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道玄????
當李臻看清那出現在冰臺之上的年輕人影時,頓時一懵。
張道玄怎么會過來!?
他怎么會出現在這?
不解,驚訝,以及下意識的拉著狐裘大人龜縮防御。
說實在的。
他其實對宇文化及的印象并不差。
雖然按照歷史而言,對方最后才是弒殺楊廣的“罪魁禍首”。
可就這僅僅兩次的接觸而言。
不是他洗,但他對這位人仙的印象真的不錯。
說是一等風流都不過分。
尤其是夕歲時,那一道冰面。
如果不是那塊冰,他老李的骨頭架子估計都被人給拆碎了磨成粉喂狗了。
還輪得著他在這跳?
并且,從狐裘大人那聽到了對方追求的境界后,李臻也不覺得有什么錯。
他追求超脫,就跟這天下的普通武人追求出塵、自在是一個道理。
可以說是私欲,但說白了,就是為了追求心里面的那個“夢”而已。
所以,哪怕歷史上對他的評價,甚至京劇里面他都是白臉做派,但就目前李臻接觸過的兩次而言,都說知人知面不知心,可他卻覺得…都做到天下第一的位置了,要真是什么大奸大惡之人,應該也不用藏著掖著了吧?
悟道,說白了,就是心中的道理所展示。
悟道之后的人,是真正的知行合一,悟的什么道,是什么性格,那就展露出來什么性格,根本不需要隱藏,也不可能隱藏。
因為如果藏下來了,那么也就不配叫做悟道了。
天地不允。
更何況,夕歲那日的冰面,他真心覺得對方處理的相當驚艷。
那一段“獸欲控欲”之說,到現在他都深以為然。
確實,人若不控欲,又與野獸何如?
所以他對宇文化及或許敬而遠之,但哪怕喜歡不起來,也恨不起來。
可張道玄卻不一樣。
李臻對他有種天然的恐懼。
不是說他怕。
而是總覺得對方在圖謀自己什么。
打個比方,張道玄,就像是一百零八個比利王。
而他自己,就是那個鮮嫩多汁的小鮮肉。
要走大街上,遇到這一百零八個比利王,他肯定有多遠躲多遠。
可如果自己和這一百零八個比利王陷入到了孤島之中…那他絕對會捂著屁股選擇自殺。
寧死,也不要落到對方手里。
就是這么個恐懼。
他看不透,守靜猜不透,老孫想不透…
甚至連天下絕頂聰明的狐裘大人,也都親言“張道玄這個人我看不透,道士,離他遠一些”的話語。
論腦子,李臻覺得自己和狐裘大人中間差了一萬個杜如晦。
連她都想不透,憑啥自己能想透?
所以,最簡單直接的辦法,就是躲的遠一些。
越遠越好。
所以,在看到他忽然出現的一剎那,李臻就選擇了屏息凝神,老老實實的茍在了一旁,連挪一下地方都不敢。
只祈求這妖鱗天衣足夠給力。
千萬別和旁人一樣,連隱匿功能都給凍上了。
但偏偏…
他還犯賤。
想要聽一下這倆人到底聊什么。
于是就豎起了耳朵,集中全部的注意力去聆聽。
壞消息是,他不能動炁,耳目并不算聰穎。
可好消息是…他能看清倆人的嘴型,但問題是他又不會唇語…
倆人離得太遠,他聽不到。
這可怎么辦?
李臻有些急,總覺得自己要錯過些什么。
可就在這時…忽然,宇文化及的聲音傳入耳膜:
“怎么,國師要攔我?”
他聽到宇文化及說道。
不知名的長劍上面森寒凜冽。
猶如北風過境,欲帶走這片大地上面的所有生機。
可遇到那一根手指…或者說指尖,卻再不得寸進。
看著如同少年一般,可眼眸里卻散發著一股老成之態的天下第二,面對天下第一的詰問,挪開了指尖,用一根繩帶掛在手腕上的拂塵清掃:
“福生無量天尊”
唱喏一聲后,他微微搖頭:
“道玄自是不敢阻攔人仙。而若人仙想要殺人,這天下間又有何人可攔得?”
“客氣話不必再說。”
宇文化及看來是動了真怒。
多少年了,沒有被人追的如此狼狽,尤其是這么多人都看著的情況下。
那杜伏威竟然敢以為這一尊偽神攔得住自己,悍然讓手下發動襲擊!
這傳出去,他天下第一的面子又往哪里放!?
可面對這凜冽寒風,少年道人卻依舊搖頭:
“人仙且慢動怒,貧道阻攔人仙之理,人仙一觀便知。”
說完,他拂塵一掃,戰場之中便有一名杜伏威這邊的兵卒憑空而起,出現在了二人身邊。
要是平常,能近距離出現在天下第一、第二面前,光是這一點說出去,就足夠這兵卒光宗耀祖了。
要是在放兩句狠話,怎么著也是個“悍不畏死”的英雄人物。
可是此刻…在宇文化及那所謂的“冰柩”之中,他別說口不能言目不能視了。
連思維都被給凍結住了,又怎會知曉?
而宇文化及見他要出手,不知是什么原因,劍尖倒是斜了下來。
接著,就見張道玄直接面向了那尊同樣凝固不動的女菩薩,口中言道:
“這洛神…當年放她走,倒真是做錯了。幾年不見,竟然自己真的能推敲出了這么一套邪門的東西。再搭配這燭龍照…呵若是有悟道之人一時不查,莫說本身天資如何,恐怕此生還真就超脫無望了。”
宇文化及的眉頭微皺,但不言語。
就這么靜靜的看著,看著張道玄的手指在半空中畫出了一道金燦燦的符箓。
“可惜啊。”
符箓化完,他輕聲一嘆:
“與妖族勾結之人,自古,便從來沒有什么好下場。…人仙剛可是欲直接抹除掉這偽神所關聯一切之人?”
“正是。”
“幸虧沒有這么做,不然…人仙請看。”
話音落,符箓打出。
輕飄飄的符箓甚至連那神像手指大小都不及,先是飄到了那名兵卒前,鉆入了對方的身體。然后又從對方的掌心飛了出去。
速度不快不慢,偏偏符箓落在這尊偽神身上的一剎那,李臻只感覺到天地之炁在剎那間,便化作了一種…
該怎么形容呢。
惶惶天威?
萬物滅殺?
還是說…雷霆萬鈞?
蒼白。
這些詞語都是蒼白的。
李臻只感覺眼前出現了一道強光!一道從天空而降的強光…
晴天白日。
一道強光自九天而落,這光猶如飛龍一般張牙舞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接擊穿了這尊悲憫之相的金光菩薩!
李臻本能瞇下了眼睛。
可下一秒…
“轟隆!
一開始,只是這一聲炸響。
然后…
就是耳膜預警一般的生物本能。
“嗡”
無窮無盡的耳鳴聲充斥在李臻腦海之中,讓他的意識頓時陷入了一片空白。
發…發生了什么了?
我…我怎么什么都聽不到了?
目盲不可視。
耳鳴不可聽!
根本就不知道發生了什么的道人在這一剎那間,根本都無從反應,也不知道壓根發生了什么。
天地一片蒼茫。
腦海空空如也。
似乎陷入到了某種天威發難之中,再也無法出來了。
可就在這時…那股耳鳴聲中,又出現了一聲冷哼。
“哼!”
這聲音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清晰。
那股不屑之意簡直就差在李臻腦子里擺出活生生的一張臉了。
然后…李臻忽然就能感應到了。
感應到了自己周身的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
震動?
震蕩?
他不清楚。
可他確確實實感受到了。
聲音震顫的波紋,光在這股震顫之中,正在發生一種肉眼看起來幾乎是一條直線,可實際上卻是在蜿蜒曲折行進的現象。
什…什么情況?
耳朵的鳴響在視線看到這一股股震動之后,便奇特的消散,消失的無影無蹤。
甚至不知是什么原因,自己的周身也在散發著一種…比這種震動更加弱小、彷佛跟不存在一般的震蕩,來不停抵消著那源頭便是那還未消散之光的波紋震蕩。
他不解,茫然。
可意識確確實實已經回歸了。
正思考發生了什么的時候,他腦海里響起了一個聲音,一個平靜中帶著滿滿嫌棄的聲音:
“弱雞。”
你媽的你罵誰!?
你丫…嗯?
忽然,李臻一愣。
誰…不是…你誰…?
可就在這時,那一股波紋震蕩也終于走到了尾聲。
它消失。
李臻自身的震蕩也消失了。
下意識的聚精會神朝著遠處望去,他就看到…
那尊悲憫世人的女菩薩…
消失了。
消失的無影無蹤。
然后還沒理解發生了什么情況時…
“啊!
一聲慘叫忽然從那邊發出。
不是宇文化及,不是張道玄!
是那名兵卒。
那名兵卒在半空中發出了一聲無比凄厲的慘叫,緊接著似乎掙脫了宇文化及的冰柩,徒勞的在半空中捂著自己的頭,痛苦的掙扎著!
然后…
“彭!”
鮮血爆炸的泥漿,被一道冰面與一道金光抵消在了半空。
而伴隨著冰面融化、金光消失,沒了依托攀附的鮮血與肉泥徑直向下落了下去。
宇文化及的眉頭瞬間擰成了一團!
可張道玄卻轉過了身,手掐禮印:
“太乙救苦天尊,人仙…可看到了?”
看到啥了?
咋滴啦?
李臻一臉茫然。
可宇文化及的眉頭在擰到了一處后,聽到這話,開始緩緩松開。
轉頭看向了張道玄:
“國師為何而來?”
少年道人聽到這話微微一笑:
“自是卦象之中顯示人仙有難,請示了陛下后特來相助。同時,貧道上次在龍門山與人仙閑聊起的卦象,人仙一直沒有給貧道答復。恐人仙心存疑慮,特意來此應驗。不知人仙這會兒可有閑暇?與貧道聊聊?“
宇文化及的眉頭又皺了起來。
可卻沒多說什么,而是把目光放到了那依舊被一股無形力量凍結在各自拼殺動作上的戰場。
“也好,那便解決了此方之事,便找個地方聊聊吧。”
說完,他又抬起了劍…
可張道玄卻又打斷了他:
“人仙且慢。”
看著滿臉不悅的宇文化及,張道玄卻依舊搖頭:
“貧道上次與人仙提及之事,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而他…”
指著杜伏威:
“不可敗。”
宇文化及又沉默了。
大概過了兩息,他瞇起了眼,一字一句的問道:
“你可知,陳陵若敗,歷陽便失。江都便再無天險可守。值得靠兵營連綿百里抵御?而這百里兵營不在江都,補給疏遠,陛下的壓力會很大。“
“江南富庶,義倉有糧,輜重無缺,而若他敢來進犯,又有多少人夠人仙殺的呢?”
隨著張道玄的反問,宇文化及再次沉默了下來。
片刻。
“陳陵不能死。”
張道玄點點頭:
“自是如此。”
隨著張道玄的答應,宇文化及點點頭,步伐一踏,與張道玄一齊消失在了遠處。
而他離開的一剎那,除了李臻外,其他人似乎根本無從知覺一般。
在恢復了正常的一瞬間,發現自己竟然正在與人拼殺,隨即便想起來了一切。
“殺!
沖天的廝殺之音再次響起。
而就在這時,李臻的腦海里響起了狐裘大人疑惑的聲音:
“道士…發生了什么!?洛神的無生圣母呢!?宇文化及呢?去哪了!?”
李臻猶豫了一秒,用一種茫然的聲音說道:
“…啊?”
狐裘大人不在回應。
而這場戰事…也注定了結果。
陳陵敗了。
在宇文化及走了之后,任憑他那八千人攜帶那種弩箭在怎么厲害,也擋不住那些頂著同伴尸首往前沖鋒的人海戰術。
這一場戰事。
兵貴精,輸給了兵貴多。
而在陳陵發現勢頭不對后,便直接激發了一張符箓,連人帶馬瞬間不見了蹤影。
看的李臻好懸喊出一句“隨機逃脫卷軸”。
可不管怎么說,到底,陳陵敗了。
主將脫逃,其他將士自然難逃一死。
杜伏威全殲敵軍,在眾人的高呼“神威”之中,身負數箭的他擺出了單臂高舉的架勢。
淹沒在了一片歡呼的人海之中。
而就在這時,狐裘大人的聲音同時響起:
“道士。走吧…”
“呃…”
聽到狐裘大人的話,李臻最后看了一眼那歡呼的人群,應了一聲:
“嗯。”
妖鱗天衣如同有生命一般開始退卻,重新化作了一條小蛇,鉆進了狐裘大人的衣袖之中。
倆人就這么悄無聲息的下了山。
一路上,狐裘大人都沒說話。
而李臻也陷入到那一片尸首的勝利之中,在加上剛才宇文化及與張道玄那謎語人留下的謎語之中有些恍忽。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覺。
理智告訴他:你已經習慣了。
可感性卻讓他想要作嘔。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想干嘔。
就這樣,倆人回到了驛站之中后,狐裘大人摘掉了斗笠,目光落在了他身上看了看,忽然問道:
“道士,如果我現在提出來一個要求,告訴你,我要帶著你去把翻海會那運輸補給還沒來到之人,明月仙宗山門內遺留之人,以及我們來時碰到的那一小撮金槍軍全部斬殺殆盡,你會去么?”
李臻一愣,下意識的看向了狐裘大人那雙明明生的嫵媚,可此時此刻卻滿是平靜的雙眸。
想了想,他問道:
“大人,那些人…都該死嗎?”
“當然不是。他們當中亦有俠義心腸之士,也有還未失去天真爛漫之花。可不管怎樣,都無法掩蓋一個事實,那就是…這些武林門派與江南士族的牽連,所以…他們死了,這個世道安穩的年數可能會更多一些。”
李臻沉默了下來。
片刻…
他閉上了眼睛,剛要說話…
可一直盯著他的女子卻忽然開口:
“算了。”
李臻睜眼。
滿是愕然。
卻見女子微微搖頭:
“今日我心情很好,便放過他們一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