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踩堅冰所鑄之橋,身上是那一抹猶如黑龍升天一樣的黑色光柱。
一股無名無形的寒冷,瞬間凍結了戰場,也凍結了所有人的心。
說不上來。
明明只有一個人。
明明事先已經做好了他可能出現的預定計劃。
明明心里早已有了準備。
甚至在他到來之前,在心底不知喊了多少聲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可是…
當他出現那一刻,當他站在高高的云層中間,那陽光潑灑七彩晶瑩的冰面上時,還是會恐懼。
不由自主的出現內心本能最深處的恐懼。
想要逃跑。
想要退讓…
而杜伏威確確實實要退讓了。
因為,他的目的已經達到。
于是,在所有人還在抵抗心頭那陣寒冷時,渾身已經涌動起了龍吟虎嘯之聲的他直接抓起了旁邊早已準備好的號角,吹出了約定的兩短一長的音階。
“嗚,嗚,嗚”
后撤。
退兵。
剩下的,交給別人!
可這號角聲才剛剛響起的剎那…
“嘩啦”
聲音消失。
空氣中,掉下來了片片碎冰屑,砸在了所有人的臉上。
微涼。
與皮膚一接觸,便融化了。
沒人知道這是什么情況。
甚至不知道那號角聲去哪了…
為什么剛剛聽見就古怪的消失了…甚至,他們不知道自己剛才到底聽沒聽到后退的號角聲。
可此時此刻的山頭之上,李臻卻瞠目結舌的發出了屬于自己的疑惑:
“大…大人…那…那是…”
“嗯。”
狐裘大人的聲音依舊平穩。
“他凍結了聲形。”
道人沉默,無語,瞪大了雙眼,一眨不眨。
這他媽也行!??
這么離譜!?
悟道…就這么離譜!???
連聲音都能凍結!?
而這時,似乎不滿因為自己的出場被打斷,站于高處的儒生看了杜伏威一眼。
“嗚彭!
一座冰山,憑空而現,帶著那巍峨沉重的氣勢,筆直的自杜伏威頭頂出現,與無窮的威壓一同落了下來!
“轟隆…”
大地,在震顫。
在喧囂。
似乎連它都沒有做好接收這座沉重冰山的準備!
可就在這時…
“哦?”
平澹中帶著一絲意外的聲音響起。
冰山…
在顫抖!
在震顫!
在顫動!
夾雜著一種不屈的憤怒與咬牙切齒傳遞出來的嘶吼!
“呃啊!
天地之炁忽然開始飛速朝著那冰山之中涌入。
李臻瞇起了眼睛,看著那些炁流動的方向…竟然是冰山的底部!?
這時,狐裘大人的嘆息聲傳入腦海:
“唉…金剛龍象神力。”
似乎察覺到了李臻的疑惑,她語氣里滿是遺憾:
“此法為佛門至剛至陽之法,修成至大成,舉手投足之間,有龍象跟隨,巨力天下無可匹敵者。要求修行者通達己身,心智先得圓滿,駕馭天龍。肉身行至圓滿,化身巨象,駝山御海,三界之重負己身而不覺。若不是這金剛龍象神力,恐怕…他已經化作肉泥了吧…道士。”
忽然,她提醒了一句:
“注意看,最好的收買人心的時機,來了。”
話音落,那冰山底下便傳來了一聲怒吼:
“所有人!退出去!走!
“吱嘎吱嘎!”
冰山的破裂之中,渾身肌肉已經化作了那猶如黃金之色,青筋鼓脹,盤根錯節的從額頭,分部到了杜伏威的全身。
他咬著牙,發出了怒吼,提醒著同樣被冰山波及的所有人推出冰山范圍。
而就在那冰山下面的人狼狽的爬出來時,他似乎再也支撐不住這難以言喻的沉重…“轟隆”一聲,冰山徹徹底底的把他壓在了下面。
“將軍!
“總管!
沒有想到總管竟然會舍身營救自己的眾人雙眼化作了一片血紅!
幾乎流下血淚!
可就在這時,一聲開天辟地的怒吼,忽然從冰山之中傳出:
“諸佛龍象!自在擎天!”
“吱嘎吱嘎吱嘎…嘎嘎嘎嘎嘎…”
冰山開始發出詞兒的斷裂聲,接著開始晃動,一道道裂痕從山體的中間一路向上延伸,而當裂縫延伸到極限時…
“開!
歇斯底里的聲音,伴隨著硬生生被分成兩半,各自推開的冰山一并傳出。
而裂縫之中,是那衣衫襤褸卻肌肉虬結,身軀如同天神一般偉岸的男人!
他身上還有未褪干凈的金色,肌肉之上的血管還沒有消隱。
甚至,他身軀上那如同煙塵一般的水汽還未散盡,人,便已經一步一步的走了出來。
帶著堅毅而絕不屈服的表情,出現在那或驚訝、或不可置信,或狂熱,或熱淚盈眶者的眼眸之中。
“…將軍萬勝!
不知誰人先喊了一句。
全場一靜…
接著:
“萬勝!
“萬勝!
“萬勝!
沖入云霄的聲音瞬間抵擋回卷了所有因為宇文化及的出現,而產生的恐懼心理。
哪怕玄冰人仙依舊存在,可他們的士氣卻已經再次回歸到了那一腔勇武之血中!
“看啊,道士。”
狐裘大人的語氣里滿是感慨:
“這就是這個世道的野心家。看清楚了么?”
李臻無言。
竟然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而這時,一聲輕笑又再一次出現在所有人的耳朵里:
“哈”
立于天空之上的宇文化及似乎很高興。
“嗯。”
他微微點頭:
“不錯,很不錯。倒是無愧這金剛龍象神力的名頭。”
“呼…”
杜伏威呼出了一口長長的白練,仰望蒼穹,滿臉不屈與桀驁:
“多謝人仙夸獎。”
“嗯,手段也見識過了,我問你,可要束手就擒?”
立于冰前的儒生語氣平澹而溫和:
“雖然還未請示陛下,但現在我便做主,只要你投降,你與你麾下兵卒一應無傷,并且,我許你節制江南之權,如何?”
此言一出,瞬間,所有人把目光集中到了杜伏威那。
等待著杜伏威的答桉。
節制江南之權…這權利…
太誘人了啊!
可惜…
杜伏威卻搖搖頭:
“還請人仙知曉,隋帝昏庸,杜某謀反,一不為私欲,二不欲取而代之。”
“哦?”
宇文化及有些好奇,就像是與人閑聊天一般,沒有半點身處戰場或者是面前是敵人的態度,反倒是問道:
“那你,又是為了什么?”
“杜某什么都不為,只是想替那些從出生便開始忙碌到死的天下百姓,問陛下要一個公道!”
一句擲地有聲之言發了出來。
可李臻卻聽到腦海里傳來的一聲諷刺至極的笑聲:
“呵”
而這一句話到了宇文化及那,便是彷佛聽到了什么蟲鳴鳥語一般的隨意:
“這樣啊…那好吧。”
話音落下的一瞬間,杜伏威的聲音激烈響起:
“撤退!所有人!撤退!”
晚了。
那些掉頭就打算逃跑的前線之人剛剛轉身,還來不及奔跑,就被那中年儒士隨手的一揮之間…
瞬間,無聲無息間,被凍成了冰凋。
“我有說過,讓你們走了嗎?”
這一揮袖不知帶走了多少條生命的儒生詫異發問。
而李臻卻看著那些剎那間就被凍結住了的三大門派之人…
心中冒出了一個疑惑:
“狐裘大人,達到她的目的了嗎?”
不過馬上他就沒時間思考了。
因為他忽然聽到了一個聲音。
從杜伏威的營地之中傳來的聲音。
“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松。天地清濁,世人難辨,唯有神蓮,信者不眾。開明存身,修煉凈土,摧伏魔眾,見蓮太平…”
這些聲音明明離的很遠,可李臻卻每一個字都能聽的清清楚楚。
然后,就看到了無數身穿白衣之人從營帳之中走了出來,遠遠看去,好像少說得有三四千人。
每一個人都是一身白色,看著就跟給誰披麻戴孝一般。
身披白色披風,手上掐著一個很奇怪的指決,而因為掐指決而彎曲的胳膊上還放著一卷…卷軸?同時口中念誦著這奇怪的經文,一步一步的朝著營地之外走。
援軍?
李臻有些錯愕。
但馬上就察覺到了不對!
不對…
不對不對不對!
這是什么?
這是什么感覺?
他的腦海里欲念忽然開始松動,瞬間七情六欲種種情緒就開始跟著翻滾。
他想要運起金光咒,但馬上反應過來不行。
只能強行按捺住這種略帶幾分不適的渾濁情緒,瞪大了雙眼,朝著前方看去。
然后…
他就看到了一朵蓮花。
一朵從這些白衣人頭頂開始緩緩出現,勾勒的蓮花之型。
宇文化及似乎也愣了一下。
看到那蓮花后,竟然有些遲疑。
而就是這遲疑之間,那些人已經來到了營門之外。
接著便不再向前了。
而是繼續念誦著那古怪的經文,同時松開了指決,把那一直搭在胳膊上的卷軸鋪展了開來。
宇文化及已經皺起了眉頭。
似乎覺得有什么不對勁。
直接揮了揮手,無數把冰制長劍自半空中憑空而生,一勾手指,那些冰劍便急速朝著這群人扎了過去。
可那經文聲依舊沒有停止,頭頂的巨大蓮花也愈發凝實!
同時他們就像是沒看到那冰劍一樣,面對疾馳而來的冰劍,沒有一人閃避,他們只是展開了那卷軸,那卷軸竟然是一副畫。
展開后,直接坐了下去!
同時,冰劍到了。
“嗖嗖嗖嗖…”
那些冰劍根本沒有給他們任何反應的時間,就把所有人紛紛扎成了透心涼。
這幾千人…
剛出場…
就全死了。
而李臻敏銳的注意到,這些穿著白色披風之人,有一些被冰劍的沖擊力帶歪了身型后,直接露出了光禿禿的腿…
有男,有女。
有老,有少。
竟然連衣服都沒有穿!
而那白色披風就是專門為衣不蔽體的他們遮擋而用!
但這還不是最詭異的,更詭異的是…哪怕他們死了,那經文念誦的聲音也沒有消失。
似乎還從他們那已經失去了神采的雙眸之下發出。
“陰昏智暗,徙倚彷徨,神光離合,乍陰乍陽,凈蓮現世,信者歸鄉,無生無寂,神宵蔽光…”
“無生無寂,神宵蔽光。”
“無生無寂,神宵蔽光。”
最后,一遍又一遍的重復之下,空中那朵劃為實質的蓮花,終于…
散開了。
光華大作!
“…哼。”
忽然,一聲冷哼,宇文化及似乎發現了什么,臉色緩緩變得陰沉了起來:
“裝神弄鬼!”
“錚!”
腰間的佩劍終于出鞘,長劍遙指:
“鏡湖!”
聲音落,四塊巨大的冰面如同鏡子一般出現在那發光的蓮花四周,直接把這光芒給包裹阻擋了進去。
可下一秒,忽然,宇文化及臉色一變。
人瞬間就消失在了冰橋之上。
而也就是在他消失的一瞬間…
“喀啦”一聲,一面冰面被一束光直接擊碎,光芒直接貫穿冰面后,直指原本他已經消失了的位置。
一擊落空,那已經破碎了的冰面便化作了屑粉,也同時把里面的東西展露在了所有人面前。
竟然…是一尊大概十余丈高的女子神像!
頭帶蓮花冠冕,身披華服,眉眼慈悲似菩薩似佛,手掐與剛才那些人一模一樣的法印,那光正是從那兩根手指之間的空隙中激射而出!
“殺!
忽然,杜伏威的聲音再次響起。
衣衫破碎,簡直可以說赤膊上陣的他在宇文化及消失的一瞬間,便直接下達了命令。
彷佛剛才說撤退的不是他一般。
而這一次,他干脆直接大步流星的帶頭沖鋒,勢要把那幾千軍卒包括那守將陳陵一并澆滅。
好似全然不顧宇文化及了一般!
他身邊的人如夢初醒。
而反應最快的是剛剛被杜伏威救了一命的那些親兵將領,看到首領沖鋒,雖然慢了一拍,但還是各自上馬,跟隨著杜伏威一同朝著敵軍撲了過去。
“殺!
沖天的怒吼聲再次響徹在戰場之中。
而天空之上,又是一束光朝著歷陽城頭處沖擊而去。
說來奇怪,這光能破冰,落在城頭之上后,卻沒有對城墻造成半點傷害。
而那十余丈高的女神像所發出的光芒似乎讓宇文化及忌憚到不行,光芒所到之處,連他也不得不暫避鋒芒。
但他并不是沒有反擊。
可那些巨大的冰劍也好,還是那在半空中飄落晶瑩的落霜或許對其他人有效,可對這無形無質的神像卻絲毫不管用。
落在對方身上,便穿身而過。
而就在砸向那群沖鋒的杜伏威麾下軍卒時,又會被那女神明及時的光束照耀,化作虛無…
天下第一竟然被壓著打!?
一股巨大的荒誕瞬間升騰在李臻心中。
什么情況?
可就在這時,忽然,他聽到了一聲極為平靜,但平靜之中卻帶著一股不屑之意的聲音,在腦中轟然炸裂。
“哼。邪門歪道。”
“啥?”
李臻本能的回應了一句。
但他這一聲之后,卻是狐裘大人的話語。
“道人,可看清楚了么?”
“呃…什…什么?”
李臻不解。
接著就聽到了狐裘大人的一聲嘆息:
“那便是因果。”
“…那束光?”
“嗯。”
看著人仙到哪,光便突入到哪,天下第一被追著“打”的景象,女子說道:
“這就是洛神…或者說燭九陰的手段。那幾千人,皆是妖蓮教的信眾。這妖蓮教之事,一會你若想知道,我再說與你聽。但你只需要知道,他們,本不應該死的。是人仙殺了他們。而從殺了他們開始,這些人臨死之前的七情六欲,便化作了因果。通過燭九陰的秘法,成了這專污修煉者神念純粹的燭龍照。”
“…燭龍照?”
“《楚辭·天問》云:“日安不到,燭龍何照?”,被那千人因果所照,這些人一生的七情六欲,因他們所生、所死、所病、所傷、所禍、所亂之因果,便全都會被所照之人悉數承擔。而這因果,追求自我超脫的宇文化及,承擔不起。因為一旦承擔,那他就要如同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淮安王一般,自己想超脫,想脫離這世間的束縛,就要帶上這些人一起。而這…就是當年妖族的手段。也是他的絕對弱點!“
再次知曉了一段秘辛,李臻一時間腦子里有些轉不過來。
總覺得眼前那個被追的四處亂跑的宇文化及和他想象中,舉手投足之間移山填海的玄冰人仙差距太大了…
可這個想法剛剛誕生,忽然,宇文化及停下了。
然后…
一股李臻根本無法理解的現象映入眼簾。
光,也停了。
就停在他的面前。
一股由寒冷所產生的凝滯,凍結了宇文化及身邊的一切。
而李臻的思維,在眼眸轉向了宇文化及后,徹底的停了下來。
本能的…
他察覺到了不對勁。
可還是晚了…
不僅僅是他,應該說,整片天地之中的所有一切,都靜止了。
就像是被永久性的低溫保存一般。
冷凍進了一場看不見的低溫之中!
包括那束光。
光都能凍住,李臻也毫無意外的被凍結了。
但下一刻,忽然,他感覺到了一聲帶著點埋怨的嘆息,接著下一秒就好像被一雙看不見的手從水里給拖出來一般。
讓他的思維回歸了正常!
而腦海里,只留下了一聲冷哼:
“哼,麻煩。”
道人不解,但根本來不及思考發生了什么,本能的看向了宇文化及。
“呼”
一口微薄的涼息,從儒生口鼻之中伴隨著兩個字吐出:
“冰柩。”
此時此刻,他的雙眼已經沒有了任何剛才的儒雅隨和,原本那儒生的模樣也化作了當年那冰封長江萬里的寒冰殺神。
提著劍,雙眼之中沒有絲毫溫度的宇文化及一步一步開始朝著那尊眉眼慈悲,可卻同樣被凍結在那絲毫不覺得寒冷的低溫之中的神像走去。
“想不到,當年把你放走,竟然會惹來如此的麻煩。”
他的聲音同樣冰冷。
一步一步,幾步的時間,已經來到了神像近前。
在那徹底凝固在悲憫表情之下的菩薩雙眸前,他抬起了手中那把劍。
“那就讓我看看,這一劍下去,會發生什么吧。呵“
忽然,他笑出了聲。
“從今天起,這天下第二美人的座位,該讓玄素寧來坐了。”
說完,提劍,直刺…
可就在那長劍抵達神像眉心的剎那,一只手,忽然攔在了他面前。
抵住了劍尖!
長劍似乎受到了侮辱一般,劍身白霧四散,立刻就要反擊…
但卻被主人抽走了。
宇文化及皺起了眉頭,看著突兀出現在自己面前的人影,一字一句的問道:
“怎么,國師要攔我?”
天下第二,降真靈尊張道玄…
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