”
王珪又搖了搖頭,道:“他也未必想要斬草除根,否則他也不會把礦利和鹽利分給我們。”
王普徹底糊涂了,道:“大哥,你說話怎么連拉帶拽的,你到底是說他好,還是說他不好,他到底是咱們的朋友,還是咱們的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