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
當那平地一聲雷炸裂在江都城的上空后,李臻直接閉上了眼睛。
狐裘大人一時間也不敢打擾,只是靜靜的感受著旁邊的道人那似有似無的鼻息。
大概過了五六息的時間,感覺到李臻的鼻息再次恢復了平穩后,她無視了其他人的騷動,趕緊追問:
“如何?”
“輸了。”
李臻睜開了眼。
搖頭時語氣無比平靜。
大銅山下。
云霧一清。
兩個對立而望之人靜靜佇立。
仿佛一開始就沒有動彈過一般。
靜明道人完好無損。
甚至那一身道袍都看不見什么褶皺,靜靜的看著對面嘴角溢血的道人,言語溫和:
“都告訴道友了,貧道不是妖。”
聽到這話,身上的道袍微微焦黑,混身偶爾還有噼里啪啦的電流閃爍的守臻抹干凈了嘴角的血。
看不出他受的傷有多重。
甚至擦干凈了嘴角的鮮血后,連受沒受傷都看不出來了。
而聽到了這話,守臻竟然點點頭:
“嗯,確實不是。你是天。”
守靜道人嘴角的溫和笑意頓時僵直。
接著,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殺意開始蔓延沸騰。
可守臻的嘴角卻開始上揚:
“我不蠢。”
對著靜明道人,他如是說道:
“不要把我當是李守初。”
“我最多,解決你們三個的一個人。”
無視了那一絲殺意,守臻的語氣依舊淡然:
“你們,是三個人。我們,也是三個。我以為今日來,我會見到道玄,但你來也沒有關系。我只需要知道你們其中的一個人,就足夠了。無欲是什么,我不清楚。道玄是什么,我也不清楚。但我知道你是天,就夠了。”
說到這,他臉上終于出現了一絲笑容來:
“你是天,我是神。現在搞清楚就可以了。我的下一道雷,你擋不住。但你的雷…我也擋不住。所以,下一次見面時,我會和你一起死。你做好準備。”
話音落,他點點頭,又沖山上看了一眼:
“李守初讓我代他向國師問好。十二金人里的東西,救了他很多次。這一聲謝謝,國師當得。”
說完,稽首作揖。
恭敬一禮。
而抬頭之后,他卻再次搖頭:
“道玄當不得今日叨擾,告辭。”
大銅山一片安靜。
無人回應。
而靜明道人也沒有留下他的意思。
只是目送他一步一步朝著遠方走去,沒有再回頭之意后,腳踏虛空回到了沖虛殿之中。
“道友。”
“很難受,對吧。”
面容在青年與少年之間的青年道人微笑問道。
“嗯。”
靜明道人點點頭:
“下一次,想殺他,難了。”
“是啊…”
不知何時已經起身的道人輕聲一嘆:
“唉…他說李守初蠢?呵。”
微微搖頭,眼底遺憾翻涌:
“李守初可一點都不蠢。明知他不去極北之北我便不會殺他。所以,這個人有恃無恐。棋差一著啊…被他看到了你的虛實。”
靜明道人無言。
而張道玄則追問了一句:
“無欲,他的雷,如何?”
洛陽。
青樓。
摟著兩個女子,不知何時已經酒醒睜眼的無欲老道發出了嘿嘿怪笑:
“嘿嘿嘿…霸道啊!真武帝君,名不虛傳。這一雷不說別人了,就連那條老龍挨上那么一下,恐怕都得被炸斷一截身子。他要是能多來幾次,它都得繞著走…哈哈哈哈哈,蕩盡群魔,當真是蕩盡群魔!哈哈哈哈哈哈…人常言真武不出,天下安穩。真武一出,蕩盡群魔。靜明啊靜明,這次你可是睡不安穩了,哈哈哈哈哈哈…”
他的聲音不小,甚至引得周圍空氣都在震蕩晃動。
可偏偏,懷里熟睡的女子也好,周圍街道上的人也罷,都聽不見任何動靜。
而面對依舊沉默的靜明道人,無欲老道似乎終于抓住了他的痛腳一般,怪笑著從榻上起了身,來到了窗前。
推開窗戶,寒風涌入。
他那老邁的身軀仿佛一無所覺一般,繼續怪笑:
“嘿嘿嘿嘿…我就說這小牛鼻子很難纏的。你倆催著他悟道,就等于給了他準備的時間。現在好了吧…他有五道雷,對天、對神、對龍,對水,對妖。含納五雷生靈者,皆擋不住他這一下。道玄啊道玄,你不該讓他去的。你去,他能耐你何?可現在完了吧?知道了他是什么,下一次那道雷,可就擋不住了…也罷,要不要我去找守靜那小子玩玩?老道我和他可有的玩了,哈哈哈哈哈哈…”
大銅山。
靜明依舊沉默不語。
可道玄卻笑出了聲:
“哈無妨。”
微微搖頭,他站在殿中,背對周天星斗之下的八卦陣圖,語氣飄忽:
“你我三位一體,無分彼此。皆乃呈現路上的墊腳石一塊…你死,我死,又有什么關系呢?只要成了…你還是你,我還是我。天雷?呵。”
他這一聲輕笑語氣里滿是不屑:
“可劈不死仙的。”
“天么…”
依舊依靠在廊前,看著正在被狐裘大人安撫的眾人,李臻的眼神有些空。
天、地、人、神、鬼。
三尸。
或者說一氣化三清。
或者斬三尸…
怎么稱呼這門術法都可以,但有一點是不變的。
除了妖以外。
要被“斬”的三尸其實就是這五種之一。
這五種就是世間修行之人要超越的對象。
說小點這叫五行五相。
說大點,喊它所謂“自我、本我、真我”也可以。
怎么都行。
但有一點是確定的,那就是人想超脫,這三個“我”是必須要進行自我超越的一種過程。
于是,道門秘書斬三尸就這么應運而生。
靜明是天。
守臻是神。
李臻是人。
守靜是地。
張道玄是什么…不知道。
而無欲老道…李臻也不知道。
其實這門術法挺無賴的。
就比如現在的李臻吧。
和他打,等于和三個悟道之人打。
怎么打嘛。
一次性被三個悟道圍攻…
其實從這方面就能看出來為什么道門能始終穩壓佛門一頭了。
想滅佛,就滅佛。
滅你沒商量。
有事一起上三個打一個,你說這誰受得了?
所以,這門術法很強。
雖然他不知道張道玄為什么會給自己…不過從側面想來,如果沒這術法,一切一切的因緣際會恐怕也不會發生。
他…已經算計好的么?
還是說…
只是推波助瀾,然后任由其發展?
沒來由的,他忽然有種…這世間如棋的想法。
并且還產生了一個聯想。
難怪那位高麗棋圣這么厲害,世間對弈第一人都只能屈居第十…
落了下乘了啊。
張道玄這種人,才是真正的以世間為棋局的人吧?
“呼…”
吹出了一口涼氣,他心神一轉…
洛陽之中的守靜便嘴角一抽…
“你覺得他能去給人說書?別人不拿磚頭砸他就不錯了。”
說完,他耳朵一動,趕緊搖了搖頭:
“靜觀其變吧,狐裘大人那邊也一定需要東宮這的消息。抓緊把新護法弄出來。我不信,大家都不能動炁,咱們還亂刀砍不死他!”
無人回應。
自說自話。
但下一刻,紅纓已經推門而入。
看到了坐在榻上的守靜后,她眼里閃過了一絲如釋重負的神色。
雖然昨夜就知道了守靜醒了,道長…也醒了。
但她并沒有著急,而是耐著性子等了一晚,今日過來后,后面的玲瓏手里還捧著一套護衛的衣服。
“守靜先生,這是越王招納的招賢館里的護衛服裝,手續今日就會辦妥,這幾日再委屈先生一些,等過幾日,我自會勸說殿下調派過來一批人手。到時先生就有一個能光明正大跟隨我的身份了。”
“無妨。”
守靜應了一聲:
“李守初讓我向你說一句:新年快樂。”
紅纓的雙眸里眼波流轉。
抿了抿嘴唇后,微微點頭:
“嗯…道長,新年快樂。”
“姐姐…還有多遠到江都啊?我好餓。”
官道之上,兩個打扮看起來都在三四十歲的村婦其中一人,發出了嬌滴滴的動靜。
挺違和的。
而另一個村婦聽到這話后,抬頭在風雪之中看了一眼前方,說道:
“應該快了吧…問的時候不說從高郵往南沿官路走兩日便差不多了么?以咱們的腳程,應該快了。到那邊后,先不急著找那個道士,先帶你好好吃一頓。”
“嘿嘿。”
聽到這話,村婦頓時開心了。
從極北之北走這一路,太苦。
走了幾個月,終于到了它喜歡的人族世界…雖然有“任務”在身,但終究見識過了人族的花花世界后,再回妖族那邊,還真有些不適應。
不過…
“姐姐,咱們送完信就走?”
“這…我亦不知曉,看看再說吧。如果能帶回去什么情報就更好了。”
她不提還好,一提“情報”兩個字,另一個村婦就打了個哆嗦:
“別別別!不要情報,不要情報!我真的不想在跟那個李侍郎打交道了!她…比咱們還狐貍呢!我不要情報!”
“別胡鬧!”
村婦斥責了一句:
“好好的提那么晦氣的事情做什么!她在洛陽,又不在江都,怎么可能碰上!”
“嗯嗯嗯,對對對,是是是!”
那名村婦頭點的跟搗蒜一樣。
接著忽然她往遠處一看:
“咦?有人…”
話音落下,原本黑白分明的雙眸忽然變成了豎瞳的模樣。
一閃即逝。
“是個道士?”
說話的功夫,這名村婦也看到了那個在官道的風雪中孤零零的往前走的人影。
而聽到“道士”這個職業,她就有些敏感:
“是他么?”
“不是不是,好像是個普通道士。”
“…那一會兒就問問去江都怎么走。”
“嗯嗯。”
倆人說完,腳程也加快了幾分。
終于,兩邊的距離不到五十步了。
道士看清了這倆人,這倆人也看清了道人。
然后…
這倆村婦就發現這個道人的表情愣了愣。
為什么會露出這種表情?
正琢磨呢,忽然,就見那道人的眉頭又皺了起來。
村婦心里更犯嘀咕了。
然后…就這么一步一步,一步一步…
等走的越來越近后,無需這倆村婦阻攔,那道人自己就停下了。
在距離十步遠的地方,直勾勾的看著這倆人…
平聲開口:
“妖?”
在聽到這話的一剎那,那個被喊做“姐姐”的村婦臉色登時一變,藏在袖子里的手陡然變成了獸爪。
以那臃腫的身軀絲毫不相符的速度,直接朝著道人沖了過去!
尋歡爪!
可在下一刻…
她卻忽然聽到了一個稱呼:
“慕慈?”
尋歡爪被一股古怪的力量直接滯留到了半空。
而聽到了這個稱呼,村婦也呆住了。
緊接著,后面那個村婦才慢了半拍的反應了過來:
“放開我姐姐!”
“嗡!”
瞬間,兩名村婦同時臉色一白。
一股源自骨頭里的本能恐懼迅速沖擊到了心神之上,讓倆人的大腦陷入了短暫的空白。
快逃!
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要做!
快逃!
求生的本能欲望讓兩名村婦的臉上同時露出了白色的容貌,樸實的面容陡然變成了尖牙利齒的模樣…
可股間出現的那條尾巴卻已經夾緊了!
極度的恐懼讓這倆村婦露出本體后,只是遵循著本能呲牙咧嘴,然后…
趕緊逃!
逃的越遠越好!
但就在這時…
那道人卻收斂了氣息,重新變成了剛剛那個普通人的模樣。
看著兩個穿著人類衣服的白毛狐貍…
他搖了搖頭:
“你們倆,差不多行了。要不是李守初攔著我,上一秒你倆已經是兩具尸體了。”
他的聲音似乎有著一種別樣的魔力,瞬間讓倆狐貍從那股巨大的恐懼之中抽離了出來。
而當聽到這一聲動靜后…
看著倆狐貍那疑惑的模樣,守臻微微搖頭:
“李守初問,你倆為什么會在這?”
“什…什么?”
慕慈有些呆滯。
可守臻卻在問完后,提醒了一句:
“李守初讓我告訴你們,你們倆的狐貍尾巴露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