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山中一處還算平坦的山坡上,李臻看到了無數由簡陋木料搭建起來的屋舍。
還別說,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李臻還看到了兩處在樹上的“樹屋”,上面站著倆拿著弓箭的兵卒。
似乎是瞭望塔。
而屋舍營地之中在忙碌的大約有個百十來號人,各個赤膊,該伐木的伐木,該打夯的打夯。
營地最中間的區域,則是一個分外眼熟的木屋,木屋里面濃煙滾滾。
而木屋旁邊則是一地的動物皮毛,水盆之類的,幾個漢子正在拿著竹針縫制著皮毛。
要不是知道這群人是逃兵,李臻可能誤以為他來到了某個南桐大型野外生存現場呢…
真是一個娘們都瞧不見。
“那木屋…”
聽到李臻的問題,杜如晦點點頭:
“我和他們說了如何熏制肉食。只是…他們比較缺鹽,必須要把肉食熏到干干巴巴的才行。”
話音未落,前面帶路的漢子來了一句:
“這幾日也不缺了,我們在山崖下面發現了有動物常舔的石頭,敲了些,發現都是一些天然的鹽塊。就是不能吃多,吃多了就會頭暈…”
李臻估摸是鹽礦雜質太多,有輕微毒素。
而這時,已經有個看起來歲數在三四十歲的中年漢子迎了過來。其他人也停下了手里的活圍了過來。
一雙雙眼睛直勾勾的盯著杜如晦。
緊張的氣氛開始蔓延。
漢子赤膊,上身還有幾條傷疤,顏色最深的一條是在腋窩處,貫穿傷。
如果捅出此傷的人在準一些,可能今天來的人就不是他了。
而杜如晦看到這漢子后,無視了周圍的人,直接便拱手:
“王軍曹,好久不見。”
他不拿官架子,反倒很客氣的施禮。
而這位王軍曹看起來也不是什么不懂事之人,見杜如晦施禮,趕緊抱拳:
“主簿大人莫要如此,我等只是一群戴罪之人罷了,當不得如此。昨日聽到巡山的同僚說山下有人,似乎是杜主簿,我等便一直留意。還請主簿大人別怪罪咱們,只是…大家伙只是想活命,不知道主簿大人后面有沒有什么隋軍…這才不敢現身。如果有失禮之處,王三給主簿大人賠罪了。”
杜如晦搖搖頭:
“無妨。”
“這位是…”
見這位王軍曹看向了自己,李臻手掐道指:
“福生無量天尊,貧道守初,見過軍曹。”
“呃…原來是守初道長,王三有禮了。”
王三和李臻打完了招呼后,立刻又轉向了杜如晦。
看的出來,他是有些急迫的,直接問道:
“主簿大人,上次離開的時候說回河津請示郡守…不知…不知郡守大人可能寬恕我等?…我等真的是被迫的,那些人根本不給我們機會,搶了糧,壓著我們就到了大營,然后便有軍卒操練我們,不聽話就不給吃飯,還威脅要殺我們全村…我等真的是被迫的啊…“
接著似乎又怕杜如晦不信還是怎樣,繼續說道:
“主簿大人,我們這幾天死了好幾個人了。都是患了疫病…活不下去,自己跳了崖的。大家都等著盼著主簿大人來…“
“我知道,王軍曹莫急,我知道。”
杜如晦點頭,接著也不藏著掖著,直接從懷里掏出了那卷軸。
王三臉上立刻一喜,想要伸手拿。
但馬上就克制住了。
而人群也開始躁動,粗重的呼吸聲從這群赤膊的漢子之間響起。
讓李臻一度覺得自己走了小鮮肉的路線。
鮮嫩多汁。
而杜如晦呢,此時此刻卻忽然拿捏起了態度,握著卷軸,并不展開,反倒是不緊不慢的說道:
“諸位,之前見到大家伙時,本官就已經說明了,咱們郡守知道咱們的苦處,所以對咱們是抱著懷柔的態度的。而聽到了大家伙在山中的慘狀后,替諸位難過不已。”
無人應聲,只是呼吸聲愈發粗重。
他搖搖頭:
“大家伙也該知曉,陛下始終沒有把如何處置咱們的決斷送出來,所以,郡守就算再如何心生仁慈,也不敢說一紙文書就給各位脫罪。畢竟…無論是真心還是假意,助母端兒謀反的罪名…是鐵證!而依照大隋律法,諸位可是要掉腦袋的,明白嗎!”
所有人的臉色一下起了些許變化。
而那位王軍曹似乎要說些什么,但老杜沒給他機會。
一擺手,話鋒同時一轉:
“不過,終究,咱們郡守使了大力氣!多方協調,本著心懷子民之意,發出了這封安撫令!”
一百來號人瞬間握緊了拳頭!
甚至有的人激動的都開始打擺子了。
接著,不知是誰先開的口,頃刻之間“郡守大人英明”的歡呼聲便響徹在山林之間。
杜如晦趕緊壓手:
“諸位莫急,聽本官把話說完。”
眾人瞬間噤聲。
“諸位不要誤會,這安撫令可不是圣旨,不是說旨意傳到,你們便是無罪之身了。那是陛下才有的權利,而郡守之權,對于大家伙的罪行,是無法赦免的。但也知道大家并非故意助紂為虐,所以奔走多日,終于與老君觀、博陵崔氏,以及菩提禪院達成了生民之意。
只要大家愿意以工抵罪,那么這次便和本官一道,前往于栝城外,那邊大興土木,要建一座道宮,需要許多工人。我手里的這道安撫令,便是讓大家從三量山出來,前往于栝。而于栝那邊會接收諸位,以工抵罪,待到道宮建造完成后,博陵崔氏親自承諾諸位可落戶于栝,重歸良人。到時成了白身,與妻兒父母再聚,便不再是遙遙無期之日,可聽懂了嗎?”
杜如晦的一番話說完后,李臻卻發現,這些人中,大部分都是面露疑惑的模樣。
當然了,不情愿之人還是有的。
滿眼喜悅的人也有。
可更多的是…似乎沒聽懂杜如晦的話一般。
想了想,李臻開口說道:
“菩提禪院,為天下佛門之首。號令天下僧人。而現在,就在山口處,菩提禪院中號稱五百年間最有希望成佛的玄奘高僧,便在等待諸位。而老君觀,則是國師治下的道門圣地,他們能同意,便代表著陛下最倚重的國師也同意了讓大家以工抵罪。
而博陵崔氏,則是自商周之時,便已經存在的大族,歷史久遠,底蘊深厚。這次還特別承諾,此次土木興建,非是徭役,大家無需擔憂凍餓饑寒。只需踏實工作,待道宮建成,落戶于栝,歸于良人,自可團聚。這三方心懷慈悲,愿意出手相助,便是陛下想要詰難,也需要慎重一些。更何況,這道宮本就是為陛下而建,諸位可以最大程度的放心了。”
一番解釋后,逐漸反應過來的人們開始低聲一輪:
“真的假的?”
“…不會又騙咱們吧?”
“就不能讓咱們直接回家么?我擔憂家中老母與妻兒…“
“杜主簿為人光明磊落,這話我是信的。”
“那不是又要給狗皇帝當苦力?”
“噓…”
什么議論之聲都有,這些人似乎根本沒避諱倆人的意思。
而杜如晦則把目光落在了王三身上.
對方同樣滿是猶豫。
顯然,在他們的預想之中,要么有罪繼續躲著,要么無罪獲得自由…
可現在這以工抵罪的說法…
“王軍曹。”
似乎是看出來了他的不情愿,杜如晦開口,把他的注意力拉了回來:
“這,已經是最好的辦法了。謀反之事,不管大家伙是不是真心,都已經是坐定了的罪名。而依照律法,謀反之人不夷族,已經是陛下開恩了。更別提想要獲得白身了,簡直是癡心妄想。所以,本官以及郡守能做的,就是找了這世間最強大的幾方人馬,利用咱們這一膀子力氣,替人家白干個一年半載的,贖了罪,重獲自由。而這種事情…你縱觀古今,也是千古以來的獨一份了。”
“呃…”
王三想要說什么,可杜如晦根本不給機會,語氣拿捏的很是堅決:
“本官這次來,便是傳達這意思。你們如果同意呢,一會自行帶著東西出山,看到了那位玄奘高僧后,與他會和,在山外等待。本官與道長還要去其他幾處營地,通知他們…而在這里,本官一共會給你們3天的考慮時間。3天之后,過期不候。此話并非威脅,而是過些時日,打敗你們的山西河東撫慰大使便會上任。到時若真把你們打為流匪,那本官可真就無力回天了。言已至此,大家伙好好考慮考慮吧。本官還要前往下一處,便不多留了。告辭。”
“誒誒,主簿大人…”
王三一聽杜如晦要走,立刻就想留。
可一群普通人,哪里能留得住?
杜如晦一步下去就已經是幾丈開外了。
而李臻同樣肩膀一晃,來到了杜如晦身邊抓住了他后,再次一晃,人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
只留下了回蕩在山林之間的空蕩呼喊:
“主簿大人!主簿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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