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小姐,大喜,大喜啊!下官觀此農田,乃是上上之田畝,畝產至少一石五分!若是天時得當,畝產甚至可達七分!大豐收,大豐收啊!!”
當于栝里面司職農事的司農說出自己的估算時,崔婉容的聲音都有些顫抖了:
“你確定?一石七分?!”
司農官滿眼激動:
“回二小姐,下官不敢說謊!咱們于栝的田本就是寬田,糧食所產自然比那些貧田要多一些。而眼下這些麥苗一看便知是只有好年景、風調雨順之下才會出來的糧食,產量自然要多很多的!”
下意識的,崔婉容看向了李臻。
道人依舊直勾勾的盯著眼前的麥田,并不言語。
于是她點點頭:
“好,我知曉了。你回去吧。”
司農官剛來幾分鐘,聽到讓自己走的命令后也不多留,躬身一禮后便直接離開。
只是臨走時,還不忘回頭看向那連綿不絕的青綠麥田…
眼里是一抹疑惑。
這處麥田…是誰種的?
為何之前從未聽說?
“道長在想什么?”
崔家的二小姐又蹲在了李臻旁邊。
然后就聽到了道人輕飄飄的來了一句:
“刻不容緩吶…”
她一愣,本能的看向了那一片麥田。
明白了李臻話語里的意思。
是啊,別看這片青綠連綿不絕,可實際上也就幾畝而已。
雖然不知道道長的神念能鋪多遠…單就說眼前這幾畝田吧,最多也就出產不到十石糧食。
比起那一郡之地的百姓所需…
任重而道遠。
“…什么?”
崔干皺起了眉頭:
“你剛才說你要去哪?”
“我說,我這次打算和守初道長與玄奘法師一同出行。”
后院里,崔婉容當著坐在院中納涼的崔仁、崔禮兩位族老的面,直言不諱的對崔干說道。
接著,三個人的眉頭都皺了起來。
崔干看著出去一趟后,忽然開始搞幺蛾子的妹妹,背對著兩位族老,那一雙眼睛就差給她跳個舞了。
飛快的對著崔婉容使眼色。
可偏偏崔婉容就像是沒看到一樣,直接說道:
“今日我與守初道長一同出了趟城…”
她把事情的來龍去脈都說了一遍。
而原本眉毛還在跳舞的崔干在聽完后,徹底愣住了。
別說他,連崔仁、崔禮也都愣住了,忍不住問道:
“你確定他用了和光同塵,催生出了數畝青田?”
“回族老。”
崔婉容點點頭:
“孩兒親眼所見,更何況中途孩兒還把司農官喊了過去,那幾畝青田也就在郊外生長。守初道長并沒急于求成,而是依照時節而定,把那些麥種催熟到了這個月份本該有的樣子。而看起來,道長并未受到什么損傷。而在確定畝產后,道長與杜世兄決計分開。一人攜安撫令跟隨伏波軍去招募流民,而道長則帶著法師打算走遍河東。為了落下道長與玄奘法師的恩情,孩兒已經許下了河東一應糧種皆由崔氏承擔的諾言。希望族老莫要怪罪孩兒自作主張。”
包括崔干在內,三人再次沉默。
而崔仁、崔禮倆老人對視了一眼后,多年的默契讓他們彼此看上一眼,就知道了對方的想法。
其實無非便是權衡利弊罷了。
而崔婉容也不催促,就這么靜靜的等著答桉。
這時。
崔干在皺眉之中,已經上前了幾步,來到了妹妹身邊后,同樣轉身,面對了倆老人。
崔婉容抿起了嘴。
這一幕…她很熟。
因為當年的兄長便如同今日一般,堅定不移的站在了她身邊來支持她。
而現在,同樣如此。
對于兩個小輩的動作,崔仁、崔禮就當沒看到。
只是在皺眉思索。
片刻,崔仁忽然問道:
“小三,小九,你們倆對于這個守初道長怎么看?“
崔干一愣,但馬上心思就活了起來。
不用崔婉容開口,崔干直接給出了自己的評價:
“若以心性而言,這么多年不管是在家里,還是在這邊,我見到的方外人中,這位守初道長的心性與人品,均在前三之列。而二位族老看那菩提禪院的佛子玄奘在這位守初道長面前猶如隨時可差遣的仆役一般,便可看的出來。非是玄奘天資有限,恰恰相反,根據咱們的了解…在這位守初道長出現之前,他可真的是佛門復興的希望。可現如今卻依舊要被守初道長壓了一頭。而這一頭并非是什么修為實力,而是單純的那份慈悲之心。”
說到這,他臉上全是佩服的神色。
“至于實力…”
那股佩服變成了驚嘆:
“至少孩兒是趕不上的,哪怕同為自在,可守初道長身上那種壓力…族老若不信,大可去問問那日在龍火坑中的飛御使們。出塵境先不提,那幾個自在境的飛御使陷入到道長鋪展開來的金光中,同樣感覺神念好似被封鎖住了一般。在加上咱們家對《和光同塵》、玄均觀的了解…孩兒實話實說,對上英勇善戰的十二叔,恐怕守初道長都不會吃虧。”
倆人再次沉默。
思索。
最后目光緩緩落在了崔婉容身上。
“小九。”
崔禮問道:
“你若與這倆人一同的話,準備如何?”
崔婉容上前一步,站在了兄長身邊,臉色堅定:
“自然是與其一同,供糧供力。一應錢物不缺,助道長與玄奘法師成就名聲。”
“回報為何?”
崔仁沉聲問道。
而幾乎不假思索,崔婉容直言:
“以自身而言,伴賢良德行之人游歷,只求增長見識,增進心境,學而思之,不可有褻瀆之念。可若以家族而言,此番舉動,上得圣心,下應民意,此舉足以令崔氏之仁傳遍天下,后用無窮。”
聽到崔婉容的話,倆人又對視了一眼。
又仔細端詳了一番崔婉容那無比堅決的眼神后,崔仁點頭:
“好,此事由小九草擬書信,發于家中。明日起,老夫便親發書信與河東之內那些與咱們有過往來的豪門望族,行至既得方便。而守初道長與玄奘法師所需一應之物,皆由崔氏承擔!”
崔干瞬間露出了驚愕的模樣。
可比他更激動的卻是崔婉容。
盈盈下拜:
“孩兒謝過族老成全!”
“…嗯。”
崔禮忽然露出了一抹笑容,笑呵呵的說道:
“放手而為吧,一切有我們替你倆撐腰。如今這河東困境將盡,該到咱們發力的時候了!”
“你今天是怎么回事?為何事先不與我商議一番?“
書房。
崔干滿眼的無語,看著崔婉容,語氣里還有些后怕:
“你可知萬一你的提議不通過,后果會是什么?”
“…對不住,兄長,這件事是我欠考慮了。”
兄妹倆說話,沒那么多客套。
而見妹妹已經低頭致歉了,崔干也沒法多說什么,只是搖了搖頭:
“眼下的河東也不是全然無事,隱患還有頗多…你若真想幫守初道長,便懇求族老多寫幾封書信發給別人不好么?為何偏偏要親自陪同?”
“是啊…為什么呢?”
聽到這話,崔婉容忽然歪了歪頭,顯露出了一絲女兒家的嬌憨。
崔干一愣。
他真的是好久沒見到妹妹臉上露出如此表情了。
那感覺…就像是一只即將獲得自由的鳥。
可愕然之后,便是無語。
這表情…和采薇怎么那么像呢!?
他哭笑不得:
“你這是…好的你不學,學什么采薇?”
而崔婉容聽到這話后,幾乎沒有任何思考和猶豫,直接反問了一句:
“采薇能為了自己的心上人而出走追隨,我又為何不能?”
“當然不能…嗯?”
崔干的話又頓住了。
忽然,他露出了駭然的神色,嘴巴張的老大,直勾勾的眼神盯著崔婉容…
就像是沒聽清一般,磕磕巴巴,斷斷續續的結巴道:
“你…你…你說…什…什么!?”
然后,這股結巴伴隨著荒唐的情緒,讓他的聲音勐然一拔高:
“心上人!???”
“嗯。”
沒有制止,也沒有示意兄長噤聲。
女子只是安靜而淑婉的點點頭:
“不錯,心上人。”
“心…”
崔干努力開口,張嘴。
可一句正兒八經的話卻都說不出來。
只能徒勞的一張一合,一雙滿是震驚、無語、駭然、甚至夾雜著一種不爽的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妹妹。
許久許久。
他用一種極為復雜的語氣問道:
“是…守初道長!?”
“嗯。”
崔婉容依舊澹然,點頭,承認。
“是他。”
崔干覺得…自己一輩子的無語都沒這一會兒多。
看著無比澹然的妹妹,下意識的問道:
“為什么?”
“哪有什么為什么?”
與他形成強烈對比的女子平靜反問:
“能遇到他,便是我最大的福氣。為何還要問為什么?”
“…他是道士!”
“那我為何不能是道侶?”
“…他是玄均觀的人!”
“我是崔家九女,配不上他嗎?”
“不是…你…”
雖然明明知道她說的是對的。
可總覺得哪里不對勁的崔干還想要說什么…結果卻什么都說不出來。
因為…妹妹說的似乎也沒錯。
道士自然可以有道侶。
而守初道長的身份雖高,可妹妹她…
姓崔呀。
崔氏女,天下何人不想擁有?
但話雖如此…
他看著眼前滿眼澹然的妹妹…
她為什么會這么澹定?
難道…
似乎是絕望之中的鏡中花、水中月。
他忽然露出了一種欲蓋彌彰的笑容來:
“婉容…小九啊…咱別鬧。你看看你眼里哪里有什么暗生情愫的小女兒作態?咱不要因為族老這邊的壓力就委曲求全…”
聽到這話,崔婉容瞬間露出了無怪的臉色。
“兄長。”
“…啊?”
“我為何要對除卻他之外的男子露出小女兒之情?”
她問出了第一問。
這話其實也就對崔干說說,不然在這個時代,這種比喻其實是很過分的。
而崔干也愣住了。
對啊…
自己是小九的哥哥,又不是那李守初…不對!
“我的意思是說…”
“說什么我也不會在別人面前露出那嬌羞之態,兄長不讀女德也應該知曉,若女子與夫君之外的男子眉來眼去,便是不守婦德吧?”
“呃…”
“還有,為何兄長會覺得我在委曲求全?”
崔婉容的臉上終于出現了一絲荒唐。
“我委屈求全?…笑話。這個念頭,我連想都未曾想過。”
“還有。”
她的眼神里緩緩透露出了三分認真之意:
“也請兄長明白。從我傾心于他的那一刻起,這個世間,便再也不會有他配不上的人,哪怕是皇親貴胃也不例外。”
許久許久。
崔干發出了一聲苦笑。
是啊。
能被崔家女所鐘情之人…
放眼天下。
怎會有配不上之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