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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5.黃河清澈時..

  九月初九,黃昏,洛陽城。

  被譽為“皇城第一榜”的存在,是洛陽城中一個不大不小的傳說。

  倒不是說它有多神奇…之所以被叫做“皇城第一榜”的原因也很簡單,因為它是南出皇宮的第一座皇榜。同時也是科舉考試時張榜之地,便由此得名。

  在學子的心中,每年科舉之后的幾天里,這都是不折不扣的功名榜,那些榜上的名字可以輕而易舉的改變一個人原本的命運,使其一朝飛天。也能讓寒窗苦讀多年的學子陷入明年再來的絕望。

  而除此之外,這片皇榜幾乎在一整年的時間里,不會再有甚么其他事情張貼。

  哦對,還有,它是帝王下達罪己詔的地方。

  不過…

  罪己詔這東西是啥估計咱們的皇帝陛下都不知道,所以幾乎沒人提及這一回事。

  但為什么說它是傳說呢。

  原因也很簡單。

  因為每三年,它就會堅定的履行一次使命。

  會有一位完全不相干的人,帶著兩卷卷軸而來,貼在這皇榜之上。

  而這卷軸,就是傳說中由那位神秘的千機客親自評定的天下高手榜、江山美人榜。

  沒人知道千機客是誰,也沒人見過他。

  但每三年,都會有這榜單在重陽節的傍晚現世。

  所以,能讓這塊皇榜登頂傳說的,不僅僅是學子功名,還有這評定天下高手、江山美人的雙榜之名。

  而為什么說會有不相干之人呢…

  因為,每次張貼皇榜之人都不同。

  千機客不會親自現世,而是出現在某個人旁邊。

  這些人都是普通人,按照那些張貼皇榜之人的說法,會有一“平凡女子”、“尋常男子”、“老者”、“幼童”出現在他們面前,手持一兩銀錢,兩卷卷軸,用這一兩銀子做代價,讓自己來這張貼出來這兩份榜單。

  每年找的人都不同,而這些被找到之人所見到的人也不同。

  可每年的重陽傍晚,都會有這么一個人,把這兩張榜貼出來,供人觀看。

  而今年,也是如此。

  又到了三年一次的榜單張貼之日,洛陽城里喜歡看熱鬧的販夫走卒也好,特地趕過來漲漲見識,或者是“找個奮斗目標”的修煉者也罷。

  總之,這些人在黃昏之時,已經再次把這皇城第一榜給重重圍住,打算一睹為快。

  甚至,在皇榜旁邊,還有官差提前準備好了一桶漿糊。

  沒辦法,誰讓這是連陛下都喜歡湊熱鬧的潛規則呢。

  一開始還有人試圖尋找過千機客到底是誰…可找也找不到,在加上除了三年一次的榜單外,千機客幾乎在武林中銷聲匿跡名聲不顯,顯得“安全無害”,久而久之也就沒人去在乎了。

  甚至還有專門的閑散人員每年等在皇榜附近的走街串巷之中,為的就是能賺那一兩銀錢而用。

  此刻,皇榜前。

  人群自發的分成兩邊,留出一條過道。

  所有人翹首以盼,迫不及待的看看這三年中,到底是虎踞龍盤呢,還是江山易主。

  而就在這可以說是萬眾期待中,終于,今年的幸運兒出來了。

  一個看起來有些緊張兮兮的書生。

  手里攥著一份卷軸,一步一步朝著這邊走來。

  書生一看就知道有些落魄,身上的衣裳都打了補丁,但漿洗的卻很干凈。

  手里提著卷軸,在眾人的矚目下,他似乎更緊張了。

  有些僵硬的在眾人的注視下,走到了皇榜前。

  而眾人則有些愕然。

  一份卷軸?

  只有一份卷軸?

  什么情況?

  正在納悶時,書生卻不管不顧,用刷子蘸了下桶里的漿糊,在皇榜上刮了幾下后,解開了卷軸的系帶,但卻沒直接貼上,而是面對人群,有些結巴的說道:

  “千…千機客說,紅顏易老,美人凋…凋敝,縱…縱然美貌,可多數心如蛇蝎,毫不風雅,便不…不評了!”

  眾人一愣,然后,就聽書生念道:

  “第…第一,玄冰人仙宇文化及。”

  宇文化及還是當之無愧的第一么?

  這都幾年了?

  十二年了啊!還是第一。

  這人…得強到何種地步?

  “第二,降真靈尊——張道玄。”

  “第三,百里燎原——諸懷。”

  “第四,掌香大監——黃喜子。”

  前四位,依舊牢牢把持著所有修煉者的前四把交椅,倒是沒人意外。

  不過,第五名的鬼靈蠱母已經被掌香大監殺了,那這第五…

  眾人正琢磨的時候,忽然,書生臉上出現了一絲微弱的紅色,聲音也洪亮了不少,念道:

  “白蓮圣女洛神!”

  嘩啦!

  無數人變得激動了起來。

  洛神?

  可是那個傾城妖蓮、盜丹玄女洛神?

  在國師和掌香大監合力而圍中脫逃的洛神?!

  詫異者,不解為何洛神竟然來到了第五。

  可這些人里不乏當年見證過那傾城一舞的人,眼中瞬間浮現出了當年那月下絕美的一舞,內心漸起波瀾。

  而那書生似乎也是洛神的忠實擁躉,念完了洛神的名字后,還故意拖延了一段時間后,才繼續念道:

  “第六,孤鴻染血——血隱客。”

  血隱客能上來,倒是沒多少人意外。畢竟傳說中當世最強的刺客,常年在江山高手榜,在加上神秘屬性,他的名次每三年都會浮動一次。

  可當念到第七名的時候,他語氣忽然頓了一下,接著才說道:

  “第七,纖塵逐光——玄素寧!”

  玄素寧?那位…玄均觀當代行走?

  她…悟道了?

  一些知曉玄素寧底細之人忽然一愣,但當書生把下一個名字念出來時,爭議忽然大了起來:

  “第八,逐鹿天刀——竇建德。”

  反賊!?

  當眾人心中一驚,心說怎么連這位雄踞河北的大反賊都出來了的時候,書生第九個名字已經念的人通體生寒:

  “第九,烏陽爝火——李密!”

  “大膽!”

  “什么!?”

  “你…”

  人群之中,一些人下意識的呵斥出聲。

  而那書生也是一臉苦澀。

  這銀子…可太不好拿了。

  不過好在就差一個了,所以他快速說道:

  “第十,黑白棋圣——王圖思睿。”

  王圖思睿作為高麗國師,依舊第十沒變。

  而書生念完之后,直接拿著卷軸,貼在了那一片粘稠的漿糊之上。

  趁著眾人的目光被那千機客親筆所撰的天下高手榜所吸引時,快步離開了。

  遠方,夕陽西下,天空之中已經染上了一絲暮色。

  “時間,差不多了啊。”

  靜明道人站在擺放著三牲祭祀、香燭黃紙、以及一套…看不出什么玩意的古舊器物的一張可以說是很簡陋的法壇桌前,看了看天色后,扭頭看向了一旁已經陪他站了一整天的李密。

  “魏公,想來,這天下高手榜已在洛陽張貼。雖然不知道那千機客會給魏公定下一個什么名號…但想來亦是威武不凡。而如今時辰亦差不多了,貧道,這便開始了。”

  說完,他從懷里又掏出了一塊不明之物的碎片,說道:

  “此物,魏公請雙手捧持,待貧道禮敬完畢,貢獻三牲,海晏河清之時,以我送你那把短劍割破手指,血滴于上,以炁激發便可。”

  “…好。”

  雖然不知這東西是什么,但李密還是點點頭,恭敬的雙手捧過后,身子也來到了靜明道人身邊。

  接著,他又抬頭看了一眼那明明夕陽尚在,可整片大地卻愈發昏暗的天空,雙眸之中閃過了一絲激動…不過馬上就重新變得安靜了下來。

  抓起了位于供桌之上,那看起來異常古舊的敬天鈴,在半空中輕微搖動。

  “叮鈴”一聲。

  忽然,李密發現,整個世界的聲音似乎都消失了。

  他微微瞇眼,有些疑惑,但靜明道人卻沒有理會,手化劍指,指向了自己面前那似乎由陶土所制,古老異常的香爐,插著的那三根黃香之上。

  “噗。”

  “噗。”

  “噗。”

  黃香無火自燃。

  徐徐青煙并排向上,猶如直達青天的橋梁。

  接著,靜明道人又端起了那古老的陶碗,陶碗之中是他親自取來的黃河之水。

  手捏水滴。

  一點天。

  二點地。

  三點眾生。

  再然后,他抓起了那一沓空白黃紙,直接漫天撒了出去。

  “嘩啦啦啦…”

  紙張在夕陽的照耀下,色澤如血,瞬間,落在了前方奔流不息的黃河之中。

  而這時,一個通天徹地的聲音,忽然就這么在半空之中響了起來。

  “敬天地,靈鐘坎德,功配坤元,土地蒙灌溉之庥,物類借潤澤之利。故茲渡口,惟爾司寄。神西巡狩,適經此地,泛泛揚舟,青龍駕翼,招招舟子,元旂導御,往過來續,神功助濟,備茲牲禮。”

  這一番言語說完,李密就愣了。

  這是…在祭河?

  在這個時辰?

  這個日子?

  他滿眼疑惑不解,可靜明道人的聲音卻依舊如同祥瑞一般,靈韻祥和,充滿了對眼前這條河流的歌功頌德:

  “靈祠岳立,貝關云浮,寂寥詭怪,仿佛神游。姬嬴分國,河渭合流,桃花春水,靈草孤洲。潼鄉河曲,汾陰睺壤,亂流不度,龍門難上。河魚送迎,江妃來往,水開通跡,山臨高掌。智以藏往,神以知來,榮光離合,云氣徘徊。水仙遺操,津吏馀杯,波息川后,浪靖澹臺…”

  可李密卻越聽越覺得古怪。

  古往今來祭河祭神之事并不少見,可問題是…

  如此簡陋的儀式,如此古怪的時辰…

  他是真的第一次見。

  甚至有些不知該說什么是好,只能捧著那古怪的器物碎片繼續聆聽。

  而眼前這條黃河也沒有半分波瀾,仿佛靜明道人稱頌之物并不存在一般。

  直到…

  “叮鈴”

  鈴音再起。

  忽然,河水的聲音出現在了李密的耳朵之中。

  一開始是很遠,很微弱。

  可隨著時間的流逝,這滔滔奔流的河水之聲卻越來越大…越來越大…

  他的心神似乎都被這河流之音給吸引了過去,罕見的出現了一絲恍惚與失神。

  連周圍的情況都沒留意。

  可殊不知,站在不遠處的王伯當臉色都變了。

  一股…偉大…不,應該說是浩瀚至極的…古怪,直接出現在他的感知之中。

  它,像是活的。

  又像是死的。

  存在,又似乎不存在。

  介乎于二者之間的某種…他無法理解的東西,就這么悄悄的誕生在他的感知之中。

  可卻來不及思考這都是什么,因為他聽到了一種…如同心跳一般的聲音,響徹在自己的耳邊。

  這聲音就像是他自己的心跳。

  又不是他的心跳。

  可偏偏,又覺得非常熟悉。

  熟悉到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這種感覺溫暖、慈祥,充滿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安全感。

  讓他不自覺的放下了一切戒心,整個人都比起了眼睛,沉浸在這股溫暖的浩瀚之中。

  不僅僅是他,此時此刻黃河沿岸的所有人,都體會到了這種安全感。

  無論多遠。

  直到…

  “牝雞之晨,惟家之索!今隋王廣,殤潰無道!”

  王伯當陡然感覺到了那股溫暖的安全感中,忽然開始出現了憤怒的情緒。

  這股憤怒的情緒一下就讓他脫離了那種安全感。

  接著,他就聽到了靜明道人那平靜的聲音:

  “昏棄厥肆祀弗答,昏棄父母兄弟不迪,乃惟四方之多罪逋逃,是崇是長,是信是使,是以為大夫卿士,俾暴虐于百姓,以奸究于江都。今予發,惟恭行天之罰!”

  明明聲音無比平靜,只是在闡述說明一般。

  可沒來由的,王伯當的心情卻如同那忽然開始狂暴洶涌的黃河之水一般,一點點,一滴滴的,一股股憤怒開始心中升騰。

  這股憤怒無邊無際,與那已經頃刻間化作怒龍一般的黃河一樣,席卷了神志。

  “嘩啦!”

  黃浪卷岸,洶涌澎湃!

  那聲音依舊平靜的繼續說道:

  “今日之事,不愆于六步、七步,乃止,齊焉!”

  “齊焉!”

  無論王伯當,還是此時此刻就在黃河附近的所有人,不約而同的發出了心底的怒吼!

  “夫子勖哉!不愆于四伐、五伐、六伐、七伐,乃止,齊焉!”

  “齊焉!!!”

  憤怒,無窮無止的憤怒,隨著這一聲聲怒吼,響徹在黃河兩岸。

  而天空之中的夕陽同樣一片血紅。

  可天,卻越來越暗,暗無天日!

  那屬于九九重陽之日的陽氣與自地脈升騰的陰氣,緩緩的交融匯聚,流淌在整片大地之中。

  陰陽交泰,改天換日!

  “勖哉夫子!尚桓桓,如虎如貔,如熊如羆,于滎陽郊。弗迓克奔,以役西土。勖哉夫子!爾所弗勖,其于爾躬有戮。”

  靜明道人念叨著,沒有理會已經憤怒到雙目赤紅的王伯當,而是看向了李密,一字一句的發問:

  “當如何!?”

  而此時此刻的李密明明不知該怎么回答,可卻似乎早已知曉該如何之作。

  從懷里掏出了那把造型古怪的青銅劍,毫不猶豫的朝著手心刺了下去。

  鮮血涌出,被他毫不在意的灑在了這塊碎片上面。

  “呼啦!”

  黃河,狂躁!

  狂暴!

  那塊雖然吸收了鮮血后,忽然綻放出了一種仿佛有千百萬人在吶喊的聲音。

  其他人聽到了么?

  不重要。

  重要的是,李密聽到就夠了。

  于是,帶著心中的憤怒與熱血,他向天地敬告!

  “稱爾戈!比爾干!立爾矛!予其誓!戮躬!!!”

  “戮躬!!”

  王伯當跟隨著李密,吼出了那一聲飽含殺意與憤怒的話語!

  響徹在以黃河貫穿的天下之間!

  “轟!”

  他手中的那塊雖然陡然冒出了一團渾濁的黃光。

  而在光芒亮起的剎那,滔滔不絕的黃河水中,那翻滾這的泥沙竟然開始神奇的消退!

  整個黃河竟然變成了那水流清澈而深沉的寧靜!

  不復憤怒!

  不復狂躁!

  天地昏暗,陰陽交泰之中,它卻海晏河清!

  黃河的泥沙…

  或者說黃河的黃…

  去哪了?

  答案是在李密手中。

  他手中的黃光如同黃河一般渾濁,可卻同樣如黃河一般厚重,在一股莫名的怒吼中,光芒瞬間包裹住了李密。

  天地一靜…

  接著…

  風起云涌!

  香山,靜真宮。

  手持拂塵閉目打坐的玄素寧忽然睜眼!

  眼眸里先是疑惑,但馬上,那股疑惑就變成了一抹大驚失色下的驚呼:

  “不好!”

  話音落,人已消失。

  可下一刻,已經出現在道宮門口的她腳步卻停住了。

  道宮門外,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渾身道袍看起來有些邋遢的老道。

  無欲道人!

  只見無欲老道雖然形象邋遢,可雙眸里卻被兩條散發著金光的游龍所取代,看著玄素寧,一字一句的搖頭說道:

  “前輩,天都黑了,黑燈瞎火的,還是莫要出門比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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