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蘭辭》里面說:東市買駿馬,西市買鞍韉,南市買轡頭,北市買長鞭。
李臻這邊沒那么復雜。
距離人市不遠的南市里面一應果干點心什么的全乎的很。
今日紅纓救的那倆孩子攪亂了他雇伙計的計劃,這些東西也沒法買那么多了。
一樣買一些,夠今日下午和明日上午的用度便好。
提著茶葉掌柜送的包袱,里面裝滿了蜜餞果脯、茶葉點心之類的。
拎著個包跟貨郎一樣,道士緊趕慢趕的趕在未時過半,回到了家中。
可等水燒開了,茶杯什么的也都擺滿桌子了。眼瞅著按照后世的說法,都快兩點半的功夫,書館門口還一人沒有…
李老道心里就有些發沉。
果然…雖然談不上人走茶涼,但書館也好、飯店也罷。這種生意其實兩分靠味兒兩分靠位兒五分靠守,最后一分靠的是人情。
你李老道的故事說的再好聽,三天兩頭的不擱這。
大家來了幾次尋不到,也就不來了。。
想了想,把擺滿了竹片的盒子和桌椅一起拎到了門外。
初春的午后,街道上行人甚少。
珍獸欄這邊本來人就不多,真要熱鬧起來,是晚上青樓開門之后。
雖然看街上的行人步履匆匆,好似在趕著去干嘛的模樣,道人也不甚在意。
這春日正是一年最忙的一段時日,估計都農忙去了吧。百無聊賴的道人只能坐在椅子上,手里捧著個茶壺干巴巴的望著天。
等著主顧的到來。
可誰成想…這一等,便是半個多時辰。
眼看都快四點了。
愣是一個人沒往里面進。
一下子,李老道的危機感就出來了。
按照道理來講…不應該啊。
中午不是還在酒肆打了個招呼么?不至于一個人都沒有吧?
難不成自己還得攢個書,去幾個集市那邊撂地,重新發展客源?
正琢磨著,忽然,馬路轉角走過來一人。
騎著高頭大馬,馬的毛色烏黑發亮,竟然是烏龍騅!
“哈哈”
看到來人,李臻就樂了。
不是老杜杜高德,還會有誰?
放下茶壺,李老道一溜煙的下了臺階,擺出了恭迎的模樣。
看著一襲長衫翻身下馬的老杜,
他躬身一禮:
“福生無量天尊,
判官大人蒞臨寒舍,
蓬蓽生輝,貧道有失遠迎,還請贖罪”
要是平常,
人家這么客套,杜如晦肯定得躬身還禮客氣客氣。
但倆人是一起并肩戰斗過的戰友。
上洛、弘農兩郡之地的神仙顯靈早就傳到了洛陽城里。
杜如晦雖然沒親自承認過那也有自己一份功勞,
但每每聽到別人討論,
心里難免有些得色。
而相處這一個月時間里,
和守初道長一同…別說什么客套了。就是睡覺打呼嚕放屁磨牙之類的都見過,熟到不能再熟了,
何須客氣?
更何況…這可惡的守初道長如此客氣,臉上卻是一臉戲謔。
這是在打趣他呢。
于是,老杜一端肚子,
大人有大量。
滿身官威的那么一擺手:
“嗯。”
打鼻子里哼了一聲,
抬頭看向了春友社:
“想不到,
你這出家人嘴兒還怪甜。本官心中聽著高興,
快去打些茶水給本官解渴,一會定少不得你的茶錢。”
該配合你演出的我視而不見。
李老道也樂的發揮自己那影帝一般的演技:
“大人快請,
貧道這的茶可是地地道道的明前茶!出自江南十六州名山大川,以妙齡少女口舌銜翠,不沾世俗,
那味道可最是玄妙滋潤…”
“呸!”
原本還樂得和李老道逗貧的杜如晦受不了了:
“好你個紅塵道人,竟然如此下作!來呀!陽世奸雄違天害理皆由己…”
說著,
往懷里一掏…
真以為因為自己逗貧惹老杜生氣的李臻剛想說“兄弟我開玩笑”的時候,忽然就見老杜從懷里掏出了一包飄散著香味的油紙包…
道人嘴角一抽。
看著他那表情,
杜如晦哈哈一笑:
“哈哈,嚇一跳吧?…聽得道長差人尋我,
剛好…今日中午去吃了一桌同僚酒席,病死了一條驢。本來打算留著晚上回去下酒的,這不,給道長拿來了…”
說著,他搖頭晃腦:
“要說這美人銜翠好是好,在下實在是吃不得別人口水。但這驢肉…可真香啊”
驢肉隔著油紙,讓道人滿口飄香。
沉默的看著壞笑的讀書人,李臻搖搖頭,發自內心的感慨了一句:
“果然…”
“怎么?”
“讀書人的心…都臟。”
“這地方倒是雅致。”
坐在大廳里,趁著李臻端茶的功夫,往嘴里丟了顆酸酸甜甜的山楂果干含著,杜如晦左右觀瞧咕噥了一句。
但他實在是想不通,曾經道長所言的“說故事混口飯”到底怎么混。
你會說話。
我會說話。
我憑什么要花錢聽你說話?
我瘋了?
原本還打算瞧瞧的,可見這邊一個人沒有,杜如晦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覺得可能是道長等自己才耽擱了生意:
“道長回來多久了?”
“昨日剛回。”
“…因為在下,讓道長耽擱了生意,倒是有些惶恐了。”
聽到這話,李臻心說以前怎么沒發現你那么自我感覺良好呢。
可今天下午確確實實一個人沒有。
這生意…就古怪的很。
所以直接搖頭:
“耽擱倒談不上。只不過停了一個多月,今日這剛開門…客人還不知道呢吧。不過也不耽誤,一會來人我就說,剛好克明你也能聽聽。要是不來人,再等一會兒,咱們先喝茶,待黃昏時,我去酒肆要幾個菜,
把后院那邊的門一開…嗬,去年買這院子的時候還沒發現,
那后院洛水的景色還真不錯。咱倆倒時候好好喝一杯。”
隱隱約約覺得自己忘記了什么的李老道順嘴來了一句。
杜如晦確確實實也沒走的意思。
他這些日子在京城也不是沒事做,為了河東的事,
他也是操碎了心。
正好想找志同道合的道長一起好好聊聊。
不過嘛…
喝茶是風雅之事。
又是友人重逢。
這會兒先不談國事,
先聊風月。
這驢肉雖然適合下酒,但知己面前,清茶也合窯性。
李臻也是這么想的,于是捏了一片切的飛薄的驢肉,放在嘴里感受著那肉香混合咸香的滋味,他點點頭。
果然,肉好,哪怕只是用鹽,味道都大不同。
況且…看這驢肉薄如蟬翼的厚度,也知道廚子下功夫了。
鹵肉也好,醬肉也罷,永遠都是切片,滋味最足。
像平常后世一些人去飯店,點個鹵水拼盤之類的,飯店會把那鹵肉切的四四方方的端過來…那都是懵人的。
飯店欺負客人不懂,或者廚師偷懶,拿東西糊弄你。
鹵肉這東西本身就咸,多用來下酒。下酒物最忌諱大口去吃,因為飯量有限,人吃幾口就飽了。那就成吃飯而不是喝酒了。把嘴里填滿了,那喝進去的酒也沒了滋味。
這也是為什么花生能成為酒桌上的絕對王者的根本原因。
而任何拿四方塊,或者大厚肉片鹵肉端上來的飯店,那都是糊弄人的。
“嘖嘖,天上龍肉,地下驢肉。這味道還真不錯…”
發自內心的感慨了一句…冷不丁的看到桌子對面的杜如晦滿眼無語…
道人一怔…
反應過來后訕笑了一聲:
“說笑,說笑而已。”
全當沒聽到這句大不敬之言,杜如晦捧著茶杯,努嘴示意四周后來了一句:
“道長,你這故事可是同樣為了點醒世人?”
“嗯?”
李臻一愣。
點醒世人?
想了想,他搖頭:
“我這書,不求高臺教化,但求勸人向善。不過要說點醒嘛…那也太大了些。就好比我之前講過的一個故事,名字叫做《九頭案》。那故事,就是一個九頭十三命的案子。奇、絕、詭、巧。有人聽了,或許會明白這世間萬千,唯獨不能沾個賭字,否則家破人亡。
也有人聽了,或許會明白朋友之間無不可談,唯獨不能談錢。更有人聽了也只是哈哈一笑,覺得故事有趣…不過你要說…我這故事是為了點化世人,那這話可太托大了。我沒那么大能耐,任何人聽了這故事,要是從里面學到些什么,那是他們自己的事情,和我不挨著。”
“不求高臺教化…但也勸人向善么…”
杜如晦咀嚼著這句話,不由得點點頭:
“嗯。還別說,果然暗合道長之風。清靜無為,明心見性。這么說起來…那位玄奘大師,反倒有些太刻意了。”
“對啊…嗯?…誰?”
正客氣著呢。
李老道猛然聽到了一個名頭,不由得一愣。
看著端茶老杜:
“克明,你剛才說…誰?”
“玄奘法師。夕歲大慶那位踏波而來,出自菩提禪院的那位得道高僧。”
一聽御弟哥哥的大名,李老道就想起來自己那句以后少不得被大威天龍一頓的“不見,滾”的話語。
頓時嘴角一抽。
但轉念一琢磨…
“克明…你也知道他?”
聽到這話,就見杜如晦微微搖頭:
“道長該問,現在這洛陽城里,又有誰不知道這位敢于在洛水懸天講法,普度眾生的大德法師呢”
話音落下。
忽然,李臻便聞到了一股奇特的香氣。
這香味無根無緣。
可是輕輕一嗅,便有股自在清明之意。
這味道…
“檀香?”
聽到了道人疑惑之言,杜如晦點點頭,指著洛水的方向:
“嗯,河水飄香,救疾救苦,接引極樂…看來,又開始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