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為“空寂”的禿驢使的手段,李臻可太熟了。
當初的玄奘怎么用的,他現在就怎么用。
甚至,比玄奘用的要更為純熟。
前幾日旅途無聊時,李臻曾經和他聊過這些事情。
這種祥和的韻味招式,在菩提禪院中,有一個稱呼,名為“凈土”。
取自西天凈土之意。
或者說更直白點,“所踏之處,皆為西天凈土”。
你要說效果…無非是讓人保持一種頭腦清醒,無欲無求的清澈明凈狀態。
讓身處其中的人可以感受到佛法的浩瀚與偉大。
而得到了這個解釋的李臻,還問過玄奘一個有些缺德的問題:
“總覺得你們這招數,好像是專門針對道門的水陸道場而存在的。”
道門之中有沒有類似這種凈土的招式,李臻不知道。
畢竟他也不是什么正經道士,滿打滿算除了金光咒,也就只會一個禹步而已。所以他不知道…但從飛馬城往洛陽走時,他遇到過一次同行們正在給某個不知身份的大戶人家做水陸道場。
當時尤記得在路邊看熱鬧時,一群同行念經時,天地也會出現那種慈悲清凈的韻味。
不過沒這“凈土”的效果強。
也不知道是無為呢,還是被佛家針對了。
畢竟,佛道之爭,從來就沒停止過。
不可否認,無論佛道之中都有高人,比如玄奘這種名利看澹,一心追求的是大解脫的得道之士。
但自己是自己,公司是公司。
佛家和道家在這世道里就是兩大利益集團,在怎么清靜無為,慈悲為懷,可總要爭個高下的。
于是,面對李臻的問題,玄奘就當沒聽到。
他也不計較。
朋友嘛,得知道分寸。
開玩笑可以罵街,但指著鼻子罵娘,那就是另一說了不是?
而如果說玄奘的凈土,是一種出家人的慈悲為懷,只讓人感覺到無邊佛法的祥和通透的話。
眼前這個空寂禿驢的凈土,可要霸道的多。
當察覺到不對勁,下意識的隔絕了這心底的聲音后,察覺到了崔婉容那有些木然的狀態時,他就明白了。
對方的凈土,不僅僅是什么祥和通透。
還有這一份…不屬于出家人的霸道。
霸道到當人身處凈土,就只能聆聽佛法奧妙,不可心有雜念。
輕笑著,幫崔婉容解脫了這份霸道,眼眸中金光閃爍的李臻想了想…
忽然。
金光自東沖天而起!
澎湃如潮,一股腦的朝著前方的渡口方向開始侵蝕。
崔婉容一愣…
看著那好似天神下凡一般的男子,腦子里先升起了一份不解。
他的性子…不像如此霸道之人。
可眼下怎么…
金光,如同潮水一般,一層結一層的向前鋪。
可實話實說,比起渡口之中那已經快要和彩虹融為一體的佛光浩蕩不同,他這層金光,終究是弱了一些。
但沒關系。
山不向我走來。
那我就向它走去。
“駕。”
策動著胯下的良馬,馬蹄踏著如同實質的金液潮水,一步一步向前走,而無窮的金液也隨著他的移動,一點點的開始朝著渡口蔓延。
接著,已經對那如同海潮一般翻涌的金光起了反應后,這所謂的凈土韻味卻一點點的在消散。
只是消散之時,無窮的金光也似乎遇到了一堵看不見的墻。
卡在渡口的入口處,再也無法寸進。
接著便消散了。
見好就收的李臻停住了馬,站在原地,似乎在等。
而已經走過來了的崔婉容一路面,渡口大門處的四名軍卒立刻就認出來了她,快步往這邊走。
崔婉容一擺手,示意他們不用過來。
接著扭頭看向了金光盡褪的李臻:
“道長,為何要…”
“只能這樣。”
李臻搖搖頭,看著眼中已經出現的一抹金紅,澹澹的說道:
“不然和和尚沒法交代。”
崔婉容下意識的露出了思索的神色。
和玄奘法師交代?
交代什么?
剛才,她已聽清楚了來者的身份。
菩提禪院監院。
這來頭…可不小。
監院,是一座寺廟中負責行政事務的和尚,權利,說是二人之下也不過分。
這二人,指的是僅在方丈、住持之下。
菩提禪院的方丈,是統領天下佛門的渡厄神僧。
住持為釋厄神僧。
化厄神僧為達摩堂首座。
不過,真要說起來,化厄神僧的職銜,其實并沒有這位空寂和尚高。
方丈和住持之下,監院的權利才是最大的。因為他是負責寺院之中大大小小一應事物之人,事無巨細,面面俱到。
不過怎么說了,天下人誰都知道三神僧打單挑就是三個打你一個,群毆就是三個打你一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所以哪怕化厄神僧只是一堂之主…可是,達摩堂可是天下佛門武學修煉者的圣地,在加上三人的名頭,就算空寂的職位比化厄高,那也沒人敢小看。
而菩提禪院能派負責一切事物的空寂來,本身就代表了態度。
這一池龍火不是什么小事,非同小可之舉,但三神僧是不能親來的。因為如果他們過來了,會顯得菩提禪院有些小家子氣,端不住。
更別提萬一到時國師不來,那折損的可是菩提禪院的面子。
所以空寂這個職位來是正好的。
就如同崔家在這件事上,不會讓爹親自過來,而是派了兩位平日里同樣負責具體事務的族老過來,是一個道理。
想來道門那邊應該也差不多。
所以,空寂的到來,算是合理。
可他為何要說沒法和玄奘法師交代?
他這番舉動,可是在這位空寂法師亮出了手段后,進行…嗯,可以說是反擊吧。
你有凈土,我有金光。
有了他的反擊,凈土才逐漸收攏。
可這和玄奘法師又有什么關系?
玄奘法師現在不是在療傷么?而這位空寂法師找的就是兄長,并且眼下自己在這,是可以接待的。
并不失禮…嗯?
瞬間,看著那越走越近,穿著鑲嵌著金絲的紅衣袈裟,容貌大概在四十來歲的僧人,崔婉容忽然覺得不對。
空寂來,自己肯定要接待。
因為自己的身份擺在這。
而這空寂的凈土鋪展開來的動作…你說是叩門禮吧,可以。
人家畢竟通知了,告訴大家伙菩提禪院之人來了,請去通報縣丞。
可問題是,在這凈土之中,雖然不知道他如何抵擋的,可自己的神志卻不可避免的受到了空寂的影響。
如果空寂影響的是其他人還好,只需要順從吩咐通傳,自己在來就好了。
可現在自己卻直接受到了影響…
這就有點敲門磚的意思了。
下馬威?
先禮后兵?
不管怎么說,她本身都受到了影響。
這就是失禮。
可剛才他把自己的思緒拉離了凈土影響,同時用金光還擊…不就等同于幫自己保住了顏面么。
而保住了自己的顏面,等一會空寂知曉了自己的身份,后知后覺的道歉是不知者不怪,但如果道長沒幫自己拉離這片凈土,那么,等空寂自己解除時,事情就是另外一說了。
是崔家女本事不濟呢?還是菩提禪院行事過于霸道?
菩提禪院剛到于栝,就用凈土影響到了崔氏商行掌柜的心智。
這到時候…如果被利用起來,可真就不好說是個什么結果了。
所以,他才這么做的?
而這么做的原因,是為了讓玄奘法師的師門不至于…失禮?
因為如果失禮了而他沒有出手解圍,便會不好對玄奘法師交代!?
因為倆人是朋友。
相互解難?
瞬間,了然了一切的崔婉容眼眸里再次亮起了一團光!
連自己都要思慮一番才能想清楚的利弊關系…
他就這么幾步路的距離,就想明白了?
不,不是幾步路。
當金光升騰而起的那一剎那,他的心里就應該已經有了這些計較!
所以他才會發出無窮金光,驅散那片凈土,提醒著還在渡口里面的空寂出來找自己!
這這這…
哪怕,在之前,崔婉容已經知道了他的心思是何等的玲瓏。
可是,就這么簡簡單單的一段路,從輕而易舉的了然了自己與兄長的計策,再到對世家的獨到見解,再到現如今那瞬息之間,便想出了萬全之策,讓雙方化小為無的手段…
一切的一切,都昭示著他的心性與心胸是何等的玲瓏剔透,何等的海納百川,何等的聰明絕頂!
崔婉容只覺得自己的渾身都有些麻酥酥的感覺。
身上起了一層又一層的雞皮疙瘩。
雖然明知道他很是優秀…和優秀到這般地步…
果然…我沒有看錯人!
真的沒有看錯人!
他的優秀,足以讓世間九成九的男子淪為平庸。
也足以讓世間九成九的女子心生傾慕!
真的是…好生令人歡喜!
她的呼吸有些亂,心臟的血液發出了澎湃的聲音,迅速的涌入臉頰與耳朵。
心,亂了。
再也不復清澈。
可是…
不知為何,就在她愈見歡喜時,心底卻悄然生出了一個念頭。
這念頭來的空,來的快,來的突兀,來的莫名其妙。
甚至消失的都很快。
可在消失之后,卻讓崔婉容的眼底閃過了一絲呆滯與錯愕。
因為…她不敢相信這是自己心里會出現的想法。
那就是…
“我真的能配得上他嗎?”
這想法…
從哪兒來?
我乃崔姓之女,地位尊貴。
崔家女,潁川臣(陳),瑯琊王盧曉綱倫。
崔家女子,莫說尋常人家了,連皇家子女都要暗然失色的身份。
可配天下英雄。
為何…會配不上他?
這想法…
從哪來的?
又怎會出現在…
我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