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7章 “送信?何人所送?”
“乃一位軍爺。道長,若無其他之事,老漢便走了?”
“哦哦,好,福生無量天尊,居士慢走。”
送走了送來書信的老漢,李臻一臉納悶的關上了春友社的門。
信箋是用蠟封住的。
搓掉蠟油,
他展開一看,頓時明白送信的主人是誰了。
把內容看完,他想了想,對在擦桌子的張文冠喊道:
“文冠。”
“先生,怎么了?”
“去,把這封信給你杜叔送過去。”
“哦好。”
連問都沒問,
接過了信后,
孩子快步的走出了春友社。
洛陽的治安很好,畢竟是天子腳下,
就算晚上出門也沒什么關系。更何況,文冠這孩子是往北城走,不會有什么危險。
他手上還有一塊紅纓給的腰牌呢。
陛下快下江淮了,這時候東宮的牌子一出,誰敢不給面子?
把門虛掩上,李臻直接回到了屋中。
那一日和老師聊完,知道了《和光同塵》的制約后,他就重新變成了那個勤耕不輟的修煉者。
果然,
修煉使我快樂。
冥冥之中,
在那錯亂交叉的時間亂流中,他聽著一聲“先生,已經送到了,杜叔說明日有事,
后日來找您”的話語,不再回應。
后日么…
那老杜你得晚點來啊。
三月初五。
清明。
春日仲暮之交,
掃墓踏青。
今日本該去香山的。
但李臻給推了。
天還沒亮,他便起來了。
罕見的,道人穿上了一件新衣裳。
出自洛陽城中最好的布莊玉繡坊里,
最好的繡娘之手的手藝。
紅纓送的道袍。
要么說狗大戶就是好呢,這件衣服料子用的,是一種叫什么…卷云絹的料子織的。
沒別的優點,就是輕。
輕到什么程度?
這么和你說吧,如果李老道按照紅纓的喜好,今日把那隨著道袍一起送來的“絳”一起掛身上,那么不用什么風,只需要他往前走,引起的氣流就能讓這條絳飄起來。
什么?你問什么叫絳?
玉帶,也叫羽帶,就是神像壁畫上那些仙人飄飛在兩條胳膊與后背上的那條絲巾。
好家伙,全套衣服送來的時候,李老道都懵了。
行進之間,全身的衣服無風自動,涼快不說…如果端著走路,那模樣還真的跟神仙下凡一樣。
這是去年蜀地的新工藝,據說產出極少極少,通常而言,是作為御貢送入宮中的。
夏日時,穿著這種衣服,真的是非常涼快。
今年產量多了一些,所以在滿足了皇宮用度后,市面上也有幾匹。
每一匹都是天價。
飛馬城的狗大戶們天知道弄回來了多少,然后被紅纓做成了三套衣裳送到了李臻這。
一套黑、一套白、一套黑白。
沒有品級的道士穿上它,那么走到哪都不會跌份了。
就是太珍貴…對于習慣了粗布麻衣的李臻來講,也有些奢侈的過分了。
但今天,他卻想穿上。
因為他想給在等著自己的人看看。
騎上了老馬,小心翼翼的讓自己的道袍沒有刮到馬鞍或者背囊上的掛鉤,接過了小伙計遞來的籃子,他直接出了門。
今日的洛陽城門,開的比以往還要早半個時辰。
至于原因也很簡單。
今天,是清明。
一路上,騎馬的人不少。
沒有馬,那就騎驢,或者推車。
哪怕天還沒亮,可這一路上都是行人。
而這些行人看到了馬上飄飄欲仙的道人,神色里也全是恭敬。
不是說他們識貨,而是在這個日子里…最需要尊敬的,就是他們這些道長或者是僧人。
“噠噠噠…”
馬蹄聲聲,一路行進。
道士來到了北邙山前。
往常都有軍卒把手的北邙山,今日也一樣。
只不過,今日的軍卒甚至比平日里還多一些,駐扎在山腳下,其中還有一群提著桶的捕快衙役在一旁等待。
這是專門為了滅火而來的。
今日是清明,山中肯定有人祭拜,若是不小心失火走水了,燒了山,無所謂。但怕的是你家著火燒了別人家祖墳。
能在這北邙山上葬的,可都是貴族。
自家祖墳被燒…開玩笑,那不是不死不休么?
所以每年清明和七月十五,都是一場硬仗。
而孤身一人趕來的李臻,他們也沒有驅趕。
今天來的人多,事關祖宗,不能驅趕,但還是得問清楚緣由。
而這些緣由在一面寫著“李”字的腰牌下,全都消失的無影無蹤。
隨著軍卒拱手,李臻作揖后,提著籃子孤身一人一步一步朝著山上走去。
春日,北邙山生機勃發。
到處是綠色,欣欣向榮。
隨著天光出現,一點點的呈現在了李臻的眼前。
讓他的心情沒來由的都好了幾分。
但馬上他就發現…
自己草率了。
今日就不該穿這套死貴死貴的衣服來。
清晨的露水把他道袍的下擺全都給打濕了。
那本就以質地輕盈的卷云絹一遇水,就像是一塊濕噠噠的面巾紙,直接“pia”道人腿上了。
看著跟穿著個燈籠褲一樣的道士滿眼物語,瞅著近在咫尺的墳塋,眼底閃過了一絲窘迫。
無可奈何的嘆了口氣,他提著籃子走到了墳塋前。
剛走近,忽然一愣。
長滿了雜草的墳塋頂端,正盤著一條嬰兒手臂粗細的長蛇。
對于這個人類的到來,長蛇卻并沒有表露出任何攻擊性,恰恰相反,它只是一邊吐著信,一邊用那雙蛇眼盯了李臻一會,接著扭動著身子就游下了墳丘,鉆入了草叢之中。
但李臻知道,它沒有走。
就在草里。
只是隱藏了自己,似乎…不想打擾他一樣。
道人先是沉默,隨即露出了一抹陽光的笑容:
“哈。福生無量天尊,倒是貧道叨擾了。”
說著,他把籃子里放在最上面的濕布拿了起來,把因為風雪侵蝕,而顯得有些變色的木碑擦了擦。
擦的干干凈凈后,開始繞著墳塋,把上面的雜草全部拔出。
期間遇到過兩三群人。
穿的也都肅穆莊嚴,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
但大家卻沒有任何言語,只是看了一眼那個身上跟披著一堆濕宣紙一樣的道人后便離開了。
今日祭祖掃墓,哪怕是仇人見面,都得客氣一聲,更何況是陌生人了。
而等雜草除完,丟到了一邊,李臻拍了拍手,從籃子里掏出了一個小鐵盆。
接著就是一些祭祀之物。
都是煮的半生不熟的那種,還有一小罐酒。
全都擺好后,他把那一小袋黍稷掏了出來,抓了一把放到盆里,把剩下的一截火折也丟進了里面。
干燥的黍稷很好燃,火折放進去后沒多久,青煙就升起來了。
人間,便多了一絲煙火氣。
有些肉疼的道人看著那潮濕的土地,又悄悄嘆了口氣,接著席地而坐,坐到了墓碑前,滿眼尷尬:
“本來…是想穿件好衣裳,讓你們看到我混的還挺不錯的…這衣服可貴了,真的,想著和你們顯擺一下,結果你們瞧瞧,這成兩片海帶了。”
不知不覺中,腦海里幻想出來三個面露笑意的女子,看著她們清晰的面容,確定自己沒有忘記她們一絲一毫后的道人笑的愈發溫柔:
“別笑話我呀。就算有些狼狽,但總比讓你們擔憂好吧?”
“沙沙”
墳塋背后的黃河與山口交錯,吹來了一股溫柔的風。
道人看著眼前的火苗,又往里面添了一把黍稷:
“我這幾個月都挺不錯的…干了幾件好事。馬上還要去干一件事…唔,應該也算救國救民吧?”
“哦對了,還開了一間書館,就叫做春友社。那地段不錯,風景什么的都沒的說,之前生意特別好…不過最近幾天很是慘淡。嗨…其實也不能怪人家,誰讓我一走就是一兩個月呢。回來后原本要想把生意帶起來,只要上街再說段書就行。可是…我怕我不知什么時候又忽然離開了,反倒有些猶豫。傷客人的心…和傷女子的心是一個道理。傷一次還好,兩次三次人家肯定就不來了。總挖坑…也太缺德了,對吧?”
無人回應的風聲中,道人自說自話。
又抓了一把黍稷。
“哦對了,我還給你們請了三盞常明燈。就在香山…香山你們知道吧?就咱們隔壁。那有個當初怎么看怎么可愛的小姑娘莫名其妙的成了我的師父。嘖嘖嘖…不過,我也就敢和你們說,我那師父實力高的有點滲人…話說她吃什么長大的?怎么那么強?”
“強歸強,就是有些老氣橫秋的。不過…為人師表這一項,人家沒的說。”
“那三盞燈你們放心,不會滅的。你們在底下保佑我,我也要在上面為你們祈福,祈福你們平平安安的。”
“你們口渴不?…來來來,喝點。唔…該吃吃該喝喝呀。”
片刻。酒香四溢。
仿佛有著說不完的話語,道人對著墓碑,把全部的情感,化作了言語,吹到了風中,飄散在天地之間。
清風送柔語。
風心即我心。
吾亦安好,勿多掛懷。
(本章完)