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為何,紅纓總覺得今晚尤為心神不寧。
不是不安,不是恐懼,而是一種…很莫名的感覺。
總有一種潛意識的東西,提醒著她,讓她坐立不安,落座不到數息時間,就想要起身來干點甚么。
讓她愈發煩躁。
而再次坐立不安的在房間中踱步一會兒后,想了想,她推開了門。
“掌事大人。”
門口兩個打瞌睡的守夜宮女趕緊振奮精神,躬身請安。
“嗯。”
紅纓簡答的應了一聲,直接走出了自己的居所,一路遇到的禁軍或者是深夜還在值夜的宮女內侍紛紛讓開了道路,給紅纓請安。
而紅纓也直接來到了韜光殿外。
想了想,沒進去,而是等今夜值夜的內侍快步走來:
“奴婢拜見掌事大人。”
“嗯…殿下可睡下了?”
“回掌事大人,殿下已經安寢。”
聽到這話,紅纓臉上不動聲色,繼續問道:
“丹藥呢?可服了?”
“回掌事大人,已經服下。”
“這幾日睡的還算安穩吧?”
“是,國師之藥神妙無比,殿下睡得很安穩。”
“好,夜里警醒一些,遇到什么夜貓之類的悉數趕走,莫要讓它們叫春吵醒了殿下。”
“奴婢明白了。”
“嗯…”
紅纓這才點點頭離開。
而這些內侍也沒多想,畢竟掌事大人關懷殿下的事情,已經不是什么秘密了。
一切就等殿下與那飛馬城之女成親,掌事大人便是皇孫側妃,地位尊貴不可同日而語。
在加上這東宮之中早就被掌事大人經營的鐵桶一塊,奴婢們誰不念著掌事大人的好?對于她親口吩咐的事于情于理都得警醒著些才行。
而紅纓在看似簡單的夜間巡查過后,卻沒有回住處,而是來到了御馬監。
“備車,我出去轉轉。”
于是,立刻一個沉默的漢子套好了馬車,拉著紅纓走了出去。
無聲無息。
等出了東宮的門,走遠了一段距離后,漢子才問道:
“大人,去哪?”
“去…珍獸欄。”
壓下心中那份焦躁,紅纓說道。
說完就問了一句:
“這幾日忠叔那邊可有什么消息傳來?”
“回大人,并沒有,有的話卑職第一時間來通知大人。”
“嗯,辛苦了。”
聽這話的意思,這個漢子竟然是一位百騎司!
而馬車在洛陽北城一路行進,過橋,最后抵達了珍獸欄后,紅纓便直接下車,往春友社那走。
到了春友社,門,是虛掩著的。
沒關門?
紅纓皺了下眉頭,快速推開了門。
院中一片黑暗。
悄無聲息。
不在么?
不知為何,紅纓感覺不到任何“活物”的氣息。
守靜去哪了?
她想著,腳步剛剛穿過正廳,忽然就看到了地上躺著的一個人影。
先是一愣,緊接紅纓一步就跨到了那人影面前:
“守靜先生!守靜先生!?”
只見守靜雙目緊閉,身上還散落著一些落葉,看起來也不知道多久沒挪過地方了。
見搖晃不醒,紅纓趕緊摸向了守靜的鼻子。
有氣。
很正常。
可是…
就是不醒!
見狀,她終于明白自己為何會心神不寧了,想都不想就直接扛起來了守靜的身子,一路出了春友社,而那車夫見紅纓竟然扛個人出來,也是一陣意外。
但也不問,快速打開車門,把守靜放到了里面后,低聲問道:
“大人,去哪?”
“把人帶到忠叔那,找人救他!”
“是!”
黑暗之中,馬車疾走。
車內,紅纓放下了守靜的手腕。
眼里滿是一種擔憂。
這是…怎么回事?
守靜和道長…不是一個人么?
為何會昏迷不醒?
難道…
是道長出事了嗎?
想到這,她心口頓時一緊…
臉色蒼白,身軀搖搖欲墜…
“淳風…守初道長會沒事嗎?”
已經收拾干凈了的后院內,崔采薇看著那口造型奇怪的“龍樹神窨”,對今夜值夜的李淳風柔聲問道。
“我也不清楚。但…應該會吧。”
李淳風微微搖頭。
說著,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補充了一句:
“畢竟…他很厲害。”
“…嗯。”
崔采薇點點頭,又嘆了口氣:
“唉…也不知道道長為何會忽然在這,好好的待在于栝不好嗎?有我家的人在,好歹能護住道長周全呀。”
李淳風無言,只是扭過了頭。
就看到了一襲白衣的斗笠人影,一步一步走了過來。
他回頭,崔采薇自然也回頭,看到了竟然是這位李侍郎后,下意識的讓開了道路。
而狐裘大人在走到二人近前后,并沒有停留的意思。
徑直穿過后,話語在風中響起:
“二位去休息吧,今夜有我。”
說完便揮了揮手。
李淳風和崔采薇沒吭聲。
同時也聽出來了,這位神秘的李侍郎此時此刻心情似乎很差的樣子。
但倆人沒動地方。
直到…后面的薛如龍帶著兩個百騎司之人,手里拿著桌椅,瓦罐,竹筒,以及一甕清水。
倆人不解其意。
薛如龍也不吭聲。
只是在院中把桌子架好,一應物件擺上后,又從那房屋之中拿出了一把椅子。
就放在屋子門口。
接著,那位李侍郎便坐在了屋前的座椅上,身子不動了。
似乎在發呆。
而帶著倆人的薛如龍則往院子外面走,走到了李淳風和崔采薇面前時,客氣拱手:
“二位的屋子已經準備好了,請移步休息吧。”
崔采薇還沒說話,只是看著那渾身散發著寂寥之意的人影,似乎在思索,又像是在好奇。
反倒是李淳風點點頭:
“好,多謝將軍…采薇,我們走吧。”
“呃…哦,好的。”
崔采薇應了一聲。
而倆人隨著薛如龍離開后,狐裘大人這才摘下了斗笠,露出了那一雙望向棺木時異常平靜的雙眸。
她看著棺木發呆了好一會兒才收回了目光。
接著自顧自的開始用李臻那套泡功夫茶的方法,給自己泡了一“酒盅”的茶水。
淺嘗了一口后,眉頭立刻皺了起來。
味道不對…
果然么…
“不是你泡的,竟是這般難喝。”
一聲低語隨風而去。
緊接著,就是一聲悵然的嘆息:
“唉…”
明月當空。
庭院寂寥。
看來…
又是一個不眠夜。
東平郡。
雷澤。
東平湖。
深夜之中,身負長弓,手持一口單刀的王伯當警惕的一邊劃槳,一邊看著這東平湖四周漆黑一片的水面,警惕著四周一切有可能出現的動靜。一雙白眼仁多黑眼仁少的眼睛幾乎已經看不到任何黑眼仁了。
把視力催發到了極限。
而他前面站著的,則是依舊身披紫色大氅的李密。
就這樣,這艘小船在東平湖上平穩的行駛,最后抵達了湖心處的一座小島前。
“魏公稍待,屬下先行查探一番…”
“無妨。”
李密擺擺手:
“此人能神不知鬼不覺的入我中軍帳,留下今夜相見的字條,那么說明修為要遠勝于你,他若不想讓你發現,你在怎么尋找也無濟于事。走吧。”
他一步踏上了岸:
“且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把咱們叫到了這。”
“…是。”
雖然王伯當依舊警惕,可李密看起來卻很是放松,一步一步沿著這座島嶼往中心處走去。
那島嶼中心有一座名為“義氣亭”的建筑,也不知被何人所立。
如果說整座島嶼唯一能相約的,可能也只有這了。
果不其然。
當繞過一片高長的蘆葦后,王伯當瞬間就看到了那站在亭子之中,背對二人的人影。
“魏公…”
“嗯,無妨。”
比起王伯當能看的清清楚楚不同,李密也只能通過氣機感應察覺到。
但沒關系。
來都來了。
他再次前進,而等能看到那人時,才發現…
他穿著很普通的粗布道袍,背對二人,身影…竟然有些熟悉。
李密一愣,而這時,聲音也響了起來:
“呵,魏公,去年一別,倒是許久未見了。”
李密眼神平靜,但態度卻恭敬了許多,抱拳拱手:
“我道是誰,原來是國師大人邀約。早落下署名,李某便早些來了。還讓國師久等,還望海涵。”
王伯當的雙眼里迅速閃過了一絲光芒。
國師?
降真靈尊張道玄!?
這個念頭從心頭升起的剎那,他立刻繃緊了全身肌肉,以面對隨時可能爆發的襲擊與危險。
而這時,靜明道人也終于轉過了身來。
無視了王伯當,反倒是看著李密,手掐道指禮印:
“福生無量天尊,上次礙于一些瑣事,不能對魏公表露身份,說起來,還是貧道的不對,希望魏公勿要怪罪才是。”
“不敢,國師言重了。”
李密言語了一聲后,左右看了看。
這地方也沒個落座的地方,就只能站著聊了。
于是,他開門見山:
“不知國師深夜邀李某于此,可是有什么吩咐?”
“怎么?”
面對李密的疑惑,靜明道人平聲問道:
“魏公很好奇?”
李密眼神一動,剛要說什么,可卻見這道人微微點頭:
“也好,那便先給你吧。”
說著,手腕一番,里面就出現了一張信箋,輕飄飄的在半空中落到了李密面前。
李密伸手接過,打開一看,發現…這似乎是某種丹藥的配方后,疑惑的問道:
“敢問國師,此物是何種丹藥?又有何作用?”
聽到這話,靜明道人也不答,只是手腕再轉,天知道他手上怎么就多了一顆黑溜溜的圓球。
而出現之后,靜明道人遞向了王伯當:
“王居士,請把此物擲出,擲出時,以炁澆灌,無需多,以尋常暗器即可。”
王伯當猶豫了一下,把放在單刀上的手暫時拿開,躬身接過后,看了李密一眼,接著才引動了細微的天地之炁,把手里的這顆“球”朝著一處巨石丟去。
而這“球”在脫離王伯當的手那一瞬間,周身迅速蔓延出了大火,在黑暗中,火球瞬間飛馳,在空中大放光明,朝著那巨石砸接的一瞬間…
“轟隆!”
“嘭!”
“嘩啦…”
轟隆作響的夜空中,火光熄滅之后,一些土渣掉在了亭子里的青石板上。
李密不是不懂行。
當看到這玩意造成的破壞力后,瞬間,眼睛就直了。
想了想,他沖著靜明道人拱了下手,快步踏出義氣亭,來到了那三四十步遠的地方,發現石頭已經被炸沒了半個,地上到處是碎石,甚至一些周圍的雜草還在冒著黑煙。
圍著這石頭轉了一圈,他重新走回了義氣亭里,就聽到靜明道人開口:
“如何?有此物,莫說滎陽了,洛陽城池破除亦非難事吧,魏公。”
靜明道人說的是實話么?
當然是。
一顆就能造成如此破壞力。
縱然洛陽城池再厚、在硬,能擋得住這東西?
而它的配方…
捏著手里這封信箋,沒來由的,李密覺得它好重、好重。
于是便說道:
“請國師恕罪,李某向來有什么說什么,敢問國師…何意?”
他不信天底下有這么便宜的事情。
而聽到這話后,靜明道人也沒有絲毫隱藏之意,直接說道:
“貧道之意很簡單,此物喚名飛龍火,乃老君觀所產。而魏公只需要按照此配方上面的方法便可制造。配方,魏公也應該看了,上面要的東西并非是什么名貴之物。而貧道想讓魏公做的,其實也很簡單…”
話音落,他手腕再轉,忽然手里多了一把看起來綠銹斑駁的短劍。
說是短劍不恰當…
倒更像是…佛門降魔杵、或者道家專門用來祭祀的法劍一類的器物。
它看起來已經很古老了,甚至老到無從推測是何人所鑄。
但偏偏在靜明道人的手中,卻隱隱透露出了一股…很奇怪的氣息。
讓人捉摸不透。
“魏公每攻下一座貧道需要的城池,貧道便會前去尋找魏公,幫魏公斬斷這隋朝的龍脈。而貧道所需的城池方向到時也會一一告訴魏公,魏公要做的,只是隨貧道舉辦一場儀式,破除龍脈,僅此而已。”
李密下意識的瞇起了眼睛,問出了從…去年見到靜明道人,到今日重逢以來,最為關心的問題:
“國師為何如此?”
可靜明道人卻只是微笑,平靜回應:
“天機不可泄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